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玄幻奇幻>嫁衣傀儡>第59章 这不是!

  周遭陷入凝滞,沈勿归抱着绛久坐不动。

  风绕过瓦墙带来远处的栀子花香,绕在他们身旁,掀起一阵前所未有的冷风。

  绛在他怀里打颤,不知道是冷还是害怕。他渴望地汲取沈勿归怀抱里仅存下来的体温,在接下来感受到他体温缓缓变冷的那刻,从臂弯里把头探出来,露出一只带着湿意的眼睛。

  他忽然发觉眼眶干涸得可怕,在视觉接触到冲击直达大脑时,感觉到瞳孔在放大,随后承受不住扩大而碎裂。

  随之而来的眼泪漫过视线,残忍地剥夺了他依靠生存的呼吸。

  他几乎靠喉咙发出气音,剧烈挣扎逃出沈勿归的怀抱。

  绛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唯独那声诡异扭曲,残破不堪的——娘亲。

  他不再抱着沈勿归,接近疯狂用细嫩白皙的十指扣住地面,匍匐跪在地上,执着往那边爬去。

  悬挂在房梁上的身影静止,如同鬼魅。他不过看一眼,便立即注意到那道身影后的狐狸尾巴。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娘亲的模样。

  “啊!啊!娘亲!”

  在绛喊出来的时候,沈勿归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棒,抬手迅速盖住他的眼睛,半拖半拽往门口去。

  沈勿归抱着他退后不过半步,手上的力道徒然加重,再次回头定睛一看,神情骇然。

  捞在他臂弯的绛不知何时变成半妖状态。

  他十指探出利爪扑像沈勿归,快接触到并没有抓伤他,反而将他推开,弹跳落在那扇打开的房门前。

  “回来!”沈勿归大吼,嗓音几乎破裂。

  他忽然发觉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沈勿归过于波动的情绪导致双手无法控制力道,险些伤了他。他堪堪收回手,僵立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

  绛的狐狸尾巴和房间里那人的如出一辙,任谁看了就该知晓,他们应当有血缘关系。

  绛没有收回尾巴和耳朵,呆立在门口,犹如一道木僵的石像。恍惚之间,他屈起膝盖抬步往前,精神犹如强弩之末,徒然跪下。之后仍不死心一步步往那边爬。

  在他身后,血迹蜿蜒成一条曲线,歪歪扭扭一直粘在粉白的衣服上。

  “娘亲?你是不是回来看我了?”他终于爬到悬挂在房梁上的身影面前。

  他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拉她的裙摆,声音沙哑,一字一句祈求:“你下来啊,娘亲你下来陪小双说说话。”

  悬挂在上面的身体一动不动,绛碰到了她僵硬的脚腕,指尖一怔,冰凉的温度一直顺着他的手臂传达全身。

  这不是他的娘亲!这分明是伪装成娘亲的尸体!

  他倏然笑起来,脸色凄惨,唇色苍白,混乱开口说:“你是谁?为什么变成我娘亲的模样!?你为什么不动?”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几乎片刻,就想让谎言骗过自己,面前的人不是他的娘亲,而是另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这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的娘亲在松夷,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对对对,就是这样。”

  随后,他又神经质放声大笑,直到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变成咽呜的哭声。

  他骗不了自己。狐狸一贯是用气味来分辨亲人的,他从来没有哪一次闻错过娘亲的味道。

  何况,面前的是他日思夜想的人。

  他又接近祈求跪在地上,一遍又一遍磕头。

  “娘亲……我们回松夷吧,我们…回松夷……带我回去……我不要在这里。”

  沈勿归及时过来,拽下他抓着娘亲衣摆的手,拦腰抱起。

  他慌忙答道:“我们回去,我们现在就回去。”

  绛抗衡不了他的力气,指尖划过的布料细腻,生生剜下他心底的血肉。他的半张脸埋在沈勿归的臂弯里,一双通红的眼睛不见光亮。

  沈勿归一直带他来到院子门口,手砸向院门。一声声落下,拳头撞击红门发出轰响,不知重复多少遍,最后指尖都染上了血。

  当下心一横,将血抹在门上。指尖的傀丝刹那间一同喷出,直击木门。大门不堪一击碎裂成碎屑。

  沈勿归没有收回傀丝,破光而出直击站在门后太监的面门上。

  只听到噗嗤一声,金丝穿过太监的尸体,肆无忌惮寄生,将他的血肉全部瓜分,化为残影,连落在地下的衣料也不曾放过。

  沈勿归双目血红,额间的汗粒在冬天显得极为罕见。

  “没事没事,忘记她,我们现在就回去好吗?”沈勿归抱着绛往外走,底下前行的脚步变得越来越慌乱,到最后跑起来。

  他把绛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胸膛处,暖和他垂在一旁的双手。

  “别这样……绛,可以了,我们不看了,回去吧。”

  这一次,轮到沈勿归低声下气求他了。

  他知道这是发生在千年前的事。

  因为沈勿归忘记,他不清楚绛是怎样一步步来到这里的,所以他制造幻境让沈勿归看到。

  可是绛也会和他一起回忆起这一幕,

  刻在心底里的伤痛被他生生挖起,再次重现,再次体验,那不得再次要他的半条命吗?

  沈勿归现在不想看,他只想带着他回去。

  绛没有如他所愿。

  在沈勿归即将要到达出口,以为解脱回忆,向往生迈进一步后,他穿过诡异的圆拱门,再次回到了原来的院子里。

  手上抱着的人徒然消失,连他身上沾染的血迹也一并褪去。

  血迹永远不会洒向站在屏风外的沈勿归身上。

  这一次,他眼前的画面又换过一副,真真实实见到当时的模样。

  原来,伤痛要比虚幻来得更加噬骨。

  他看见绛跪在院中,身后,李夜轩站在最前方。

  刚才被沈勿归刺死的太监安然立在李夜轩一旁,在李夜轩抬手,他便朝他手中递上火折子。

  绛背对着他们,呆滞地看着悬挂在房梁上的人。

  身下的白衣变得血肉模糊。悬挂在房梁上的身影用血染红了白衣,还未干涸的鲜血顺着衣角滑落,漫过了绛跪在院子中的膝盖。

  李夜轩手段残忍,叫人生生扒掉了她的皮毛,而挂在上面的,不过仅仅保存一张完好无损的脸颊,为的让绛看清楚面前的人是谁。

  李夜轩的火折子扔向房梁。

  忽地平底带起一阵风,众人眼花,再一看,绛已不在院中。

  身处在外的沈勿归看得清清楚楚。

  一身青衣迅速带过,卷走了跪在地上的人,留下的只有一阵微风。

  和他一同看清的还有李夜轩,他勃然大怒,咬牙切齿喊他的名字。

  他缓缓道,语气噬骨的冷意:“青水临。”

  火光明亮,照耀了李夜轩的脸,沈勿归看清了他的模样。

  他分明是游玩那晚撞坏绛花灯的青年!

  沈勿归的大脑宕机许久。

  他早该想到的,青水临和李夜轩的关系。从那天沈勿归遇到他们,他就应该知晓李夜轩不会轻易放过他。

  花灯上,李夜轩心里的赶尽杀绝已经压不住了。

  大火化为火红的屏障抵达沈勿归眼前,再之后陷入昏暗,他身处黑暗当中,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推至崖边,往下是溶骨的火焰。

  李夜轩孤独立在院中,手上粘满了血污,这一次他的眼前便成了绛的爹爹。

  他阴沉的脸颊缓缓勾唇笑着,似乎终于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随后接近疯魔般大笑。

  “荆十施,勾结妖族欲想谋位,今行凶败露,非但不承认罪名还想和他一起来谋害朕!”李夜轩指着悬挂在房梁上的人,“看见了吗?”

  李夜轩忽然将脸凑进荆十施面前,如蛇蝎的眼睛,恶鬼般的面容看他,“你六年前护着的狐妖,最后死在你面前的感受怎么样?”

  荆十施一开口,嘴里的鲜血怎么也含不住,边呕边咳,仍旧一字一句回道。

  “幼子不谙世事,还求……圣上放他一条生路。”

  李夜轩抬脚踩在他脸上,使劲往下碾。

  荆十施口中的血逐渐漫在眼眶里,最后连眼前明亮的火光也看不见。

  李夜轩想杀了跪在院中央的绛,可一阵风后,原地空无一人。

  而脚下踩着的荆十施终于甘心咽气,留下最后一句话。

  “青夭,马上不疼了……”

  我来陪你。

  那一刻,沈勿归迟钝明白。

  永远对绛冷淡的荆十施,为什么偏偏要在宴请前让沈勿归教会他识字。

  为什么永远不会出现在他们俩面前,为什么永远不会在沈勿归带绛出府的时候出现,也为什么之前沈勿归没在,他不让绛擅自出去。

  他在保护绛。

  他早早知晓李夜轩的杀意。

  先帝死于离奇暴毙,宫中更是传言为三年前死去的彩妃媚术所为。

  荆十施身为国师,他知晓为何缘故,当即一把火烧了梧兮宫。

  奄奄一息的彩妃确实是狐狸,但她也仅仅因为先帝。

  先帝早年微服出巡遇到彩妃,后来把她接回宫,对她极其宠爱。久而久之彩妃发现先帝患有隐疾,为寻求方法找到青夭的头上。

  青夭告诉她,狐妖救人,一命换一命。

  彩妃不愿看先帝日益消瘦,最终选择飞蛾扑火的方法。

  殊不知,恰巧被李夜轩碰见,撞破了此画面,误会她要谋杀先帝。而后匆匆瞥过守候在一旁的青夭,久久不能忘记,之后一直记恨到现在。

  李夜轩始终认为,荆十施是在包庇妖族,他终有一天要瓦解他在朝中的势力,抓到青夭,让他眼睁睁看着他当年包庇的妖族死在自己的面前。

  “真是可笑。”李夜轩荒唐地想,“怎么会有人爱上妖?还孕育出一个不人不鬼的畜生。”

  他冷冷垂眸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荆十施,坦然自若收回手,接过宫女递来的帕子,缓慢地擦干净手指上的血污。

  “对了,今边关大捷来报,楚将军应该等朕有些时间了。”他回身,对上远在屏风外的沈勿归,面目狰狞。

  “该轮到他了。”

  ——

  哗啦——

  画面流逝如水波纹,流体状的空气逐渐蓄起倒刺,迸发出刺眼的白光,争先恐后朝沈勿归的瞳孔袭去。

  他下意识闭眼,再次睁眼看,已然身处另一个地方。

  沈勿归的感官还未追上,他的神经只停留在火光被鲜血倾洒的那一幕,之后是李夜轩狰狞的脸。

  他的太阳穴紧接着痛起来,额间相继冒出冷汗,抬手一摸却碰到了其他的东西。

  冰冰凉凉带着黏腻的液体,如同眼泪。

  “哥,你没事吧。”

  耳边传来高于的声音,接着一声闷哼。

  “哎哎哎!他怎么回事?别下去,马车没停啊,现在下去不得摔个半死?”

  沈勿归徒然遭到粉白颜色的袭击,眼眶一痛,手已经朝那道人影靠近。

  耳边的呜咽声越大,在他手里触碰到一个柔软的身体,眼前的视线才终于明亮过来。

  他现在身处在一辆马车之中,身旁坐的是高于,怀里抱着的是缩成一团的绛。

  沈勿归太阳穴狠狠一跳,将他的脸从臂弯里转过来对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