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美人风筝>第28章 郑伯克段于鄢

  竹从边,豫川正抱着小婴儿,元怀安摇的拨浪鼓“咚咚”响着,孩子被逗得笑个不停。一旁廊下,东宫的芳姑姑和小镜子弯着腰,恭敬地候着太子。小院里一时站了好几人,显得狭小拥挤起来。

  晏修笑着对问元怀安:“我不在时,你可记得读书了?”

  元怀安则是嬉皮笑脸的模样,说:“读了!师傅,我每天除了想你,就是读书!”

  “那我考考你,左传曰‘郑伯克段于鄢’,是个什么讲究?”

  “啊?不就是在郑国,当国君的兄长打败了造反的弟弟共叔段?”

  “还骗我读书呢,分明就是没读。”晏修敲了敲他的额头,含着笑解释道,“春秋笔法,最是微言大义。所谓郑伯克段于鄢,光是这几个字,便是一大串讲究。一是‘郑伯’,不称庄公而称郑伯,是讥讽兄长失教;二是‘克’,兄弟反目,如二国之君,克之者何?仇敌也;三是‘段’,弟弟以下犯上,不守君臣孝悌之道,才直呼其名警戒。史官之笔最是毒辣,单是这几个字,就写了一场君不君、臣不臣、兄不兄、弟不弟之闹剧。”

  元怀安本以为他问得简单,还觉着捡到便宜了,却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多弯弯绕绕,不由听得呆了,自觉理亏,垂着眉眼听他教诲,不敢插一句嘴。讲过《郑伯克段于鄢》后,晏修说:“再过三日,皇上的旨意正式下来,我便要同其余六位钦差大人去幽州了,协助他们清点燕王的账目。”

  “这么快?”元怀安惊讶大呼,随后拉住了晏修的手,“不行,我也要去,不然别人欺负你怎么办?”

  “别胡闹了,我不在的时候,你别惹事,听姑姑的话,记得读书,知道了吗?”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说不好,少则两月,多则半年。”

  “这么久!你让我怎么放心!”仿佛晏修马上就要出发似的,元怀安拉着他的手不放,心里也是担忧得不得了,脸庞因为着急涨得通红,“那……你至少带着豫川,他武功好,能保护你。”

  “不用了,他要留下来保护你。”晏修说得无比严肃,“东宫,比我更重要。”

  瞧晏修如此认真,元汇安不敢胡搅蛮缠令他不悦。接着,晏修叮嘱了一番芳姑姑和小镜子,安排了东宫的事,又叫来了家中书童折柳,对他们吩咐:“这段时间,各位也不能闲着。燕王和皇贵妃互为一体,两头都得抓紧。在京中,一是东宫得严防死守,二是要分贵妃的宠,你们去找几位佳人回来,随时书信联系,等我回来再商量。”

  晏修安排得细心,众人都领了命令,都是心悦诚服。元怀安还是不放心他,突然看到站在门口的东方祇月,他站在门槛外,就是不进来。元怀安摇了摇晏修的衣袖,说:“既然你不让豫川跟你,那让小道长和你一块,你万一犯病,也有个照应不是?”

  经过适才的不快,晏修想了想,又是朝门外瞥了一眼,见东方祇月冷着脸,知他心里不乐意,便说:“道长今时不同往日,是皇上的御医,随便跟着我算什么呀?”

  察觉晏修像是松了口,元怀安欣喜道:“这你别管,他就跟着你,我去求父皇便是了。”

  “我不去。”东方祇月半睁着眼睛,冷眼瞅着他,“你那兄弟凶神恶煞的,是金煞之命,分明是在克我木阴之行,我才不去送死呢!”

  说罢,他转身就回屋去了,元怀安连忙跟着过去劝他。晏修倒也不管他们,他也回书房收拾去了。豫川默默跟在他身后,安静着一声不吭,似是没这个人。窗外一时间忽然风声大作,吹得书页哗哗翻动,随后两声响雷惊起,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弟弟,今日你和东方情绪都不好,出什么事了?”

  不知他是如何发觉此事的,晏修先是一愣,停下手中整理的动作,旋即回答道:“我没事。”

  他不说,豫川便不继续问下去。他解下背后的配剑,他将一把小剑和匕首摆在晏修的书桌上。

  “你那把小刀都卷刃了,正好燕王赏给我一把好剑,我找人融了剑打成一把柳叶剑和匕首,你拿着防身。”

  “多谢。”

  晏修没看他,只顾着低着头收拾文书,将文书装在一口小箱后,这才暂时放下手上的活计。

  “这段日子,你一直都在躲着我。”

  “除了围着我转,难道你就没有其他事吗?”

  虽然他说得很不客气,但豫川两只大手握在他的手腕上,轻声道:“我的心在你身上,我还能去哪儿?”

  晏修盯着他遮着眉眼的黑带,微微摇了摇头,苦涩一笑,“不,你并非爱我,而是因为愧疚,你一向把我当成弟弟,你心里有个打不开的死结,才想保护我,来弥补他,这么说你可明白了?”

  紧接着,晏修挣开他的手,“你还有选择,可以自由自在的,天高任鸟飞,不要再管我了。”

  豫川什么都没说,松开手由他去了。外面还下着小雨,晏修没有撑伞,直接朝雨中走去了,雨水落下,碎开在他的发丝上,他的身影化入烟雨朦胧中。

  夏季的雨一向来得很急,接连下了几场骤雨,乌云像水墨一般凝在空中,始终没有散去。

  雨季给元稷安带来了不少麻烦,这几年雨水丰沛,偏偏西边的雨水反常下得少。草原上的胡人随水草而牧,边境的水草吸引了不少突厥部落,其中阿史那塔伊亲王的部落势力最大,据说此人长得怪异,行事古怪且傲慢。原先默认以辽河为界,塔伊亲王却直接占了一大块河谷的肥沃地盘。

  大大小小冲突不少,今年以来就打了两场仗,齐国都没占到什么便宜,这令元稷安憋了一股气,他干脆亲自集结了部队,势必要将突厥人赶回辽河西边,同时监工前燕长城的修筑,不让胡人进一步越界。

  大雨淋得元稷安浑身都湿透了,雨水透过铠甲渗入衣衫中,泥泞溅得满腿。刚与那些面门上涂得火红的突厥人打完一场仗,他们收回了几处村庄,校尉前来禀告,说皇上派出的钦差大臣都到北平了,问燕王要不要回去看看。

  “糊涂!是战事重要?还是应付官僚重要?”元稷安擦着手上的血迹,严厉呵斥了一番,“我离开这段日子,西边慕容平蠢蠢欲动,东边阿史那强占河谷,哼,若不是我在这,明日突厥就得打到那些官员家门口了吧。告诉他们,在战事结束之前,我不会回北平。”

  元稷安拨了大部分人守着这头,然后带着剩下的人,回到了驻扎在锦州的军帐大营。然而令他没想到,一个不速之客到来,晏修已在帐中候着他了。晏修与往日别无二致,他穿着件半旧的淡蓝罗袍官服,多日未见,元稷安下意识转过了目光,拿汗巾擦了擦脸上的雨水。

  “臣晏修向燕王殿下请安。”晏修先开了口,走到他面前,行了一礼,“臣听说殿下不在北平,而在前线操劳,皇上的命令,得让殿下知悉。”

  “不就是查军队各项账目,众位大臣在北平自取账本查便是了,回去吧,最近战事很急,恐怕没空招待。”

  “军中许多帐,并不在北平。”晏修说,“也许在军营中,或许在王府,臣想问个清楚。”

  “放肆!你个鸟人还想查王府不成?”

  没等燕王回答,他身边的裨将贺兰尚就高声骂了起来。

  “住嘴,这是父皇的命令。既然晏子想查军营里的帐,贺兰,你就带他去吧。”

  交代完后,燕王便冒着雨走了出去,身旁的校尉急着给他撑伞,却压根都赶不上他的步子。只有贺兰尚留在这招待的营帐中,他命人拿出许多账本来,一连在晏修面前堆了半人高。

  “就这些吗?”

  “这只是目录,方便晏大人看而已。”贺兰尚约莫三十多岁,生了满塞的黄胡子,声音洪亮粗鲁,一说话黄胡子就在腮边晃悠,他大笑道,“实不相瞒,账房本来人手就少,偏偏那么多兄弟,军中花钱的地方也多,每天用这用那的,燕王殿下的伙食都得花个几十两,他想吃什么厨房就得做,说不定都没记账上,唉……今年管事还未曾整理账目,那一大屋子,可一下子搬不过来。”

  “无妨,有多少,就搬多少来,我正好多带了几位掌事,可帮忙核算账目。”晏修不卑不亢地说着,捡了角落的席子就坐下了,拨动着算盘,从书堆最上头拿起账目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