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两片杏仁>第107章 髡贼之祸与投石之刑

  至元十九年,杭州天衣寺有位福建僧人妙曦,号琴堂,夜观星相,见土星有侵犯帝祚之势。乃是亲自奔赴大都,上书至朝廷,说望皇帝多加提防。

  这位闽僧上书后不久,就有距大都不远的中山县官员薛保住禀报,县内有一狂人,自称宋王,散发匿名揭帖,扬言要聚集人马,往京师劫文丞相,起兵复宋。

  幸亏的是,合汗早已经命把降封为瀛国公的德祐帝赵显迁往萨迦寺安置,并令全太后于大都正智寺削发为尼。出家后不久,全太后就悄无声息地死在了那里。

  至于已经在大都兵马司牢狱中写了六年零两个月诗的文天祥,在这种危机四处暗伏的情形之下,忽必烈也没心情同他继续浪费宝贵的时间玩下去了。至元十九年的十二月初九,在以中枢右丞麦萨德丁等诸大臣的一再坚持之下,对文天祥的死刑判决终于下达,斩其于柴市口,结束了长达近七年的劝降闹剧。

  遥远的哈喇和林,当米昔塔尔把从街上听来的消息告知伯颜时,他的主人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讶,似乎他早已对血腥的事实有所预见。

  伯颜对闽僧妙曦是旧相识,在杭州的短暂停留时他曾经流连于那里的水光山色之间,也曾造访妙曦的天衣寺,并把斋粮五百作为布施。

  当时他就从这位闽僧的眼睛里看出了不凡的野心与弄权的天资,知道这位大和尚绝非出世修行之人,而是有着强烈的权利欲望与世俗的功名心。

  当时伯颜曾对随自己一起拜访天衣寺的随从说妙曦:

  “此老非常人比,宜异目待之。”

  这话他自己如今还记得明白。只是当时随他一起去的那些人,死的死了,散的散了,隐的隐了。只有一个米昔塔尔和一个阿塔海还跟着他。但这俩人即使在长大后仍然对政治一窍不通,特别是米昔塔尔。米昔塔尔的字典里,除了把自己爱慕的主子伯颜服侍好外,就永远只有孩子式的玩玩乐乐,又怎会记得那么久以前,曾陪伴自己的主人拜访过江南湖畔山泽中的一个老僧。

  不过妙曦不久后,还要以自己的大胆妄为之表现让伯颜继续再吃一惊。

  就在忽必烈接受了妙曦的星象谏言将文天祥处斩的同一年,妙曦的徒弟福闻居然在师傅的默许下伙同天台宗的允泽和尚,一起唆使江南释教总督统,帝师八思巴的弟子唐古特僧人杨琏真迦,共同盗挖宋室的攒宫。

  他们勾结一处,又叫上了数十名河西来的僧侣,带着掘土用的铁器,闯入了静谧的禁区。

  宋攒宫的守陵人宋陵使中官罗铣,被这些粗暴的僧人暴打了一顿以后,无可奈何的哭泣着,看着一伙秃头把死去先帝的棺椁掘出劈开,里面的随葬珠宝古玩等被他们瓜分一空,死者的遗骨则被扔的到处都是,散落一地。

  中官罗铣伏地嚎啕,几次扑到先帝先后们的尸骨上企图以身体保护那些骨骸不被和尚们的脚践踏,但迎击他的是拳脚相加和铁器的暴击。罗铣被打得口鼻窜血,福闻对准这小中官的肚子狠狠的上去一脚,直踹得罗铣捧住自己的腹部再也爬不起来。

  此次掘陵,和尚们收获颇丰。一般的金珠美玉自不必说,更有宋理宗口中所含“定颜宝珠”一枚,为稀世奇珍。另有一张“穿云琴”据传说是杨玉环遗物,被宋理宗赵昀搜罗了来藏入宫中,又作为殉葬物随葬在永穆陵中,结果也被杨琏真迦得了去。

  杨髡贼秃得了这些宝贝以后并不满足。他把散落的宋帝后妃子等人的遗骸与马牛羊驴骡等牲畜骨头杂合一起埋入一块地基中,然后又在地基上建“镇南塔”一座。寓意以厌胜之术镇压南人的王气永诀后患。

  杨琏真迦的疯狂行为,惹得宋朝的遗老遗少们群情激奋,元朝当地的官员,也因实在看不下去此贼秃的下流可耻行径,将杨琏真迦的劣迹,一一写在奏折上,上报给了合汗忽必烈。

  杨琏真迦为了保命,只能向合汗行贿,除了将穿云琴献上以外,还特意将用宋理宗颅骨制成的法器嘎巴拉碗献于上师答儿麻八剌剌吉塔。杨髡贼心里很清楚,尊贵的上师能说服合汗放他一个活命。

  不过死罪虽免,活罪难逃。杨髡最终被判戴枷示众一个月并脊杖七十七后流配偏荒地面。

  而那张穿云琴,自然和来自巴格达的七十二弦琵琶一样,成了元宫中的宝贝。忽必烈合汗将它赐予善歌舞的高丽贡女李买奴为奖赏。

  杨琏真迦、福闻和允泽等几个僧人之所以敢做下盗挖宋帝陵寝这种恶事,是因为他们在大都朝廷里有支持者,就是桑哥。

  桑哥,梵文名字“雄狮”之意,波斯人说他是个维吾尔人,但吐蕃特人在他们著于后来十五世纪的历史著作《汉藏史籍》中说桑哥的家族是吐蕃特赞普赤松德赞时派驻朵斯麻地区没有回来,后来一直留居当地的吐蕃特军队的后裔。

  桑哥在朝中势大,并打赵子昂耳光的时候,伯颜早就离开了大都往西北去为他的合汗防范诸王的叛乱企图。故此,伯颜和桑哥这个人几乎没有任何的交集。

  伯颜只从一些由大都飘来的亦真亦幻的传闻里,知道这个年轻的精通四种语言的尚书省主理人,是帝师八思巴的爱徒之一。

  当年,桑哥曾经师从于胆巴。从上都回萨迦的时候途径朵斯麻,在那里遇见了八思巴。当时的八思巴已经模仿蒙古皇宫里的怯薛制度,建立了属于上师的“剌让”,即上师私邸。并在其中设置了十三侍从官制。桑哥成为了上师官邸里的十三侍从官之一,负责管理上师府中的衣服鞋帽珠宝等物品,并与贴身伺候八思巴的奉茶侍从做了好友。

  八思巴携胆巴与十三侍从官往京师觐见合汗,并献所制国字“八思巴文”时,忽必烈就知道八思巴身边有这么一个聪慧而机巧的年轻人。合汗招用了桑哥,让他做官。但桑哥一开始时的官途却并不顺畅。

  桑哥当官后为了孝敬自己的提携者,曾在大都为八思巴建“梅朵热哇”,这是一座专为敬礼上师用处的花苑。并在苑中置佛堂,做法事仪轨为上师求福报。结果却被御史台给按治下狱。

  忽必烈尚不知道有这种事。直到一次宴会上合汗请上师同观歌舞,上师趁机向合汗提及桑哥被下狱的事,合汗才命令释放桑哥出狱。

  至元十七年时,吐蕃特再次爆发反朝廷与反上师的叛乱,八思巴圆寂后疯传他是被敌对方投毒杀害的新闻,一时间难辨真假。此时的桑哥已经做了忽必烈的总制院使,在皇帝的委派下桑哥率领军队入藏平定叛乱。先后攻下叛乱者所据朗卓康马土城和甲若仓之城。并将叛首功嘉藏卜处死。桑哥平叛后在萨迦重修东甲穷章寺,并在各地要害处均设精兵看守。大兴驿站并维护道路,政绩颇丰。

  因此忽必烈重设尚书省时,就让显得颇有才华的桑哥做了新尚书省的右丞相。

  桑哥得宠后权势显赫,骄淫之心渐生,以至侥幸之徒竞趋其门入贿求官。卢世荣因为善理财,通过买通了桑哥的门径,从白身进用做官,后来因他的新财政改良计划破产被处死,导致桑哥和阿附他的一众党徒都陷于恶名当中。桑哥本人则在活着的时候就得到了艾哈迈德死后尸体所得的待遇,被肢解了喂狗。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而这遥远一切,对哈喇和林来说都是说书人嘴里的传闻。传闻真真假假,你不可不信,也不能全信。生活在哈喇和林就跟生活在托勒密天体模型中的月球上一样,对来自宇宙中心地球上的传闻要费力的去甄别它的真伪,才能保证自己不被欺骗。

  伯颜被受命出镇哈喇和林的时候,曹洞宗的雪庭福裕亡了。被蒙古人推崇过的汉地大和尚不少。雪庭福裕算其中一位。在他之前,还有海云和子聪。自从蒙古人的成吉思合汗干掉了企图以神权代理政权的大萨满通天巫阔阔出以后,蒙古人就开始在各个宗教里打转。想找一个最适合他们的。

  伊斯兰和基督教的自治能力太强,他们有自己的法律,自己的牧人。神职人员完全可以替代朝廷派出的官员进行牧灵、理财、施政。即使没有皇帝他们一样可以自组社区活的滋润。这样强势的宗教,自然不被想要专治的君主喜欢,也自然会出于一样的原因不被儒家士大夫们待见。

  相对软弱和结构松散,不能离开朝廷施行自我治理的佛教和道教,就显然更对蒙古皇帝和士大夫们的胃口。

  成吉思合汗本人推崇赞助过全真教。让这一派别的道士成了北方道教一统天下的首领。征服南方赵宋故地以后,后来的天师道也加入了争夺帝国宗教魁首的斗争当中。

  当全真教因与佛教就《老子化胡经》和《八十一化图》等经文的真伪而斗的口沫横飞,甚至在市井街头双方互殴大打出手时,龙虎山的天师道借机契入,在全真教日益失宠的境况下欲取而代之。

  论辩经,道士始终不是和尚的对手。因为印度来的宗教毕竟有因明学做逻辑辩论的兜底。希腊哲学精华之光照,在东方最遥远蛮荒之地的捍卫者,非印度的僧人们莫属。

  道士与浮屠再次辩经竟又是全输。全真因此而式微。连皇帝路过全真教的宫观想歇宿于其中,都被认为是不合时宜的。毕竟你刚刚宣布了道教徒的虚妄,转脸就拿道观做御驾下榻休息之地,如此作为,让辩方的赢家作何感官呢?

  另外还连累除《道德经》之外的整部《道藏》里其他的经书都成了“伪书”、“伪经”,被勒令必须毁其书焚其版。虽然这个命令最终并没有被认真的执行过,但道家十七位主辩手皆被耻辱的剃头为僧,却是人人肉眼都能辨识出来的事实。

  张宗演、张留孙等,是正一教天师,全真主教贰之。现在全真衰了,正好给正一夺道教的正统提供了绝佳机会,这个机会,正一一派是绝不会把它白白浪费掉的。从此后,正一即不让全真。南派道教中更演化出了专走宫廷路线的玄教,专门以宫廷内的蒙古贵人为传教对象,与元朝相伴始终,并随着元亡明兴而同元朝在中原的统治一起灭亡。

  伯颜在哈喇和林驻扎时,每天如果还有闲暇的时间,就会听米昔塔尔或阿塔海等人带来给他的,关于大都城内的“最新”消息。有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腿疼的厉害,米昔塔尔就跪在床边,一边为他按摩腿部,一边讲消息。这些消息大部分令人厌倦,伯颜听着听着往往会觉得自己要昏昏欲睡。每当此时,他便突然间惊醒,发现自己是在哈喇和林由夯土砖石构成的简陋府邸里,而不是在大都或上都以及其他什么地方。

  哈喇和林的府邸,是仿照大都府邸的陋化版本。不过四四方方的院子是一样的。正房、厢房还有穿廊都和大都的形制一样。但是没有雕刻精致的影壁,也没有金漆彩绘的垂花门。一切构件都保留着没上过色的砖石本色。只在上面潦草的以工具刻上或划出一些花儿。伯颜感觉自己的府邸还不如哈喇和林城里的清真寺或佛寺精致华美。

  这里的穆斯林看起来很随和,但却仍然保持着以教法实施自治的骄傲。合汗也曾想过要取缔易普拉辛的教生们的自治权,但想想还是作罢。毕竟拥有自己教法的一神论信徒的教法自治权,是合汗的祖宗授予他们的。

  今日回回掌教要以石刑处死一个行奸淫的男人。据说这个男的到处勾引人对他搞鸡奸。沙利亚法庭的卡迪和穆夫提,在他们的社区里按照教法对该犯人进行了会审。

  死刑是肯定的。但以何种方式处死他,却在教法学家们之间引出了一阵小小的争论。

  主审的卡迪作为教法执行官,首先引用了《古兰经》中的第十一章“呼德章”里针对犯鸡奸罪者的论断:

  “当我的众使者来到鲁特家的时候,他为使者们陷入难境,他无力保护他们,他说:‘这是一个艰难的日子。’他的宗族仓猝地到他的家里来,他们向来是作恶的。他说:‘我的宗族啊!这些是我的女儿,她们对于你们是更纯洁的。你们应当敬畏安拉,你们对于我的客人们不要使我丢脸。难道你们当中没有一个精神健全的人吗?’而他们说:‘你确已知道我们对于你的女儿们没有任何欲望。你确实知道我们真实的欲望。’他说:‘但愿我有能力抵抗你们,或退避到一个坚强的支柱。’他们说:‘鲁特啊!我们确是你的主的使者,他们绝不能伤及你。你应当带着你的家属在五更出行。你们中的任何人都不要回头看。但你的妻子除外,她将与他们同遭毁灭。他们约定的时间是早晨,难道早晨不是临近的吗?’当我的命令降临的时候,我使那个市镇天翻地覆,我使预定的连续的陶石象雨点般地降落在他们身上。那些陶石是在你的主那里打上标记的,它并非远离不义者的。”

  卡迪宣示完经文中对鸡奸者的判断后,认为该犯按照经文中索多玛被燃烧的陨石雨从天而降毁灭的结果,鸡奸者应该处以石刑。

  但作为教法解说官的穆夫提们却提出了异议。不是针对处死,而是对处死犯人的方式提出异议。

  一位德高望重的、留着漂亮白色胡须的大穆夫提,提率先引用了一则由伊本.阿巴斯转述的圣训:

  “穆圣,愿主福安之,曾经说:‘当你们遇见象鲁特圣人的民族一样好搞男风者。当投石处死被鸡奸者,因为他以男作女违反了真主设置的天然本性。而鸡奸者则处以鞭笞,因为他并没有扭曲自己的自然属性。’该段圣训被收录在《阿布.达伍德圣训集》、《提尔米兹圣训集》和《伊本.马哲圣训集》当中。有‘圣训两真本’之称的《布哈里圣训集》和《穆斯林圣训集》虽未收录这段圣训,但也表达过类似的意思。然后,同时,在有关针对肛交者死刑判决的处罚方式上,哈里发阿布.伯克尔曾召集圣门弟子们开会研讨,其中穆圣堂弟大贤阿里认为应该处以火刑,而其他圣门弟子有的认为应当用石刑,有的则认为应当从高处推下摔死。最终,众人听从了阿里的建议,对那人施行了火刑。”

  老穆夫提停顿了片刻,然后高声宣布:

  “我认为,我们当遵照尊贵的正统哈里发,穆圣的堂弟、养子与女婿,圣女法蒂玛太太的丈夫,哈桑与侯赛因之父,阿里.本.阿布.塔利卜所做的先例,给以犯肛门交的反自然法则的罪犯以火刑。”

  老穆夫提的意见立刻在审判席上引起众议,有赞成的,也有不赞成的。

  在一众年高德劭者争论死刑的方式时,却突然有一个较为年轻些的穆夫提发出了不和谐的声音,他试着解释了自己的意见,认为并非非得判死刑不可,要给犯罪者一个悔改的机会。他认为对于愿意悔过自新并保证永不再犯者,可以宽免其死刑,而改判鞭刑作为惩戒。他引用的例子同样来自《古兰经》:

  “《古兰经》中之第四章‘妇女章’中,第十六节经文中说:‘你们之中两个发现这事的人则当毁他们两个。如果他俩悔罪自修了,则当宽免。安拉实是允受悔罪的,是特慈的。’”

  然后这位年轻穆夫提又谈及了在伊本.凯西尔的《古兰经注》中曾引用《泰伯里经注》里穆佳黑德的说法:

  “这段经文是为了两个做某事的男人降示的,其中‘某事’是指同性鸡奸。所以,依据这段经文来说,对于肛交者应当予以责骂和鞭笞,如其拒绝悔改,才加以死刑。而且同样是收录在《阿布.达伍德圣训集》中的另两段圣训也显示了对乐意悔改的犯罪者的宽容。”

  这位穆夫提话音一落,立刻就招致多人的反对。反对者提出了一个最有利的依据就是,虽然圣训中的确出现过这样的话语,但按照圣训学家鉴定圣训级别的传统,这两则圣训在转述体系中是属于“羸弱”的,也就是说它们的转述世系并不可靠。不适合用做教法类比的依据。而此二段圣训针对的也许也并非是肛交犯,而是双性人或有女装癖好的男子。

  一脸白胡子的大穆夫提谙熟圣训学,立即予以援引反驳:

  “此二则的转述者均为阿布.胡莱勒,即人称‘小猫之父’者。众所周知,阿布.胡莱勒原名阿卜杜.谢姆斯.本.埃斯沃德,他原本是基督徒,皈依伊斯兰正教后仅跟随穆罕默德先知四年,先知便去世了。而他却自称因为记忆力惊人,转述了多达五千三百七十四条圣训。当时的信士们就曾质疑他转述的真实性。而他为自己辩解的说辞不过有二:‘一即他是栖身于麦地那圣寺里的无家可归者,每日没有别的生计要做,全赖先知施舍的饭食过活,因此记得如此之多的圣训。二为先知在世时用一种奇特的方式给予他永远不会忘记的神奇记忆能力。据说先知将自己的头巾在地上铺开并在上面写下一些人们都不认得的古怪符号,然后让阿布.胡莱勒将长巾紧裹于胸前,待先知的头巾被取下后,阿布.胡莱勒果真获得了那种永远不会忘记任何东西的奇迹般的记忆能力。’但他的转述曾遭受多人否定,其中最重要的一次是伊本.扎伍兹纪录的,说有一次他叙述了下述圣训:‘参加完殡礼就返回的人,得到一个吉拉特的回赐,在埋葬尸体后才返回的人,则得到两个吉拉特的回赐,一个吉拉特重如乌候德山。’阿卜杜拉.本.奥马尔听到这段圣训后就怀疑它的可靠性,并说:‘阿布.胡莱勒啊!请你深思熟虑后再说吧!’结果就是阿布.胡莱勒只好拉着阿卜杜拉.本.奥马尔去见众信士之母、圣妻阿依莎,求圣妻为他求情,才得到了宽恕。因此,一般在教法学中,如果要援引圣训,对阿布.胡莱勒所转述的,总是定义为‘羸弱’,是最低的级别,不适合作为立法裁判的援引依据。另外阿布.胡莱勒所转述中所谓可以得宽恕的人,指的也不是肛交者。”

  “让我们来看看他转述中所指的究竟是哪一类人。依据他的转述:‘有人带来一个两性人,用指甲花涂了自己的手和脚。穆圣问这是个什么人,有人指出此乃一个男扮女装者,于是穆圣命令将这人驱逐到奈吉尔。众信士问穆圣因何不处死该人,穆圣回答他已经奉到禁令,不得杀死礼拜之人。’在这里,还有另外一个针对男扮女装者或雌雄同体者的转述,是阿布.胡莱勒转述,称其初源来自乌姆.赛丽麦的。按照乌姆.赛丽麦的说法:‘穆圣来我室内,有个两性人正在那里。当时,此人对我弟兄阿卜杜拉说,如果明天安拉让我们攻克了塔义夫,我就带你去见一个女人,面向你时肚腹有四个褶,背向你时有八个褶。穆圣听后就说,你们当从你们的室内遂出这类人。’此二则即你所谓可以允许其悔改的人,他们都不是同性恋男子,也都没有涉及反自然的交媾。”

  大穆夫提的声音掷地有声,援引条条皆有确切的出处与来历,顿时引起更多陪审者的符合。刚才提出异议的那位较为年轻的穆夫提,顿时无语,不知道该拿什么来进行反驳。但是年轻穆夫提思考良久,还是试图做出自己的论断,他首先想要为遭质疑的转述者阿布.胡莱勒正名,他引用的依旧是阿卜杜拉.本.奥马尔的话:

  “阿卜杜拉.本.奥马尔说:‘无疑在我们中间,阿布.胡莱勒最勤于陪伴穆圣,因此他最了解先知。’尽管有这些成绩,阿布.胡莱勒仍然谦逊的说:‘我每天念求恕词一万两千次。’阿布.胡莱勒有一个上面打了一千个结的线,在按这些结念完‘苏布哈南拉黑’之后他才会休息。显然,阿布.胡莱勒是谦卑的,是勤于事主的,其诚实是无可指摘的。”

  然此话出口时,他显得是那么的疲软无力。因为既使为不可靠的转述者阿布.胡莱勒正了名,也不能驳倒大穆夫提针对他的反驳。他所引用的圣训,的确不是针对肛交犯的。因此无法以此为由对犯人给与宽恕。

  穆斯林的教法学家们和宗教法官们在唇枪舌剑时,一边也围上了一堆看热闹的人群。这些人不都是穆斯林。一些卡费勒夹杂在人堆里,打算见识下真正的投石处死是怎么回事。

  当行刑者为犯人在地上挖掘土坑时,那些想要亲眼见识石刑的异教徒,即恐惧又好奇的伸长了脖颈等着看那血腥的一幕究竟如何发生。四周静悄悄的鸦雀无声,有一种肃穆感,又象是大戏即将开演前的兴奋期待。

  两个穆斯林行刑者将地面上掘出来一个可以把人埋到胸口的深坑,然后他们将囚犯带了出来。

  那囚犯全身披着黑色外袍,面容姣好,眉眼如画。是个肤色皎白膏嫩如牛乳般的美丽男孩。他如初晓时最明亮的金星一般,一被带出就瞬间点亮了全场。

  可以看得出,这男孩是个“巴特恰”,也就是在贵族或阔佬宴会上男扮女装以歌舞娱乐众人的舞僮。这类男孩从波斯至突厥斯坦,从来都是童奴市场上的紧俏货。奴隶贩子们最喜欢将巴尔干的希腊男孩和高加索的切尔克斯男孩拐卖来训练做此种下贱之人。当然,既然是以歌舞娱人,就免不了让人摸一把,摸一把如果再进一步的话,也就是被那些老爷们搂上他们的床,做个暖被窝连带排解性欲的工具。

  男孩的幼小与他惊人的美貌,让围观行刑的无知群氓恻隐之心顿生。人群里窃窃私语,人们相互交头接耳的低语,都为这朵鲜花即将凋零而惋惜,有些心更软的人特别是妇女们甚至有因同情而落泪者。

  然而大穆夫提冷面无情。他向着围观者发出宣示,说:

  “你们也许会因为这个犯人的年幼和美丽的容貌而产生不该有的同情心。在此我告知你们,收起那些不必要的同情和怜悯吧!把它留给配得上它的人。如果我告诉你们这邪恶的孩子在他艳丽容颜下掩盖着怎样的心机,他又是怎样以自己为诱饵毁灭一个富裕、体面和正派的穆斯林的家庭的,你们一定会觉得判处石刑实在是太轻的刑罚。”

  “不!求求你我的谢赫、我的赛义德!给我一个说话的机会,让我有机会为自己辩解冤情!”男孩忽然哭叫了起来,他就象一粒从水中浮出的珍珠,泪水盈盈欲滴。

  “是哈卡姆老爷让我引诱哈伦行淫以败坏他的名声。我是被迫的!而且哈伦也没有同我上床,他拒绝了诱惑!他及他妻子儿子的死是哈卡姆的阴谋,他要霸占本不属于他的那份遗产。”

  “谁让这个小畜生闭嘴?!”列坐在审判席上的一个男人吼叫起来。他英俊的脸因恼怒与恐惧而扭曲,眼球凸出,脸色惨白。

  “诬陷无辜而素来富有清誉的穆斯林男子,应罪加一等!”另外一个陪审席上的穆夫提高声斥责道:“给这诬陷好穆斯林的淫荡羔子戴上堵嘴用的口衔,以防他象条疯狗似的乱咬!”

  紧接着一阵被强制压抑下的饮泣声,泪流满面的小男孩被堵上嘴并扒掉了外衣。黑衣落下后,围观的众人一阵惊呼,男孩洁白如雪的内衣裹着他纤巧瘦弱的身体,象黎巴嫩的香柏木一样楚楚动人。谁能抵御得了这样一具几近完美的肉体的诱惑?除非他真是圣徒!

  两个孔武有力的男人,已经将要处刑者推进那土坑中,然后他们毫无怜悯的开始填土。美丽的牺牲品在挣扎与呜咽中被黄土一直埋到胸部。然后,卡迪和众穆夫提分给每一个在场的人一块大小适中的石头。这些石头就是行刑的器具。

  “这些石头即不会太大也不会太小!”卡迪庄严的宣布:“因为太大会让你们投不准,也会让犯人过快的死亡,而这是我们不愿意看到的。犯人必须在经过了足够的痛苦以后才能允许他死去!如果他死的太快,就即便宜了罪人,也起不到警醒后人的良好意愿!但如果石头太小,就会让犯人的痛苦过于持久,这也违背了教法本着安拉的慈悯来行使的初衷。”

  围观众人默默的听着这训示,大多数人扼腕叹息如此美丽的一条生命即将熄灭。但他们也仅止于哀叹而已。

  当第一块石头投向那个美丽的如洁白羊羔般的受刑者,却没有砸中他的时候,众人又爆发出一阵惊呼。

  紧接着是第二块,依旧没有中!

  天哪!我们的主!人群里有人开始发出诘问。这男孩也许真的是别人利用后又被栽赃的!

  然后,有些软弱的人,特别女人们,开始有人跪下,乞求造物主怜悯可怜的孩子。

  给他一个悔改的机会吧!那些心软的人开始喊,他毕竟还是个孩子!

  投石者的手开始发抖了,以至于他第三次也没有投中那受害者。

  三投而不中,在审判席上引起一阵骚动。

  那位曾经对死刑有过异议的年轻穆夫提激动的站了起来,他大声说:

  “安拉的旨意!这就是安拉的旨意!你们看看吧!连造物主都禁止你们处死他!”

  白胡须的大穆夫提震惊的望着当场,一时间找不到话可以说。正在这时,一个低沉暗哑的男子声音自人群外响起,那声音说:

  “饶他一命吧,看在我们共同信靠的主的份上。正如经中所曰:‘真主的确不喜欢过分之人。’”

  那是一个身着黑色绸缎对襟长袍缠黑色丝质头巾的、四十多岁的、面目深邃俊美如希腊雕像一样的男子。他骑在一匹毛色光亮的金色毛皮上面布满玫瑰花状红斑的骏马上。他身边还跟随着一个同样骑着高大骏马的年轻侍从,那侍从的美貌令人倾倒,看过的人都会认同,如果坑中受刑的男孩能长大成人的话,面容必然秀丽如他。

  一袋子沉甸甸的黄金被送到陪审团的手中,足有数十两重。付出金子的黑衣男子谦卑而恭顺的对负责审理这状案件的几位宗教法官表示敬意,并声明自己愿意赎买这个罪人。

  刚才叫喊的最欢的那个男人这时忽然凑近老穆夫提对着他低声耳语了一阵。并向着黑衣男人的方向使了个眼色又努嘴。

  黑衣男人的一身富贵与威严之气逼人。

  老穆夫提的白胡须开始颤抖了。望向那人的眼神里充满了愤怒、仇恨和不甘愿。但是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屈服。

  当米里哈一头扑进了救下他性命的巴林.伯颜的怀里时,他怀疑自己真的遇到了一位天使。眼前的救命恩主伟岸威仪如同大天使米卡依勒,他曾统帅亿万天军与恶魔路西法战斗。

  伯颜把小男孩轻柔的抱住,抚摸他柔软卷曲的金发。他轻轻的问这孩子:“哭了这么半天,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告诉我,你叫什么?”

  “米里哈。”小男孩颤巍巍的以泪眼看着恩人。

  “我问你当男孩时候的名字。”对方柔声抚慰他。

  “忘了。”

  “有家人吗?”

  “早没了。”

  男孩听到一声细弱的几乎难以辨别的哀声。

  “那以后跟着我吧。”对方说话的口气满是怜惜与爱。

  米里哈跪下了,他吻着对方漆黑的马靴的靴尖,说:“您是我的恩公,我跟定您了。一辈子。请告诉我该如何称呼您。”

  “巴林.伯颜。或者你可以唤我做优素福。这是我受洗时的经名。”对方温和的对他颔首,晶莹碧蓝的眼睛美如金角湾的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