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美人风筝>第21章 道士也怕鬼

  回程的路上行了几日,一日晚上,一行人在山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眼见是到不了镇子上了,只能在路过的古寺休息。

  临近傍晚时分,乌鸦“啊啊”啼叫得不停,霞光从破寺的半截窗户照进来,映得灰尘静静地漂浮,被人一惊扰,那些染着霞色的微尘就四处乱窜,显然许久没人来过来,侍卫们铺开席子在地上休息。

  乌鸦的叫声拖得长长的,听上去无比凄凉。晏修一听到乌鸦叫就控制不住地心情烦躁,左右睡不着,干脆起身坐了起来。小翠在竹笼子爬行着发出“嘶嘶”的声音,睡在左侧的东方祇月感到动静,他睁开眼睛,伸了个懒腰下意识问道:“凤凰,身体不舒服吗?”

  原来他怕晏修心疼病再发,一路都守在晏修身边,加上他性格聒噪,天天给这个算命,给那个占卜骗钱,晏修只觉得他多嘴。于是晏修看也没看他,没好气地说:“去小解。”

  “正好我也想去。”

  “抱歉,我不想去了。”

  元怀安躺在右侧席子上,听到旁边说话也醒了过来,他揉着眼睛,嘴中不住喊着师傅,起身搂住了他的肩膀。在黑暗中,晏修感到一只手从被子下探过来,不停地摸着他的大腿根部。

  “师傅,我也想去小解,带我去嘛,我怕黑。”

  元怀安撒娇似的闹着,他向来怕黑,今晚连蜡烛都不点了,非要挤着师傅睡,暗中手上的动作不老实得很,晏修知道他存了什么心思,狠狠掐了一下他的手腕,板着脸说:“我不去了,你和道长去吧,他正好也要小解。”

  “什么?那我也不去了。”

  “你怎么回事,跟我去还不乐意啊!”

  东方祇月忍不住抱怨道,小翠还在笼子中爬动着,他便往里面投了一块肉干,小翠这才安静了下来。元怀安讥讽道:“我最不喜欢蛇,因为蛇要吃鸟。我才不和带着蛇的家伙一起小解,谁知道你会不会趁黑放蛇害人……”

  正说着,不曾想破寺的大门传来一声巨响,被人猛然撞开,里面的人瞬间都被吵醒了。他们看到一个侍卫背着门口的月光跑来,两条白腿,连裤子都没穿上,耷拉在脚踝。

  “有鬼!有鬼啊!”

  从大门望去,他的背后正是苍白的月光映照着荒野,一片蓝绿的鬼火闪烁着,野鸦的叫声接连不断。小镜子时刻掌着灯,立马就点上了,烛光中的那侍卫头破血流,豫川上前查看伤情,他哭着说:“俺出去尿尿,谁知道有女人在旁边哭,我一看,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俄顷间门缝传来嘶哑的摩挲声,“砰”的一声又关上了,一阵大风刮进来,顿时吹灭了小镜子点的油灯,寺庙内又陷入一片黑暗。

  “鬼啊!”

  与此同时,晏修的两侧胳膊都被人一同搂住,他感到左右的二人瑟瑟发抖,不由笑了起来,嘲笑道:“道长也怕鬼啊。”

  元怀安瞧东方祇月也抱着晏修的胳膊,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对啊,你怎么也怕鬼,快出去驱鬼啊!你不是道士吗?那七星剑是摆设啊?”

  “道士就不能怕鬼了?我那老师父,也没教我过驱鬼,都是折柳做的法……”

  眼瞧这两人又要吵起来,晏修强行将他们分开,冷静地说:“我去看看。”

  “我去吧,你们呆在庙里。”豫川说着,重新点燃了油灯,拔出背后的大剑,用剑鞘当盲棍点着地,众人战战兢兢地见他推开门,迈出了门槛。晏修推开缠在自己身上的两人,不顾元怀安的呼喊,打了个火折子,跟在了豫川的身后。

  树林里很黑,晏修打着火,只能看到身前豫川的背。豫川什么都没说,只是放慢了脚步,等着他跟上了。多走了几步后,他也听到了女人悲苦的哭声,从不远处闪着鬼火的荒野传来,与乌鸦的啼叫一块,吵得晏修心烦意乱,心脏闪过被细针被扎的疼痛。

  “你的脚步变慢了。”豫川问,“怎么了?”

  “没什么,我不喜欢乌鸦,总让我想到啄食尸体的食腐鸟,也不能听到女人的哭声和惨叫……”晏修顿了顿,盯着眼前的一簇鬼火,问道,“这世上真的有鬼吗?”

  “我不知道,至少,我从未见过鬼。”

  “我也是,我想鬼再怎么样,也不会比人心更险恶了,走吧,我们去瞧瞧鬼长什么样,看她有何冤屈。”

  说着,晏修走到了前头,耳边女人的声音越来越,一块寺庙石壁立在这儿,他照着石壁附近,什么人都没有。

  “就在这,往下看。”豫川抓着他的手,火烛朝下移动。

  在哭声中,他移下火烛,先是看到了一段黑色的头发,拖在野草中。再者顺着头发望去,下方是个不易察觉的凹陷土坑,一个几乎赤裸的女人躺在土坑里,她痛苦地呻吟着,身上衣衫散落,腹部高高隆起,下半身都是血。

  “救……啊嗯……”她痛苦地蠕动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要生了。”晏修转过身,对寺庙方向大喊道,“东方祇月,出来。”

  “来了!”

  身后不远处亮着火把,因为晏修出去查看,尽管元怀安怕得要死,还是战战兢兢带着人都出来跟着了。随后,东方祇月看到那个产妇,不停地说:“坏了,坏了,是难产。”

  他跳下土坑,手下按到的土地湿滑,“不能移动,去烧下水,那我的药包拿来!还要手巾,快!”

  元怀安在旁边给他掌着灯,晚风中都是血腥味,元怀安看到产妇身下流了一大滩血,腿间出来了一双小脚,忍不住干呕了出来,晏修让人带他去休息,他却不肯,坚持帮忙掌灯。东方祇月给产妇施了几针,她才能说出话来。

  “救救……孩子……”

  “可是你很危险,孩子没有母亲,是活不下去的,来,再坚持一下。”

  东方祇月轻声安慰着她,拿手巾给她擦了擦汗,另一边用手按压着她的小腹,女人疼得不停颤抖,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有尖叫呻吟。东方祇月也不轻松,浑身冒着汗,估摸过了一个时辰,女人发出最后一声呻吟,浑身是血的婴儿在手中发出了清脆的哭声,

  “夫人,是个女儿。”东方祇月对她报喜,产妇呆滞地看着那个孩子,却缓缓闭上了眼睛,东方祇月摸了一下她的手腕,已经没有脉搏了。

  包括他在内,众人都沉默了起来。他脱下身上的外衫,裹住了婴儿,并让侍卫将产妇的尸体抬回寺庙。来时天还是暗的,回去时天亮了大半,日出如新生一般,照耀在这个小婴儿身上。东方祇月拿毛巾将母子二人都擦干净了,轻轻将婴儿放在了产妇的尸体边。

  在擦拭尸体的时候,元怀安看到那女人死了,身上密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痕,脸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号啕大哭了起来,连婴儿被他影响,也跟着他一同哭泣。豫川抱起婴儿,哼着小曲儿哄了起来,他似乎有带孩子的经验,这婴儿才停下哭声,安静地趴在他的胸前。

  “怎么了?”晏修很少看他如此难过,拍了拍他的背宽慰他。

  “这个女人身上都是伤,说不定是被夫家虐待,为了保护孩子才跑了出来,明明都快死了只让人救她孩儿,我就想到我母后了,当时她一定也是这么在鬼门门关走了一遭,才生我下来,我想孝敬她,她也不在了。”

  “母亲……”晏修盯着女人脸上的伤,胸口又是被针扎着似的,他叹了一口气道,“我的母亲也不在了。”

  “师傅的母亲是什么样的人呢?”

  晏修说:“我的母亲容貌美丽,性子确是泼辣豪爽,她最爱骑马打猎,但是嫁给我父亲后,只能呆在闺房中相夫教子,加上她是二太太,常常受大太太与其他姨娘的挤兑,处境艰难……”

  不知不觉就说了那么多,晏修发觉自己言多,便打住了话语。

  “后来呢,难道她被大太太给害了吗?”元怀安追问道,晏修低着眉眼,仅仅目不转睛注视着女人的露出的膝盖,上面盖了一层厚厚的褶皱,他对此很熟悉,那是因为长期跪着挤压出来的。

  晏修目光空洞,似乎躺在这儿的就是母亲,他拿指甲抠着退下的席子,好像极力忍耐着什么,压低了声音道:“是啊,因为大太太……”

  东方祇月察觉晏修情绪不对,生怕元怀安问多露馅,便抢过话头说起了自己的母亲,“你们起码还记得母亲,我母亲走得早,我都记不清了。她性子也爱闹,听父亲说,母亲满山遍野到处采药,就跟小鹿一样跑得飞快,谁知有天山里下雨,她脚下一滑摔到了山下,没能救回来,很可笑是吧,做大夫连自己老婆救不了。”

  “我是赵国人,我没有父母,是师父和师娘养我长大的。”

  豫川忽然也开了口,晏修有些惊讶地抬起眼睛,他从来不知道豫川的过去,连他也是第一次听他主动提起。

  “我想,母亲应该同师娘一样温柔,师父晚来得子,他们有个体弱多病的儿子,我叫他弟弟。弟弟身体很差,却总拿着树干当剑比划,他说想成为一名剑客,跟师父一样厉害,被许多一起玩的孩子嘲笑,我找工匠给他做了一把小匕首,让他自娱自乐。但是,他的病越来越来严重,我没能给弟弟取到药,没能保护他……等我回到赵国时,师娘伤心已过度去世了。”

  “众生皆苦,离不得,去不得。”元怀安擦干了眼泪,看着豫川怀中的婴儿说,“我想养着她,她也没有母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