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两片杏仁>第141章 《两片杏仁》番外-记忆

  公元一二九四年,元世祖至元三十一年。忽必烈合汗驾崩,伯颜总领朝政三个月,朝廷肃静,一如平日。伯颜受顾命拥立从哈喇和林返回的皇孙帖木儿即位,复任知枢密院事。同年十二月伯颜病卒,年五十九。

  公元一三零四年,元成宗大德八年。特赠伯颜宣忠佐命开济功臣、太师、开府仪同三司,追封淮安王,赐谥号“忠武”。

  约翰.孟高维诺主教是在巴林.伯颜总领朝政那一年来到举世闻名的繁华大都的。

  现年四十七岁的孟高维诺出生在意大利南部的美丽城市萨莱诺,十九岁时行剃发礼加入方济各修会做托钵僧。少年时的孟高维诺立志仿效基督,将主的好消息传遍地极。让普世人类同归一牧一驿是孟高维诺毕生的理想。

  七十八年前的十月三日,是方济各会会祖,方济各.亚希希回归主怀的日子。七十六年前的七月十六日,教宗格里高利四世在罗马主持了为方济各封圣的盛大典礼。

  约翰.孟高维诺渴望象会祖方济各.亚希希一样,去往外邦人与异教徒的地方传教,解救那些陷入蒙昧与黑暗中的灵魂。

  既然会祖有勇气追随第七次十字军东征圣路易远征埃及的脚步,去往撒拉逊人的宫廷里向埃及的苏丹传播福音真理。那么孟高维诺自然当仁不让的要以会祖为楷模,勇敢的去向拜偶像的蒙古野蛮人传播真正的宗教。

  然而他刚一到大都,就听到了一个令人沮丧的坏消息。

  大都城里为数不多的基督徒告诉远道而来风尘仆仆的约翰,就在年底约莫数天以前,这个庞然的巨型帝国里最有面子的基督徒高官,知枢密院事、太子太傅巴林.伯颜死了。

  巴林.伯颜的死给大都的基督徒群体蒙上了一层阴暗的黑色纱幕。过去他们有伯颜在中书省总领百官和在枢密院总领军事,那是他们的主心骨。然而现在伯颜已经去了,又有谁能接替伯颜在教会里的地位呢。

  本来他们曾经想到伯颜挚友,叙利亚人穆哈伊.米赖.艾比.舒克尔.马格里布.安达卢西亚。但是才没几年,穆哈伊就随着伯颜前后脚的离世。

  既然巴林.伯颜已经不在人世而指望不上而穆哈伊又垂垂老矣,那就只好将全部的筹码都押在两朝驸马高唐王阔里吉思的身上了。尽管阔里吉思的封地在阴山脚下,作为一个拥有自己封邑的亲王,他不可能随意离开自己的封邑来大都。他的驻地离大都城太远了,使得他对大都的基督教社区显得比较疏离。

  但今年是个例外,高唐王要带着刚出生不久的爱子到大都来。让帖木儿合汗看看刚出生不久的小宝贝。

  阔里吉思曾经娶元世祖忽必烈太子真金的女儿忽答迭迷失公主,但是这位公主久不生育。为了子嗣的传承,阔里吉思又再娶了成宗帖木儿的女儿爱牙失礼公主。这回可谓大幸,爱牙失礼公主嫁过去不久,就给自己的丈夫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大儿子。

  驸马高唐王和公主爱牙失礼带着新生儿,坐着毡车,还带着大量的驼马,在卫队的前呼后拥下,气派十足的进入了大都。护送驸马和公主车驾的仪仗,浩浩荡荡的从大都城门洞中间穿过。车驾所行的地面上以干净的黄土垫道并洒了净水。随行护卫全身黑色衣甲,打着丝绸制成的各色旗幡。华丽的队伍蜿蜒如一条彩色斑斓的龙。

  约翰.孟高维诺夹在两边看热闹的拥挤人群里。他左右扭脸看看那些兴高采烈的大都老百姓,那些人都在或伸长脖子或踮起脚尖,努力想看见装饰华贵垂着轻纱与丝绸帷幔的车驾里坐着的人究竟长什么样儿,身上穿的又是如何。孟高维诺两边全是挨得挤挤的人流,使他不得不被动的跟着他人的移动而随波逐流的被推着往前走。

  眼看着华丽的公主驸马车队入了皇城萧墙,看热闹的人群才渐渐的散去。

  此时,天已经快要黑了。孟高维诺感觉自己胃部一阵酸凉,该去吃点什么垫垫,他想。

  大都的基督徒不多,而且还分成两派。以亚述人与阿兰人为主的是东方正统宗徒亚述教会,他们在宫廷中还有一定的势力。而另一派是以拉丁人和日耳曼人为主的普世大公教会,这是孟高维诺所属的教会。他们在宫廷里没有地位高的人做保证,故此也就没啥宫廷势力可言。至于以君士坦丁堡大牧首为领袖的罗斯正教会,他们的人口虽然也有两三万人,但是这些人里一个神职人员也没有,几乎全部都是不怎么识字的罗斯军户,他们的专职是在大都、上都和哈喇和林附近屯田驻守,所以这些罗斯人里宗教的权柄几乎等于是零。

  普世大公教会的发展机遇就在这里。在这充斥着拜偶像者异教徒的巨大都市里。基督徒需要有强而有力的神职人员做他们的牧羊人。显然,罗斯人是失去了牧人的羊群。而亚述人和阿兰人虽然有自己的神职人员,但他们的牧羊人已经世俗化到和平信徒甚至和异教徒难以区分的程度了。至少孟高维诺自己是这么认为的。这些东方的基督徒是可怜的落单的羔羊,他们的牧羊人玩忽职守,对这些可怜的羊放任不管。而拉丁天主教士则要把这些失散的羊聚集到大公教会的羊圈里。

  当初孟高维诺初到大都的时候,也曾经有亚述教会的信徒找他的麻烦。这些人生怕孟高维诺在此处站稳了脚跟后,会导致亚述教会在蒙古宫廷里失势。孟高维诺想要申请一块地皮建立教堂,这些亚述人就在深更半夜里往天主教教堂用地里扔各种恶心的脏东西。孟高维诺出行时还往往会被这些亚述信徒围追堵截,他们对天主教教士进行谩骂和栽赃陷害。一些亚述神职人员甚至编造谎言,说孟高维诺是拉丁人派来的间谍云云。

  面对着东方教会的对手,孟高维诺始终保持着冷静与克制。他很明白,这些人来的早,他们早就已经在蒙古人的朝廷里划分了一块属于他们自己的势力范围,自然不容外人再进来插一脚。亚述人自视是基督徒在蒙古帝国内的代表,现在天主教想要进来分帝国基督教势力这块蛋糕,当然会引起亚述人的出离愤怒。

  不过愤怒归愤怒,该联合还是得联合。否则,他们没法子面对多如海中沙天上星一般的多神教徒。在面对道士、和尚与喇嘛的时候,别说是基督教内部各个教派,就算是穆斯林,他们也是乐意结盟的。

  这事有过先例,天主教士、东方亚述教会和穆斯林,三个源出于圣祖易普拉辛的天启一神论宗教,曾经联合在一起,在蒙古合汗蒙哥在哈喇和林的金帐里,辩倒了持多神论的道士和讲无神论的和尚。当时一神教一派主辩手是来自法兰西王国圣奥梅尔城的方济各会修士威廉.鲁布鲁克。

  据说当时一个佛教的和尚率先向着一神教徒们发难,问道,你们想要就哪个论题进行辩论?是世界从何而来?还是人类灵魂死后归宿的问题?

  很显然,佛教和尚希望辩论灵魂投胎转世的问题,这是佛教所擅长的。

  但是作为基督教一方的鲁布鲁克,则希望辩论自己感兴趣的问题,即上帝的存在。因此鲁布鲁克说,因为一切始于造物主,首先应当辩论与造物主直接有关的神学问题。

  佛教的僧人质疑说,只有蠢人才会相信只存在一个造物主。就如同在这里,我们有我们伟大的蒙哥合汗,在你们各自的国家里,不是也有各自的君王吗?道理是一样的,不同的地方就有不同的神。

  鲁伯鲁克答,没有哪个人可以同时侍奉两个君王,你们怎么可以同时侍奉那么多神呢?这下子佛教阵营傻了眼,没有人敢回答,因为这是在指控佛教徒对合汗不忠。

  佛教阵营的僧人们立刻转换到无神论的角度反驳鲁布鲁克,说,如果你的主是像你说的那样全知、全善、全能,为什么它所造的世界里会有邪恶、不公与苦难呢?

  面对诘问,鲁伯鲁克辩解,他回答到,主没有创造邪恶。现有的东西都是好的。

  佛教徒追问鲁布鲁克,他们问他,那么你来说说,魔鬼是从哪里来的?难道魔鬼不是造物主所造的?

  鲁布鲁克的对答是,既便魔鬼,也只是滥用自身自由而走了堕落道路的天使。他们本来就是为主服役的灵体。即使在他们堕落之后,也只能在造物主默许的范围内用诱惑与痛苦来试探人类,这有圣人阿尤布的经历为证据。造物主许可撒旦试探阿尤布,但不允许撒旦取阿尤布的性命,因此即使撒旦也不可能做超越造物主许可限度的事情。

  然后,鲁布鲁克再次诘问佛教徒,我们回到那个起初的问题,你们相信不相信,有那么一位全能的独一的神为造物主?

  佛教僧人答,没有哪个神是全能的。听到这样说法,旁听的穆斯林们都笑了。

  鲁伯鲁克的计谋此时已然成功。他成功的把佛教僧人们引进了圈套,原来是这样!你们的神中间,没有哪个是全能全知的!也就是说,在你们遇到危难时,没有一个神能保证对你们的救赎,因为你们的神都是软弱无力且能力有限的。

  辩论已经到了此种地步,就没有必要再争论下去了。因为,不论佛教徒们信神还是信佛,只要他们不承认有一位万能者,那么他们所信者自身还有解决不了的问题。一个自己都无法解决自己问题的神或佛,信他做什么呢?谁会去信仰一个自身带有缺陷的弱者?

  鲁伯鲁克就这么在哈喇和林的宗教大辩论中轻易的占了上风。他可以从容不迫的解释柏拉图的一元论。所以,恶只是善的缺乏,就如暗自身并不存在,所以有暗仅仅是因为光的不足。

  佛教和道教的辩手们在这次辩论里还没来得及展开以显示自己的专长,就被一神教严谨的逻辑思辨性所压倒了。然后就是东西方的基督徒和穆斯林一同唱起了赞美造物主的诗歌,他们在此次辩论中已然全胜。

  “辩论会以后,我们大声歌唱,而那些佛教和尚以及道士们都沉默不语。”鲁布鲁克在自己的旅行日记里生动的记述道。

  那次大辩论,虽然已经是蒙哥合汗时代的事,但是至今被帝国内的穆斯林及基督徒津津乐道。只是自那次以后,类似的辩论再没发生过了。忽必烈时代的宗教辩论里,已经没有了基督徒和穆斯林的身影,所谓的辩经只在佛教与道教两家之间,进而更萎缩为在佛教内部的禅教之辩。

  不过易普拉辛的宗教依然是骄傲的,在所有宗教徒中,唯独他们有自己的宗教大法官和宗教法庭。一神教信徒获得了以自己宗教法庭进行自治的权利,这是多神教所不可能有的。基督教有自己的“拉班”和“玛尔”,穆斯林有他们的“穆夫提”和“卡迪”,连人数极少的犹太人都有自己的“拉比”或“乌斯达”。只要是不涉及蒙古人或异教徒的官司诉讼,他们都可以在自己社区内部解决纠纷,而不必诉诸于大元朝的衙门官府。

  能够以教法施行自治,是大元帝国境内基、伊、犹三教信徒自信与骄傲的来源。他们只需服从神启示给他们的律法,而不必屈从异教徒君王的意志。这是天选之民的标志。

  还算是幸运,新登基不久的合汗帖木儿对远道而来的拉丁教士尊敬有加。在大都距离皇城只有一箭之地的胡同里特意画出一块地皮给了天主教的教士们。约翰.孟高维诺和他的助手们,经过辛苦集资,终于建起了以尔萨先知的养父大圣优素福为主保的圣优素福堂。它拥有元大都最高的塔楼,楼上悬挂着巨型铜钟。每当礼拜之日打钟时,皇帝在宫里都能够听得见那口钟在“叮当”做响。

  这是一个辉煌的起点,天主教在远东开辟的第一教区就是汗八里教区。将来,他们还会有远东第二教区泉州。

  约翰.孟高维诺将为高唐王施行洗礼,这位尊贵的驸马爷将该宗天主教,他和公主生的胖儿子也将由孟高维诺施行洗礼并起经名叫叶哈雅。

  天主教将在庞大的帝国内享有繁荣。来自罗马的教宗本笃十二世的使节,佛罗伦萨的方济各会修士马黎诺里,将给蒙古人带来他们从未见识过的高大的欧洲马做为礼物。

  高加索的阿兰人在最后一位亚述教会的神职人员死去后会集体改宗天主教。

  一切都是如此的美好。简直就是一幅徐徐展开的锦绣画卷。

  直至包着红巾的摩尼教徒将帝国变成一座巨型的坟场。末代泉州主教佛罗伦萨人詹姆斯狼狈的登上一艘去埃及的穆斯林商船逃走。

  这场天主教徒美妙的千秋大梦才算结束。

  而现在,这个耸立在皇宫不远处的全大都最高的钟塔,是位来自亚美尼亚埃里温的贵妇人阿斯特希克.格沃尔格杨出钱建立的。这贵妇人孀居很长时间,她曾有位闺中密友,名叫海伦娜.迦斯帕拉杨,是中买宝货斡脱商埃沙德斯.迦斯帕拉杨的遗孀。一年前这位闺蜜在山西大同云门山圣母报喜教堂中,于礼拜祈祷中无疾而终。

  海伦娜.迦斯帕拉杨死的很安详。她的面容柔和宁静,没有任何临终前的痛苦扭曲。她是在和平与幸福中离开这个世界的。并且,她对自己的命终早有预料,她已经提前立下遗嘱,并将阿斯特希克.格沃尔格杨指定为自己故去后的遗嘱执行人。

  阿斯特希克.格沃尔格杨赶往大同处理海伦娜留下的遗产。大部分捐赠给当地基督教教会,只有少数私人物件交给生前最要好的女友阿斯特希克珍藏。

  都是些女人的私属物品。绣样、手帕、珠链、半新半旧的绸制长袍与头巾,已经用空掉的水晶雕刻香膏瓶子什么的。阿斯特希克把它们一件件的仔细过目,当她拿起它们的时候,她似乎还能够嗅到海伦娜身上温暖的体香。这些是海伦娜留给阿斯特希克的全部记忆。

  她在这些庸常的女性遗物里,发现了一本书和一叠信件。信件一共几十封,用一条粉色的丝带扎住并打了个蝴蝶结。阿斯特希克解开系结,书信集里掉落出一页白纸,纸上是用波斯字母拼写的亚美尼亚语,仅有简短的一句话:“献上我全部的爱!海伦娜。”

  阿斯特希克看了觉得自己懵懵懂懂的,不过这页纸片上的词句和那些已然泛黄的旧信激发了她少女一样的好奇心。

  阿斯特希克抽出其中的一封,借着灯烛读它。

  这是一封根本没被发出的信件,写它的女人在完成它后将它封好,就丢进抽屉内让它永远不见天日,直到自己死后觉得这些已经没必要作为隐秘保存之后,她把它们留给自己在世界上最信任的女友保存。她相信她乐意倾听她的述说,并愿意替她续存这个生命中隐秘宝贵的故事。她们两个都是丧夫的女子,都作为寡妇把余生交给了神。

  信的开头,按照惯例,海伦娜向神圣的天主圣三致以最崇高的敬礼,然后赞美圣母的童贞受孕,最后是对教会的祝福。

  然后,信件的正文。

  提到一个男人。

  “我与他,是在教堂附属的小玫瑰园里偶遇的。”海伦娜以如此的词句开头:“我没想到在我无聊的残余日子里,还能够与这样一位英俊、成熟且有趣的男性相逢。这似乎是我的主加在我身上的一个考验。”

  “那一年,我是个富商的寡妇,但是尚还算得是年轻。他大概是四十岁左右的年纪。我猜的。因为我没好意思去他口中打听他的真实年龄。他的确俊美。我们彼此遇见时他穿一身黑色,系一条同样质地的黑丝巾裹住头。他的肤色苍白。让我想起白玫瑰花水分饱满的花瓣。他的胡须浓黑,修剪的干净得体。他有一对蓝宝石一样闪烁的眼睛,让我想起大高加索山脉晶莹积雪反射出的蓝光。”

  “请原谅我对他的容貌描述了这么多。因为我已经很久没有被一个男人如此吸引了。我请他到我在山脚下的住所去吃冰镇的蜜瓜。他居然没有拒绝。我是不是太过分了?毕竟埃沙德斯才死去不到七年,我还在丧期里身穿哀悼的黑衣。”

  信在这里断掉了,阿斯特希克看到结尾所属的日期是:

  “主后一二七七年,十月,一日。”

  落款处则写着:

  “至我最爱的人。你的海伦娜。”

  她在这堆信件里翻找着。

  书写者似乎在写完后就不再关心这些永远都不会被发出的信。她没有按照写的日期次序去整理排列它们。而是漫不经心的将它们都胡乱的丢进抽屉里。然后,在自己死前把这些次序凌乱的信件用一条缎带扎住了事。

  她把它们留给自己最亲密的女友保存。也不管阿斯特希克有没有好奇心去逐一的拆开信封读它们。

  阿斯特希克一封封的看结尾日期,然后把它们按照先后次序排列,让一个完整的偶遇以文字的姿态呈现在自己的面前。

  这偶遇里有一个男人,他没有名字。海伦娜只称呼他为“优素福”。这是那个男人受洗时神父给他的经名。他世俗的本来名字海伦娜却不透露。

  每逢信件长短不一,仿佛海伦娜在写的时候完全随心而定。有很多封,拆开后里面只有一句或几句的短语,便草草结束。

  从这些字迹潦草的信里,阿斯特希克看到了海伦娜和优素福的相遇。他们的相遇缘起于以金粉书写在圣母报喜堂北壁上的《波斯经教三威蒙度赞》。

  他们曾一起在海伦娜的家里吃傍晚从冰凉的井水里提上来的甜瓜。

  他们彼此曾经凝望对方,目光中有爱情的味道。

  海伦娜坚持要给不期而遇的男人画一幅碳笔的肖像。

  男人别去后,海伦娜以他和她的双像作为供养人,让画师加入到《波斯经教供养人礼赞安拉阿罗诃》这幅湿壁画里,这幅壁画作为墙饰被绘制在海伦娜所建圣母报喜堂的南墙上。

  男人走后还一直在海伦娜的心里留有自己的一方空间。

  海伦娜知道他后来去了更北更寒冷的地方,并在那里和叛乱者战斗。

  男人在哈喇和林生活了很长时间。然后又匆忙的返回大都。然后蒙古人的忽必烈合汗死了,帖木儿合汗登基。

  在帖木儿合汗登基的当年年底,寒冷的十二月初,男人死在了大都。据说他的异教妻子给他置办了一个符合基督徒教规的葬礼。

  “一个时代彻底的终结了。我们这些生活在东方的传承最古老的基督徒们。优素福的死何尝不是一个喻表。它象征着东方教会永远的失去了它曾经拥有过的光彩。我的故乡,国王海屯死后的亚美尼亚,再也不会遇到‘又一位君士坦丁和又一位海伦娜’了。以及据说传闻伊尔汗曾经想和亚美尼亚、格鲁吉亚还有法兰克人结成同盟,一起收复叙利亚和圣地耶路撒冷,这一切都沦为虚妄。马木留克的新苏丹别里别迪克,二次征服和扫荡了整个沙姆地区,彻底的摧毁了叙利亚名城安提约基亚。城中的教堂被尽数捣毁并放火焚城,从安提约基亚侥幸逃脱的叙利亚基督徒把那一年称为‘焚烧之年’。”

  “又有谁还会记得,蒙古合汗的后宫里那所皇室小教堂?那是蒙古的合汗忽必烈为了纪念自己的亚述基督徒母亲唆鲁禾帖尼而建立的。这位可敬的王妃,拖雷的妻子,死后停灵柩于甘州的一座教堂,然后再被移灵至合汗的大都。那所宫中小堂,除了为纪念王妃外,还供宫中妃嫔和在内庭服役的怯薛们做礼拜用。”

  “在临别以前,他为我折下一支粉白色花瓣的玫瑰,我把它用一枚蓝宝石的胸针别在了自己的胸口处。我这个富有而孤独的妇人,走出了小玫瑰园的出口处,我看着他,消失在渐渐浓重的夜色之中。”

  “我们之间从未道别。”

  阿斯特希克读完这最后一封信并在那本作为遗物的书里找到了夹在其中的碳笔肖像,那上面是一个绝美的男子。这封信是所有信件里最长的。信尾签署的日期是海伦娜死亡的前七天。阿斯特希克想象着自己的朋友是如何支撑着虚弱的身体写完这最后一封不可能寄出去的信的。

  那时她的心里平安吗?

  没有人知道。

  但阿斯特希克宁愿相信她是平安的。

  “那时,必有童贞女怀孕生子,给他起名叫以马内利。”

  --《圣经.新约.以赛亚书》第七章第十四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