绛的嘴里被人塞了一团布,此时曲腿坐着望向沈勿归,呜呜咽咽一直在凄惨地哭,喉咙里发出残破不堪的尾音。
他惨白的脸颊被抹得脏兮兮,一双通红的眼睛微微阖上,眼尾流淌出眼泪,顺着他的皮肤滑落到衣领里。
沈勿归被眼前这一幕刺痛,浑身颤抖,伸手不安地触碰他的脸颊,拿开塞在他嘴里的布料。
“你别拿开!”青水临在马车前方,余光一直注意沈勿归的动作。
在他刚接触到绛的脸颊,就想上手阻止他的行为。没等靠近,沈勿归的动作比他更快一步拿开绛嘴边的布料,动作迅速。
随之而来是绛喉咙里发出来的濒死的尖叫。
青水临一个闪身来到身后,抢夺过绛扶着他的肩膀,用力捂住他的嘴。
他手上力道没个轻重,绛的一张小脸被他捂得通红。他瞪着眼睛,一直在流眼泪,身体毫无反抗,瘫坐在青水临怀里。
“把布料给我!”青水临朝沈勿归伸手,脸色极为不耐。
沈勿归的脸色比他还差,乌云密布。他双腿支在两旁,手肘撑在膝盖上。此时五指收紧,狠狠盯向青水临。
随后俯身靠近,用力掰开青水临捂着绛嘴巴的手,力气大到差点要扭断他的骨头。
沈勿归一手掰开他,一手捞过绛的后背,把他煨在自己怀里,用衣袖将他包裹得严严实实。
“够了!我会看着他。”迅速朝他说道,抱着怀里的人坐回去。
青水临本就烦躁,没了平时的雅兴,鼻子一哼,没再计较,警告他:“现在离出城区还要一会,他要是发出声音……。”
他的视线绕在沈勿归身上,最后一瞥身旁的高于。
高于被他看得一僵,替他答道:“我们会注意的。”
他没说完接下来的话,目光冷冷收回,转身掀帘子出去,候在马车前面。
绛抓到沈勿归的衣袖像抓到救命稻草。他的嘴角被青水临的暴力对待泛起了红,此时仰着头,双手放在他的胸膛前,支撑起身体寻求沈勿归的依靠。
沈勿归捞过他的手臂,把他抱在腿上坐着,双手紧紧环抱着他。
从高于视线里看,绛的身体被他包裹得密不透风。他这个样子,极其像一只蓄势待发的野兽,遇到抢夺自己食物的对手,露出来的凶狠。
“发生什么事了?你们怎么会?”高于的话堵在口中,好一会没继续问下去。
他从来没有见到这样的沈勿归。
如果要高于细数,他们从进来到现在,沈勿归一直在刷新高于对他仅存表面的评价。
那种异样在沈勿归遇到绛的时候已经悄然发生。在高于无知无觉中,他已经接受了这样的沈勿归。可是——明明没多少时间,他一直在因为绛受到伤害的画面而失控。
沈勿归比高于最先察觉到的失控还更严重,他们好像在高于不知道的地方,成就了某种关系。
这时,沈勿归怀里的人发出微弱的呼喊,“回去!我们回去……”
绛低声的乞求,颤抖的身体,体温逐渐变冰凉的征兆都在显示他的害怕。
沈勿归尽量用自己永远暖和的体温去同化他,可是真正到用得上的这会,他却忽然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他不能主控迷境幻化的剧情走向,不能阻止绛看到眼前的血腥的一幕,更不能亲手了解李夜轩。
“对不起……”沈勿归双手紧绷,藏在心里的懊悔最后全部变成了害怕。
他现在又开始后悔绛给他幻化出来千年前的真相。
他现在只想知道李夜轩和楚怀忠的纠葛,他不想知道绛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他不想再次看到绛经历痛苦,而自己袖手旁观。
“我们现在要去松夷吗?”
高于昨天和沈勿归商量过,在宴请之后,他会带着绛离开前往松夷。
沈勿归知道李夜轩在宴请上下旨:自此和妖族互不来往,从而激发矛盾。对绛的危害自然很大,他这些天一直小心翼翼,只不过没有料到最后的伤害会来得那么大。
他还是没有带着他避开。
“是。”沈勿归低着头,眼底晦暗,“李夜轩今夜下旨,明天城中久住的妖族肯定会被赶外境,我记得,楚怀忠就是在这个时候遇到让他不顾一切也请求,让李夜轩收回想法的决定。”
高于了然,若有所思点头。
忽然马车猝然停下,两人屏息凝视,黑暗中绛的呼吸声越发重。
他刚才哭得急,此时没有缓过来,这会埋在沈勿归怀里没有喘好气。气氛徒然安静,这道声音更是尤为刺耳。
“何人。”
车窗外迎来一句大喝。
青水临在外警告:“城门口到了。”
两人不见回答。
许久,青水临驱赶马车来至城门口,温声回答:“小民母亲夜里突发恶疾,这会才收到家中书信,连夜赶回家为此照料,还望大人放行。”
而后,沉重的脚步由远及近,一直停至不远处。
兵戈相击,杂音刺耳。
绛在沈勿归怀里打个激灵,呜咽一身,在如此肃然的气氛里颇为明显。
青水临脸上挂着的笑明显变坚硬,那名兵卫沉眉,最后缓缓上前撩开帘子。
青水临眼疾手快拦住他。
“大人,夜里风寒,我家公子体弱,许是……”
话没说完,兵卫脸色不耐,挥起刀背砍向他的手。
青水临吃痛,软绵绵垂下横在两人中间的手。
“废什么话!”
此时青水临后背出了一身冷汗,风一吹,让他的受伤的手腕都泛起不可抑制的疼痛。
“真是……找死呢?”青水临脸色阴沉,漆黑的眸子泛起冷光。
青水临本不想动手,奈何他自己上门找死。
真是不能听荆十施的话,他荒唐地笑着,曲起膝盖,撩开衣摆摸到绑在小腿侧边的短刀。刚抽出,那名兵卫身体一顿,迅速放下撩开帘子的手,脸色通红回过头。
青水临顺势收回手,脸上挂笑。
“真不知廉耻。”兵卫说罢,挥手退去,“放行!”
青水临心随之落回实处。
出了城门有一会,他从外面撩帘子进去。
“你们……”
青水临正对上高于的脸。
他刚刚在士兵撩帘子的时候,藏在了柜子底下,这会松口气才从里面爬出来,没想到碰到青水临。
“那个,拉一把。”他的腿卡在那不上不下,干巴巴笑几声缓和气氛。
好不容易出来,青水临的视线一直落在沈勿归身上,怀疑问:“你们刚刚做什么了?让那名士兵看得脸都红了。”
……
高于也想说,但是迫在沈勿归的压力下,决定不开口,毕竟当时他自己都没看到。
那时,兵卫刚走近沈勿归最先反应过来,一把扯开绛的衣领子。
高于在旁边不过看了一眼,他哥投过来一道冷冰冰的视线,手上把绛的衣领弄好,指着脚底下半大个的柜子。
语气没有丝毫温度:“藏里面去。”
高于哪敢耽搁,连忙爬进去。出了城门,他刚想准备出去,忽然发现头顶上的柜子怎么使劲都打不开,正张嘴呼救,沈勿归的声音响起来。
“等会再出来。”
随后响起衣料的窸窸窣窣。
高于好像也能知道沈勿归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方式。
而现在端坐在那里的沈勿归抱着绛,恢复了最开始的样子。青水临再次看,发觉他怀里抱的人比刚才安静许多。
像是——晕了过去?
“他怎么了?还好吗?”青水临也是得了荆十施的请求,带他回回松夷,自然对他上心。
沈勿归抬眼看他,没松开怀里的人,径直问:“什么时候能到。”
“一天之内肯定不能到,先找客栈歇息一晚。”青水临收回手,蹲坐在马车门口。
三人沉默,青水临的视线一直在打量他们俩,最后转向高于。
“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他蓄起眸子,目光逐渐变犀利,“我好像没有见过你。”
但面前这个叫高于的人,从一开始见到他,就对他露出惊讶的目光,在看到手里拖着的绛,心有灵犀知道他要去松夷的计划,早早备好了马车。
这是什么缘分?
高于一怔,自知露陷,神色难得慌张。忽然眼色一凛,装模作样双手合十,闭着眼睛神神叨叨。
“有缘……自有天份,我一见到你就格外熟悉。”高于一字一句,“或许……是在梦中见过,施主要相信所谓的命中注定。”
高于挤出笑容。
“命中注定?”青水临连忙唾弃,“这字是这么用的?”
他没太探究此处。眼下来看,这两人对他也没什么坏处,反过来想,忽然出现在这里的沈勿归好像比他还更在意绛。
他施施然坐在一旁,一直看着沈勿归担心的动作,出口问道:“你们和他是什么关系?”
他没等到沈勿归的回答,接着说出自己的疑问:“上个月的花灯上,你们就打算回松夷了吧。”
说起花灯,沈勿归猛然想起他和李夜轩的关系,避开了他的疑问,沉下嗓音逼问。
“李夜轩就是那名撞坏花灯的青年吧。”沈勿归盯着他。
说起来,在沈勿归理清的时间线里,荆十施大火烧梧兮宫的那晚,青水临就应该被李夜轩发现了。
“哦?荆十施没跟你说吗?”青水临抱着双臂。
沈勿归下意识以为他会在袖口里拿出蒲扇,结果等了许久都不见。
那么也就是说,青水临没有经历那场大火,他被李夜轩逼到大火中还不是这个时间点,那会是什么时候?
自罪坑还有一场大火,如果之前青水临说的话全是骗他的,那么在自罪坑出事的时候,他应当也在那里。青水临根本没有他口中说的:身体吃不消,退隐回山。
他一直跟在楚怀忠他们身边。
是谁让他撒这个谎?
如果这从头到尾都是个谎言,那么说明常恩泽也不是楚怀忠军队里的军师。绛之前和他坦白过,常恩泽遇到楚怀忠的时候,楚怀忠已经被钉在棺材中许多年了。
他不可能和楚怀忠同行,更不可能担任军师一职。
他为什么要伪装身份?还要在之前的迷境中篡改了青水临的记忆?
“没有。”他回答青水临刚才的问题,接着问:“你认识常恩泽吗?”
青水临摇头,并不接他的问题,匆匆带过,“我还以为是荆十施把计划告诉你们,特意来这里接应我的。不过也好在你们早有准备,我们才能如此顺利逃脱。”
沈勿归再次沉默不语。
高于在旁边移过来,知晓他的问题点,不好当着青水临的面讨论。
凑到他的侧边低声问道:“青水临这个时候不是早已不在京中了吗?”
他应该在荆十施大火烧梧兮宫的时候,被人救走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是被人藏在宫中。”沈勿归目光转向他,眸子一望无际,“这个人只会是李夜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