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两片杏仁>第27章 七眠子

  伯颜所带领的使团驼队在一个微凉的清晨告别了阿鲁忽的汗庭,带着昨夜仍然微醺的宿醉,他们启程了。一方香帕揣在伯颜的衣襟里,紧贴着心脏处,那方绢帕上还留有阿鲁忽汗身体的气味。

  然而阿鲁忽汗的慷慨不仅于此。在一番盛宴款待和是夜的欢好赠帕之后,还特地拨调了数名勇悍的突厥护卫一起陪同伯颜等人同行。这些察合台汗派遣的护卫将把使团成员们安全的护送至察合台领地与大蒙古合汗的领地交界处,然后才返回汗庭复命。

  沿着干涸而寸草不生的峡谷行走,山体变换出火焰般奇幻诡异的颜色。时至正午,太阳如燃烧的烈火般烤灼着人、马与骆驼。他们静默无言的行走,每当抵达一处水井,伯颜总是让牲口先饮水,待所有的驼马都饮过水之后,使团与随行护卫才被允许饮水。而伯颜自己,则每次都是最后一个取水饮用。他作为伊尔汗特派的怯薛领队,虽然不掌握使团的教务,但一切除宗教之外的世俗规矩,都在他的掌握之下。

  在进入克孜勒塔格山地后,一路上圣迹甚多。特别是在一条名叫吐峪沟的干燥险要的地峡内,竟悄然的隐藏着三个伟大的圣迹。

  吐峪沟,地名,维吾尔语意为“绝路、不通”。 火焰山有五大沟壑:树柏沟、连木沁沟、吐峪沟、木头沟、桃儿沟,其中吐峪沟是火焰山最长最宽的一条山沟。吐峪沟的维吾尔语发音意即从南边的吐峪沟村到北边的苏贝希村是没有路的。当地维吾尔人称火焰山为“克孜勒塔格”,意为“红山”,虽然此山外表寸草不生,但是山体深处有些沟谷长年流水,植物茂盛,生机勃勃,吐峪沟就是这样一处地方。唐代,吐峪沟被称作“丁谷口”,据敦煌遗书《西州图经》中对丁谷口所建的丁谷佛寺有记载云:“佛院重重、雁塔林立、高梁横跨、绿荫纷纷、香火缭绕、梵呗齐鸣”。入元之后,佛寺早已废弃,取而代之的是安拉的正教,当地维吾尔人始称该地做“吐峪沟”。

  伯颜等人所路过的吐峪沟霍加木麻扎,是旅人进入南谷口见到的第一个圣迹,维吾尔人把伊斯兰圣贤的陵墓叫做“麻扎”,源自阿拉伯语对陵墓的称呼。这处圣迹属于穆斯林。当地维吾尔人称它为“艾斯哈布.凯海夫”,这一词源却是波斯语,意为“圣人埋体之地”。传说此乃穆斯林宣教者最早来维吾尔土人当中传教所留之圣迹,伊斯兰草创的第一个世纪里,有圣贤叶木乃哈等三人历尽艰辛终于东行来到吐峪沟。他们在一当地牧羊人的帮助下长住此地传道布教,伊斯兰在吐峪沟开始盛行。后来,叶木乃哈等三人和第一个信仰伊斯兰的当地土人即那个牧羊人去世后,都被葬于此麻扎,即现在的艾斯哈布.凯海夫麻扎。

  伯颜等等在麻扎外,一众穆斯林入进朝觐。在朝觐过艾斯哈布.凯海夫麻扎以后,他们所路过的第二处圣迹是“七人一狗洞”,这个圣迹同时属于同源异支的三大有经人教派。其典故出自在西亚被称为“洞中人”的“七眠子”。七人一狗圣迹所在处就在火焰山最高峰脚下,藏在山体的褶皱之间。离开霍加木麻扎所去不远处,圣洞就隐藏在山体一重又一重的险峻沟壑当中。

  众人在圣洞前以土代水做了土净后,便安顺序鱼贯着步入洞中。向着为信仰而流亡的七位贤哲致敬叩拜。

  拜过之后,伯颜对跟着自己一起前来“七人一狗洞”的突厥护卫阿尔斯兰讲起了自己所听说过的关于“七人一狗”的三种传说:

  其中最早的一种源自犹太人,传说统治了叙利亚的塞流古王朝国王安条克四世,对犹迪亚的犹太人实施大迫害。于是不肯背教的七个拉比不得不逃出了犹迪亚,去往安纳托利亚避难。在半路上有一条狗加入了这支流亡的小队。当他们走的又饥又累时,发现一处山洞。于是决定进去歇脚,那狗也跟着进了洞。但是他们入洞以后因为太累而睡了过去。造物主为了保护这些因为坚守信仰而流亡的人,把洞口对人类遮蔽了,然后使洞内的时间变为静止不动。于是,这七人一狗一睡就是千年。当千年后他们醒来了并战战兢兢的走出了山洞的时候,发现全世界都已经皈依了造物主的宗教。而按这第一种传说,圣洞的位置应该就地处圣城耶路撒冷城的附近。

  然而,后来这个故事又被遭受罗马皇帝迫害的小亚细亚基督徒重新演绎,事发的地点变到了希腊的以弗所城。还是七个人和一条狗,他们为了躲避信异教的罗马皇帝迪西阿斯的迫害而流亡。阿拉伯地理学家雅古特纪录说,如果依据此传说,神圣洞穴的位置就应该是在阿摩利阿姆和尼西亚之间了。

  最终,穆斯林也同样承袭了这一一神教代代相传的神圣典故,并认为该典故是出自于《古兰经》中所载,《古兰经》有一章节名字就叫“山洞章”,据其中的文字记载,说是在古代有几个青年因信奉独一无二的主宰安拉而受到当时异教徒国王的迫害,遂逃离家乡到一深山洞中避难,有条狗矣随其同往。他们在洞中沉睡了三百余年,醒后派人出洞寻购买食物,而外界已是沧海桑田更换了人间且数易朝代。人们惊讶的发现他们所持的金币上刻有往昔国王的名号,乃是数百年前的一个暴君,料想其中必有缘故,遂跟踪而来查问情由。洞中人见此情况,复睡不醒。后当地人在洞口竖一建筑以示纪念。《古兰经》载此故事,是为回答当时犹太人的问难,用来说明《古兰经》所说的死后复生是不可怀疑的。《古兰经》对山洞人的数目列了几种说法,其实并未确定具体的人数,然而,后世穆斯林学者一般都侧重于经中最后一说,即七人。

  伯颜刚讲完,伊玛目赛义德.鲁哈丁接过了话茬,继续说道:

  “清高的安拉在尊贵的《古兰经》中告诫我们说,难道你不以为岩洞和碑文的主人是我的迹象中的一项奇迹吗?当时有几个青年避居山洞中,他们说,我们的主啊!求你把你那里的恩惠赏赐给我们,求你使我们的事业完全端正。然后我封闭他们的听官,居住在山洞中若干年,后来我使他们苏醒,以便我知道两派中的哪一派更能计算他们所停留的时间,我把他们的故事诚实的告诉你,他们是几个青年,他们信仰他们的主,而我给他们增加正道。”

  “这几节经文是我们大家每一个主麻都能听到的,山洞章凯海府节的几段经文。每逢主麻的日子,虔诚的穆斯林们都会放下手中的营生,奔向清真寺交还安拉的命令礼拜安拉。而每一个主麻我们都能听到抑扬顿挫的诵读山洞章的声音。那么,这一章为什么叫‘山洞章’,它有什么历史的原因,我们学习‘山洞章’可以获得什么知识。祈求安拉的慈悯让我们借助主麻的卧尔兹演讲,对这一章有一个明确的认识。‘山洞章’是《古兰经》的第十八章,总共是一百一十节经文。给它命名为‘山洞章’,就是由于七人一狗的历史典故。”

  周围的人听了伊玛目的宣讲,频频点头称善,赞美造物主的伟大。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走出了老远,离开麻扎与圣穴接近一天的路程了。

  傍晚时来在另一处岩穴中准备露宿。克孜勒塔格山中布满了这些鬼斧神工般雕凿的洞窟,密密麻麻如同蜂窝。几个突厥人主动帮忙捡柴烧火,其他人则就近打来了山中泉眼里清冽的甘泉,一边和面做饼,一边把干酪、肉脯、坚果仁和盐摆放在铺好的毡布上面。

  天色已晚,温暖的篝火把人拉长模糊的影子映在洞穴的石壁上。众人边吃边聊,有人则玩起了打手影的游戏,象小孩子般用手影在石壁上模仿狼头、马头、骆驼和老鹰的形状,并且模仿动物的搏咬和厮打,一时间洞里充满了愉快的笑声。

  伯颜看着岩壁上上演的一个个群魔乱舞的影子,心里也觉得怪好笑的。但是他做为整个使团的怯薛领队,实在不好意思象那几个突厥人一样放开了玩耍,因此强忍着憋住笑意,脸上仍然做一本正经状。

  因为这难得的闲暇与放松,伯颜悠闲而漫无目的的四顾而望。突然,伯颜脸上的表情凝固了,象是发现了什么似的。他走进洞穴中较为深处的一处石壁前,用手轻轻的抚摸它,然后他收回自己的手放在眼底,看着自己的手掌呆呆发愣。众人都没有注意到伯颜的奇怪举动,仍然在吃喝玩笑。

  伯颜的手掌,染上了一片艳丽的青蓝色,那是阿富汗斯坦所产的青金石的颜色,这些石头碾碎成为粉末状后,是极其昂贵的青绿色或蓝色颜料。而这里是远离阿富汗的克孜勒塔格,这里本不产青金石。是什么使得在这远离青金石产地的一个荒凉的山洞中会有昂贵稀有的青金石粉料出现呢?伯颜猛地想到,这里在隋唐时曾经是属于东突厥和维吾尔人故地。

  显然,这里是一处已经被废弃和遭到世人遗忘的佛窟。只有为了礼佛,才会有人不远千里耗费巨资从阿富汗的山中把几乎同黄金等价的青金石贩运来此地,并把那名贵的矿物研磨成粉状,用它来描绘壁画。

  想到此处,伯颜快速奔回火堆边,抽出一根燃烧着的木头。然后又跑近那块有青金石染料涂抹的岩壁,用火把照亮了它。

  那是一幅巨大的佛陀说法图壁画,其中佛陀头顶肉髻,头发皆做小螺旋纹状,后发披散如波浪般垂落两肩膀。佛面长圆,弯眉直鼻,额间有白毫,鼻梁挺拔而山根高耸,宛如希腊少年状。身披青绿色镶嵌金边的袈裟,袈裟薄透如蝉翼般隐隐透出佛体坚实的肌肉曲线,并随佛身起伏带有旋纹。袈裟为右袒露肩的式样,裸上身而下系长裙,腰间系以吉祥结,双带子分飘两边,带边饰以青绿色缘饰。

  佛陀面含微笑,双目微睁下视,慈祥无比,头放豪光如烈焰状。右手拇指与无名指相捻做说法印,左手掌心向外手指下垂做施愿印。双腿结跏趺坐于黄金莲台之上,宝相庄严。

  佛陀左右各有一胁侍菩萨,皆弯眉高鼻,唇上有蝌蚪状唇须。散发披垂做波浪状,头戴七宝髻冠,身披璎珞。颈、臂、腕带着臂钏和手镯等繁复的饰物。身为婀娜的“三曲式”姿态,披薄透垂领佛衣,形如出水状,隐隐显露壮美身姿。两菩萨上身皆半裸,下系长裙,裙带蜿蜒垂落。

  此壁画中的佛与两胁侍菩萨画的比正常人的身体尺寸至少大两至三倍,再加上年代久远与洞窟被废弃多年,因此被层层时光遮蔽了没被人所注意到。伯颜因机缘巧合而发现了它,就深深的着迷,手里拿着那火把左右照着看这壁画,怎么都看不够。

  描绘佛菩萨身上的纱衣璎珞珠宝的色彩历经几百年仍旧鲜艳如新,在火把的照射下反射出宝石的光泽。伯颜知道当初画者用的是捣碎研磨成粉的各种宝石做为颜料,再以树胶调和,可使色彩历经时光的磨砺而艳丽如故。红色为红宝石,绿色为祖母绿,蓝色为青金石,金色为黄金。这种穷奢极侈式使用颜料的绘画方法,在波斯也一样多见,那些产于大不里士和设拉子的奢华抄本当中一样大量的使用真金和宝石用作绘画的颜料。而地中海西岸的法兰克天主教徒,也以最名贵的黄金、珠宝和象牙雕刻饰板来装饰他们的《圣经》。那些精美装帧过的圣书价值连城,被用金属的链条锁在隐修院藏书间的巨大书架上,以防止这些镶满了珠宝的书籍被贪婪的觊觎者盗走。

  手中的火把光焰跳动,映照的石壁上的佛菩萨反复也跟着活了起来。伯颜仿佛听到了他们之间的窃窃私语。在绘像两边,有朱书和墨书两列一共三种文字的书写。朱书用是上等的朱砂,文字为印度婆罗米字拼写的梵文。伯颜只认得字是婆罗米字,但内容他一点也看不懂。另一侧的墨书,则是竖体维吾尔文和汉文对照书写的短句。伯颜识得维吾尔字母,再对照一边的汉文,看了个大概。其内容是源自佛教徒的《金刚般若波罗蜜多经》,内中最明确清晰的部分乃是一首佛偈: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伯颜正心里琢磨着这句佛偈的真意,冷不防被一头不知从哪个阴暗旮旯窜出来的老鼠给从脚面上跑过。那个灰色皮毛的家伙足有一尺来长,尖头细尾,吱吱乱叫着旁若无人的到处乱爬,伯颜抬脚想把这讨人厌的家伙踢掉,但是它却顺着衣服的下摆爬到了腰带上,伯颜厌恶之极,扔了手中火把,揪住那老鼠的尾巴拎起来狠狠一甩,把这讨厌的灰毛皮货远远地扔了出去。

  但是当伯颜低头要捡那火把时,却被地上的可怖的景象惊得叫出声音来。原来这洞中靠近巨佛岩画的一个角落里,赫然堆满了死者的残骸。残肢断骨和白森森的死人颅骨被堆成一座小丘,最上面整齐的码放着大约一十二枚死人的骷髅头骨,它们被叠放成小金字塔状。在这座“骷髅山”的脚下,散落着无数染血的碎纸片。那些残片上都是以墨书写就的维吾尔文和汉文双文体对照的断章残句。伯颜讶异,附身捡起一片仔细观察,那是一张泛黄的桦树皮纸,伯颜依稀可以认得残片上书写的佛经章句,虽然不甚懂但能大致明白。他又连着捡了几片其他的桦皮纸张残片去看,上面皆有佛经章句并被陈旧的人血浸染做暗褐色。

  伯颜拿那些带血的古经残片给使团里的成员们看,又把石壁上的佛菩萨绘像指给众人。

  几个突厥人笑了,说:“您可真是大惊小怪了。想当初咱的先祖们就是这样把那些拜偶像的卡费勒堵在洞子里击杀的。要不怎么会有那句传颂至今的名诗:‘我们如潮而至,攻陷大小城池,佛堂庙宇全部捣毁,在菩萨的脸上拉屎撒尿。’这可是喀拉汗王室的著名诗人马赫穆德的名句呢!您老不会没听说过吧?”

  伯颜被他们提点的一下子全明白了,这里原来就是伊斯兰突厥人的喀拉汗王朝消灭信佛教的于阗维吾尔汗国的战场啊!怪不得枯骨和浸泡了人血的佛经被堆在这洞中垒成了“京观”!

  说起这喀拉汗王朝,它是由漠北维吾尔西迁到葱岭以西的一支融合了三姓葛逻禄人建立起来的,开国者是毗伽阙.卡迪尔汗。

  当初,毗伽阙.卡迪尔汗建牙帐于楚河上游的八剌沙衮,号称“虎思斡鲁朵”。卡迪尔汗死后,二子分领其部众。长子巴扎尔建都于八剌沙衮,自称阿斯兰汗,突厥语意为狮子汗,是为正汗。次子奥古尔恰克建都怛逻斯城,自称布格拉汗,意为公驼汗,是为副汗。当时的可失哈尔一带归他所属。后喀拉汗王朝的副都怛逻斯曾经由于在同波斯强大的萨曼王朝的战争中失利而沦陷,驻守该地的副汗奥古尔恰克不得不率领他的部民们迁往可失哈尔 。可失哈尔即喀什葛里。《突厥语大辞典》的作者马赫穆德.喀什葛里,正是出生在这座喀拉汗王朝时期的中亚大城。同时诗人自身也是喀拉汗王朝的汗室宗亲,据他称,喀拉汗的汗室是源自波斯神话中的一位名字叫做阿弗剌昔牙卜的英雄的后人。

  萨曼皇帝伊斯玛仪.本.马赫穆德.沙攻破恒逻斯时,奥古尔恰克的一万名战士阵亡了,他的妻子和一万五千人被俘,奥古尔恰克被迫迁都喀什葛里。他曾经按突厥部落的传统,在其兄巴兹尔死后续娶他的妻子,并收养了兄长的儿子,被收养的男孩就是后来著名的萨图克.博格拉汗。

  萨图克是汗国第一位改宗伊斯兰的汗王。

  起因是为了对付波斯的萨曼王朝,奥古尔恰克庇护了一个从河中地区出逃的叫做纳赛尔.萨曼尼的穆斯林王子,让他住在阿图什。萨图克在纳赛尔.萨曼尼的劝导下,皈依了伊斯兰,并秘密发展自己的亲信。巴兹尔去世后没有传位于其子,而传位于其弟奥尔古恰克。奥尔古恰又不欲汗位按传统再传给侄子萨图克。因此,萨图克在河中地区吉哈德圣战者的支持下,打败并杀死了叔父奥古尔恰克,以武力夺了汗位,称博格拉汗。不久,他又在穆斯林的支持下,从萨曼王朝手中夺回了恒逻斯城,随后又攻占了八剌沙衮城,此时的喀拉汗汗王萨图克已经占据了塔里木、费尔干纳和七河流域的广柔土地。

  萨图克死后,其长子穆萨.巴依塔什继位,称阿尔斯兰汗,驻喀什葛里。次子苏莱曼驻八剌沙衮,称博格拉汗。在穆斯林苏菲教团的帮助下,穆萨宣布以伊斯兰为国教,使二十万帐的突厥人成为穆斯林。从此正式揭开了世界上第一个突厥伊斯兰汗国的辉煌历史。

  汗位传承至萨图克.博格拉汗的孙辈时,是哈桑.博格拉汗驻八剌沙衮,阿里.阿尔斯兰汗驻喀什葛里。此时的喀喇汗王朝已有几十年的经营,实力大增。而萨曼王朝由于争权夺利逐渐没落。阿里.阿尔斯兰汗与哈桑.博格拉汗逐率领十五万突厥大军杀进了东波斯的河中地区,喀拉汗的军队一时间所向披靡,很快就攻陷了萨曼王都布哈拉。但不久,博格拉汗哈桑身染重病,锡尔河下游的土库曼人也向喀拉汗王朝的军队进攻,于是哈桑决定撤军,并死于返回八剌沙衮的途中。喀拉汗王朝的乌兹干统治者阿尔斯兰.伊利克,即狮子汗纳赛尔,他是阿尔斯兰汗阿里的儿子,继续了博格拉汗哈桑征服河中地区的事业。他联合阿富汗的另一个突厥人王朝加兹尼王朝的君主马赫穆德共灭萨曼王朝,且俘虏了萨曼王朝的皇帝马利克.沙二世,从此喀拉汗王朝据有了阿姆河以北的所有土地。纳赛尔在布哈拉留下一位总督后,就返回自己的封地乌兹干去了。

  同时,纳赛尔以吉哈德的名义,开始对位于东方的佛教王国于阗发起了圣战。于阗王国是当时一个维吾尔人的佛教国家。喀拉汗王朝对于阗用兵,是以圣战为号召的,从而得到了穆斯林的广泛响应。而于阗王国除了得到高昌维吾尔和甘州维吾尔等的支援外,基本上是孤立无援的。

  但是王朝对于阗的用兵并不十分顺利。

  战争初期,于阗方面反而占据了优势,双方在喀什葛里、英吉沙和叶尔羌等三地之间展开激战。于阗王尉迟输罗曾率军进占喀什葛里地区的数座城池,取得大胜。战利品中除妇孺金帛外,还有战象等战利品。而且于阗军还趁着喀拉汗军队主力进攻波斯人的机会,大举围攻喀什葛里。虽然这两场战役最终以于阗人的惨败而告终,但他们在英吉沙附近杀死了阿里.阿尔斯兰汗。在灭亡了萨曼王朝后,喀拉汗王朝终于可以腾出手来全力对付于阗人,并且有来自布哈拉的四位伊玛目,他们率领着从加兹尼、巴格达和花拉子模等地赶到的吉哈德战士,配合优素福.卡迪尔汗所率领的喀喇汗主力,在当年年底一举攻克于阗王城,迫使于阗王率领着他的残兵败将逃入了昆仑山未有人涉足过的深处。圣战历时四十年,以穆斯林的全胜而终结。

  马赫穆德.喀什葛里就生于距离可失哈尔不远的乌帕尔阿孜克,那里当年就是喀拉汗王朝王族的行宫别墅。他与另一位喀拉汗王朝的伟大诗人,《福乐智慧》的作者优素福.哈斯.哈吉甫是同一代人。

  喀拉汗王朝灭亡于阗的维吾尔佛教王国以后,就开始杀僧毁寺,以强力对拜偶像的于阗佛教徒进行了血腥而彻底的清算。僧人们被集中在一起,问他们是否皈依安拉的正教。在得到否定的答复以后,穆斯林士兵即把偶像教信徒驱赶进他们亲手开凿的佛窟洞穴中进行了屠杀。被扯碎的佛经扔的满地都是,为死者的人血所浸泡。死掉的佛教徒的骨骸被堆积成一座座的骷髅塔。穆斯林们捣毁了佛教徒的寺院,把佛菩萨的偶像拉倒,砸成碎片,然后把这些破碎的佛像置于屎溺当中。

  这一切波澜壮阔的史诗发生在距离伯颜的时代大约二百多年以前。

  以前伯颜只是在书本中知道这段辉煌而充满血腥与动荡的历史。那些闪闪发光的伟大名字,马赫穆德.喀什葛里、优素福.哈斯.哈吉甫、尼扎米.穆勒克等象金子一样散落在书页之间,散发出天堂中才有的芳香。从波斯到突厥斯坦,死了那么多的人,只为恢复信主独一的正道。信士们前仆后继,不惧死亡的传道热忱,领伯颜感慨万千。

  可,伯颜心里又有些不确定。那些佛教徒就真的该死么?除了杀掉他们以外就别无他法了么?想到这里伯颜猛地打了一记寒颤,内心中惶恐无比,为自己无意间犯下的有罪想法而自责不已。但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伯颜居然对佛教徒抱有好感了呢?他自己也很清楚,第一个占有他身体的是个佛教徒... ...,那时,他还是个孩童。是因为这个,让他心里对佛教徒有了一种模模糊糊的依赖感吗?他没法回答自己。真的。

  我的罪太多,除了求主饶恕外别无他法。伯颜惴惴不安的想着。他的手抚摸着胸前,那里塞着一个代表情欲和罪孽的信物。

  他只是还不曾想象的到,将来占有他身体的,是另一个伟大而强悍的佛教徒,那就是他一辈子效忠的伟大恩主,给了他无以复加的大名位和大官爵的伟大合汗忽必烈。

  他能令伯颜生也能令伯颜死。

  忽必烈合汗会把伯颜的身体紧紧地拥进怀中,使伯颜象一块黄油那样融化在那宽阔有力的怀抱中。只有死亡可以把他们隔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