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溪山怎么也没想到,陆怀信会死的那么不明不白,明明前几日,这人还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如今却只剩一块白布。
不,也许那时候的陆怀信,就已经不是陆怀信了。
陆溪山肃穆地站在陆怀信的尸身旁,不由回忆起陆怀信的生前,才发现能想起的只有寥寥。
陆怀信与他,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他的生母是陆剑寒的正妻,陆怀信的母亲则是陆剑寒另娶的小妾,并不受宠。
不受宠的庶子,在渊飞门之中,与平常弟子也并无不同,有时甚至不如稍有天份的外姓弟子。
陆溪山比陆怀信略年长几岁,一举一动都代表着渊飞门的将来,备受瞩目。他这个弟弟,则恰恰相反。
二人自幼便并不亲近,陆怀信向来寡言少语,不会主动,陆溪山也是近几年逐渐接手了门中事务,才注意到这个弟弟做事勤快,实则是个可靠之人。因此,他将门中不少事务交由陆怀信,也是本着提拔之意。
他本想,做个好兄长的。
陆溪山叹息之时,魏晚不知何时来了:“表哥,请节哀。”
一见魏晚,陆溪山的神情便稍稍柔和:“魏朝怎么样了?”
“没伤及肺腑,修养一些日子即可。”
“那就让他在渊飞门养好了伤,再回吧。”
魏晚点了点头,望向冰冷的陆怀信,唏嘘道:“怀信表哥,真是可惜了。”
陆溪山攥紧双拳:“杀怀信之人,我必要让他血偿。”
魏晚看着陆溪山,犹豫又担忧着问:“听说,凶手是那个叫傅星齐的?”魏晚说着,压低了声音:“那不就是那晚……”
陆溪山及时制止了她,示意她不要多言,缓缓掀开陆怀信身上的白布,道:“我检查过怀信的尸体,身上的伤口不多,唯有手腕处,有被捆绑的痕迹。”
“我听闻现场,还有一个假怀信表哥,是怎么回事?”
“和傅星齐一起上山的,还有一个人,名叫纪攸,应该是他扮作了怀信的模样,混上了山。”
魏晚吃惊道:“那不就是……之前一直和我们在一起的怀信表哥,是假的?”
“很有可能。”陆溪山将白布重新盖上:“且怀信,是被一剑封喉毙命,世上能有这本事的人并不多,那个傅星齐,或许真是凶手。”
“出去搜查的弟子,可有消息吗?”
陆溪山闻之沉默,摇了摇头,魏晚静思道:“我总觉得,事有古怪。”
陆溪山沉声::“无论如何,一定要先将他们揪出来。”
———
入夜,陆剑寒负手立于室中,面色凝重。
“报!我等已搜遍全山,未找到傅星齐二人身影。”
“再搜。”陆剑寒阴沉地命令道。
陆溪山入殿之时,得令弟子正快步走出,他余光看了一眼,稍显疲惫,但他也只字未言。
“爹,我已经暂时安顿了怀信。”
陆剑寒闻言转身,说道:“明日,你找几个师弟,就给怀信入葬吧。”
陆溪山愣了愣,直言:“傅星齐二人还未抓获,明日会不会太快了些?万一凶手有疑……?”
“溪山。”陆剑寒冷声打断了他:“眼下,最重要的,仍是武林大会。”
陆溪山暗了暗神,无法反驳。
“加派人手,看着各门各派,务必不能再出事端,明白了吗?”
即便死的是自己的儿子,也没有武林第一重要,这就是陆剑寒。陆溪山第一次这么深切地感觉到,也许在父亲面前,他们和其他人,也没有什么区别。
可笑的是,他竟然不觉得吃惊,而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是。”陆溪山说着,便要离开。
此时,屋外突然喧闹起来,听声音是陆怀信的母亲。
陆剑寒嫌恶地给陆溪山递了个眼神,示意他摆平这个女人。
陆溪山还未出门,就听见女人大哭大闹的喊叫声,不禁有些头疼,他这个姨娘可不是一般就能摆平的。
果不其然,陆溪山刚开门,女人便一整个栽到他的身上,几个弟子不敢用力拉扯,只听得女人凄厉的哭喊声:“让我进去见门主!”
陆溪山也不推搡,只单手抓住女人的手臂,那劲道之大,让女人吃痛地惊叫起来:“大胆!快放开你的脏手,胆敢对我……”
但一见是陆溪山,女人又即刻改口:“溪山,你兄弟……死的好惨啊!”
陆溪山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在儿子身死之日,精心打扮一番,梨花带雨地挤出两滴眼泪来。
“姨娘,去看过怀信了吗?”
“自……自是去过了!”女人气愤难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想着,此时姨娘应是伤心至极,若是能陪在怀信身边,他魂走之时也不至于太孤单。”
女人羞愤地后退两步,颤声:“我……我自会去……”
“那就请吧,我正好也要前往,我送姨娘过去。”
女人看着陆溪山不容反驳的模样,又看了看他身后,有些不甘心地试探道:“我想见……”
“门主此时,不便见你。”
陆溪山说得直白,女人眼巴巴地望着,仍是退缩了,她本想趁着怀信身故,陆剑寒能有几分耐心安慰安慰她,她实在是糊涂。
就连那亲生的儿子,陆剑寒都丝毫未放在心上,何况是她这个一辈子都没瞧上一眼的女人。
在女人真跪在陆怀信的尸体旁痛哭之时,陆溪山才相信,她确有几分真实的伤心,但也仅仅如此了。
———
傅星齐只是单纯地有些困,明明是给纪攸整理的床铺,这会儿却被他自己占着呼呼大睡,而纪攸则只能在一旁打坐。
纪攸微微睁眼,那一小捧破衣烂衫便映入眼帘,他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又将空明剑法的心法拿出修炼。
没多时,傅星齐醒了,饥肠辘辘的肚子叫唤着,连带着纪攸也没法集中精神。
“什么时辰了?”傅星齐问。
“不知,但天已经黑了。”
傅星齐摸了摸自己干瘪的肚子,他没法再等了,瞬时坐起,气势汹汹道:“走,找吃的去!”
傅星齐如今已恢复了气力,双手缠住两条铁链,砰得一声,将天顶石门打开,并借力而上,等出了石室,再将纪攸也一并拉了上来。
等上了天顶,二人颇为讶异,这无底洞一般的石室,竟就在悬飞崖下!他们绕了一大圈,又回到了武林大会的擂台场。
傅星齐不禁失笑:“这渊飞门真是有意思,竟在山中砸了这么长一条密道。”
纪攸即道:“教主,我有一计。”
傅星齐笑道:“让我猜猜,你是不是想说,咱们正好可以在这石室中住几日?白天观赏观赏这武林大会,夜里也可探探其他人?”
纪攸不假思索:“教主英明,这石室设在这个地方,逾明前辈想必是位十分重要的人物,一时半刻怕是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
纪攸不经意的夸赞让傅星齐十分受用,他不禁眉开眼笑,傲气地点头:“就算他们来,本教主也不怕他们!”
原以为纪攸会跟着再夸上一句,谁知吃了个闭门羹,只听他道:“教主,我看时辰不早了,我们赶紧启程。”
傅星齐见他着急的背影,自己竟丝毫生不出气来,罢了,还是填饱肚子要紧。
今夜的饭堂比想象中还要热闹,傅星齐双手撑在屋顶,平躺着望天,眼冒金星。
幸好纪攸还十分精神地探着,眼见没人的空隙,连忙下去顺了半只烧鹅和几个大包子上来,这才缓了傅星齐的燃眉之急。
然包子才刚吃完,又来了一波弟子,嗷嗷直叫。
“这渊飞门究竟是死了什么弟子,吃饭的时候都没人敢说话,害得老子饭都没好好吃。”
“嘘——小点声,什么弟子,人是陆门主的儿子!”
“嚯,陆门主不是就陆溪山一个儿子吗?怎么又冒出来一个?”
“是妾室生的小儿子,以前不怎么露面,之前上山的时候不还接待我们来着?”
“是他啊!”
傅星齐边听着,朝纪攸眨巴了两下,似问:那个“陆怀信”是你吧?
纪攸没有否认,侧了侧头,示意先走。
夜已过半,渊飞门之中还灯火通明,三五弟子成群结队地巡逻,傅星齐与纪攸躲在暗处,傅星齐笑叹一声:“这渊飞门为了抓我们,真是劳师动众啊,这大半夜的还打着鸡血呢。”
“教主,这边。”
纪攸对渊飞门的路线已经十分熟悉,他领着傅星齐穿过小路,避过巡逻的视线,来到陆怀信的卧室。
二人伺探了一会儿,才确信此处竟然没有人。
“此处竟连看守的没有。”陆星齐道:“看来渊飞门的脑袋瓜子也不怎么样。”
陆怀信的卧室周围寂静无声,似乎没有白天那场喧闹,除了地上难除的血迹,宣告着该卧室的主人已经不在人世。
“进去瞧瞧。”
傅星齐走在前头,纪攸善后,二人环视屋内,纪攸道:“这屋子,和我离开之时并无区别,没有打斗痕迹。”
“那这里很有可能不是案发地点。”傅星齐说着,就着微弱的光查看地上的血迹。
地面上似乎有拖拽的痕迹,傅星齐与纪攸沿着痕迹搜寻,在床底下发现一滩已经干了的血水。
傅星齐猜测:“你离开后,陆怀信很有可能就已经在这儿了。”
纪攸心中悸然:“又或者,我回来那天晚上,他就已经……?”
傅星齐一阵恶寒,没再说下去,转而道:“去看看陆怀信的尸体吧。”
二人正要走时,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