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两片杏仁>第24章 白色死域

  在进入白色沙海构成的死亡之境时,伯颜得到唯一警告就是“不要回头。”

  他们在进入达什基伊马尔哥沙漠之前,特地花费重金聘用了数个熟悉沙漠地貌有着老练的导航经验的本地帕坦人作为向导。每四至五个人把自己的骆驼用缰绳前后联结,前面的骆驼尾部和后面骆驼的头部用绳子紧紧的系着连在一起,成为一个小队。每小队都有一个帕坦人作为向导领队。

  他们即将要穿过世界上最危险的地区。达什基伊马尔哥、雷基斯坦和克孜勒库姆。很可能在长达二十余日的旅途中只有沙子、烈日和酷寒陪伴着这些孤独的旅行者。没有一眼水井也没任何生命。只在遥远如天际一般的地平线上隐隐的看见有赫尔曼德河水呈现出蓝色的幻境,如一条细细的蓝线镶嵌在刺目的泛着炙热白光的沙海与天空交接的地方。

  “不要寄希望于赫尔曼德河,那只是诱惑旅人脱离队列彻底迷失在沙漠里的幻觉。”帕坦向导之一的穆罕默德.艾图布对伯颜说。“那条细细的河水你永远也走不到,因为那是魔鬼的把戏。”

  白日酷热,入夜后则迅速的进入酷寒的冰冻世界。使节团队甚至可以看到在沙子的表面有大块凝结水汽形成的冰。然后当太阳刚刚升起后不久,这些在夜里凝结的冰块就迅速的融化变作白色的水汽上升至天空中。

  穿过赫尔曼德沙漠大概用了五天左右的时间,一切都还算是顺利。只是有一头负责载重的巴克特里亚双峰驼从高七十个左右腕尺的巨大沙山上因没有走稳而滚落沙丘,导致一条前腿折断。伯颜和鲁哈丁立即下了骆驼,招呼剩余的人等把已经废了骆驼身上的货物搬走,分摊到另外的驮马和骆驼的身上。

  断腿待死的那头骆驼被一把锋利的短剑直刺入心脏,然后人们剥皮取肉。当晚露宿的篝火上灼烤着的就是这头不幸牺牲的“吱吱”作响的肉块。

  为了逃避白天的酷热,在向导的强烈建议下,伯颜等人决定听从向导意见,从以前的白天行路夜晚扎营,改成夜间行路白日扎营歇宿。这样不仅能避开热的象燃烧的火炉一样的白日,趁着夜间的寒凉多走几个巴拉尚的路程,还能利用夜间星座清晰的优势更明白的辨析方向,防止队伍偏离了正确的航线。

  夜空中,北极星指出了正北的方向,这颗星正在小熊座的尾部。它闪闪发光。大熊座的尾星和仙后座的中星这两颗星和北极星形成一个夹角。按照古老相传的观星辨位习惯,只需把北极星放在自己两眼之间,然后再把大熊座尾星置于自己两肩之间,就可以在没有任何的标记物的沙漠中方便的指清方位。这种指位方式要比白天靠看日影辨位更准确和安全。

  伯颜和阿什克岱在一个小队里。这是在编列队伍时他特意要求的。阿什克岱的骆驼在伯颜的后面,再后面是阿什克岱的妻子萨莱的骆驼。女人全身用厚重巨大的羊毛披肩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如水般明亮温柔的蓝眼睛。

  阿什克岱之妻,这位亚述基督徒的柔美的女子。她的故乡叙利亚的阿勒颇被残暴不亚于蒙古人的突厥马木留克所捣毁,那些可怜的基督徒,因躲避马木留克王朝对亚述基督徒的迫害而逃往伊尔汗国境内,她在伊尔汗国和自己的男人相识,并和他了结婚。她跟着她的丈夫踏上了这死亡之域,这不离不弃的爱情,使一个女人如男子一样刚强以至于不惧怕死亡。伯颜心中感叹爱情的力量,他想到自己的爱情,至今虚悬于半空没有落处,禁不住为自己所忧伤。

  寂静的夜,你能感受到随着骆驼步伐你在驼背上上下颠簸着。游牧的贝都因部落民有句古话是:“天堂在哪里呢?它在驼背上,在《古兰经》里,在女人柔软的乳房上。”女人、星空和经书,多么美的比喻啊!那些目不识丁的贝都因游牧人,并不比识字且学问渊博的学者和法学家们更不了解美的真谛,恰恰相反,他们对何为至美有更深刻的认知与表达。而且他们对美的表述是那么的生动鲜活,不带一点学究气和酸腐味儿。

  人类都曾经经历过这样充满鲜活力量的“少年时代”。那时候他们无知、粗野但是却虔敬信仰神灵。那时的人以勇猛为荣,以撒谎为耻。那时的人类会在战斗中于马鞍上吟诗,而今他们却在暖房里坐在软绵绵的坐垫上吟诗。

  波斯人曾经是一个敬重武士的民族,那时他们的贵族只做三件事:骑马、射箭、讲真话。那时阿赫美尼德王朝的伟大的居鲁士征服了西方的米底人、巴比伦人、腓尼基人、亚美尼亚人、埃及人、叙利亚人和东方的斯基泰人。然后他们变成了在温室里吟诗作赋玩弄辞令的文学之士,以至于他们不仅在萨拉米斯海战中败于希腊人,甚至连以前做波斯人奴隶的图兰人都翻过来成了波斯人的主人。希腊人鄙视波斯人穿着丝绸衣服上战场,这些已经萎靡的武士后裔甚至在战场上还带着珠宝的耳环,并用车子载着他们的妻妾出征,因此成为希腊人和东方蛮族眼里的笑料。

  而那些曾经在战场上嗤笑波斯的男人皆如妇人般作态的希腊人呢?他们本是曾经在萨拉米斯海战中以寡敌众的英勇公民和士兵的后裔。雅典人以极小损失让波斯舰队人员伤亡数万,那些波斯战舰的残骸和溺毙的士兵被海潮冲到萨拉米斯岛对岸的一处海湾里,在几公里长的海滩上堆尸如山。夕阳中,薛西斯扯下战袍钻入战车,仓惶逃离了观战地。残存的波斯海军甚至不敢营救落水的官兵,也逃离了战场。而远远在此前的马拉松战役和温泉关之战中,波斯人就已经沦为被希腊屠宰的温顺牲畜。

  希腊人在他们如波斯一样,从以在战场上洒血为最高荣耀之来源的士兵,堕落成需要罗马人来保护的软弱的顺民时,这些曾经骄傲的公民战士的后裔,就成为了罗马人家中以文艺娱乐其罗马主人,从而换取衣食的讲希腊语的奴隶。

  而波斯人则继续被位于希腊人北方的另一个蛮族马其顿人所征服。那就是亚历山大大帝的传奇式东征。那时希腊人已经开始变成善吟诗不善征战的软熟的民众。亚历山大大帝的铁蹄不仅践踏了希腊众城也践踏了几乎整个东方,从波斯直至印度,从埃及直至叙利亚。北方蛮族马其顿人取代希腊人成为亚细亚人最畏惧的欧罗巴人。

  但是马其顿人也不能逃过那令人堕落的规律,他们的东方化后代极其王国成了罗马人军旗指向之处望风归顺的降虏与顺民。托勒密的女王克里奥巴特拉只能在凯撒和安东尼的床上用肉身保卫自己国家。那时候,在亚历山大大帝麾下那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马其顿公民们又在哪里,他们的后裔已经退化到要用女王的肉体来换取罗马的怜悯了,多么的可悲啊。

  而波斯自己呢,他们又迎来了新的主人与征服者。这回是那些从鲁卜哈利沙漠里冲出来的贝都因人。他们莽撞、粗鄙、不识字但却勇猛无畏,他们坚信伊斯兰正道,如狮子闯入羊群般的扫荡了整个波斯。勇猛的伊斯兰战士不仅灭亡了波斯,也同样迫使已经变得软熟的罗马人放弃富饶美丽的叙利亚和埃及。希拉克略皇帝败于“安拉之剑”哈立德.伊本.瓦立德手下,当这位罗马人的皇帝痛哭着说出:“永别了,我美丽的叙利亚!”这句被传颂至今的悲剧名言时,他大概还想不到,就在不久的将来,萨珊王朝的波斯皇帝也会同样流着泪与自己的首都泰西封说:“永别!”

  罗马一去就永远的丢失了叙利亚,波斯一去永远失去了自己的国家。粗糙质朴不识字的阿拉伯勇士占领了罗马和波斯的遗土。每一个阿拉伯勇士的帐篷里都有罗马和波斯的贵族女性做女奴。女奴在市场上的价格甚至低落到一个波斯贵族女人只能换一张白面饼。阿拉伯人的哈里发命令叙利亚说阿拉美语的基督教徒和犹太人把希腊人的哲学与科学著作翻译成阿拉伯人能看懂的文字,尽管那时大部分阿拉伯人还是文盲。来自叙利亚、埃及、波斯和北印度的异教翻译家们,充斥着由阿巴斯王朝哈里发马蒙建造的“智慧宫”。他们把一本又一本的希腊语、拉丁语、巴列维语甚至梵语的古典著作译成了阿拉伯人能看懂的言语。那些优雅的笔迹,精美的插图,描金的册页,压花装饰的皮封,把粗鄙无文的阿拉伯人带进了文学、艺术和科学的殿堂。直到这一切在新来的东方野蛮人突厥和蒙古的战火里化为一片灰烬。

  阿拉伯人的辉煌结束了,现在他们只剩下埃及。而即使是埃及,也是在野蛮残暴好战的突厥奴隶士兵的保护下还能延续自己的国家。但是埃及已经不属于阿拉伯人了,阿拉伯人在埃及已经沦为突厥统治下的顺民。就象当初东罗马人和波斯人曾经沦为在阿拉伯征服者的躯下做了顺民一样。

  唯一可以让阿拉伯人欣慰的是,这些无情的压榨他们的突厥暴君不是异教徒。这些突厥人自封“苏丹”,任意废立哈里发,被废的哈里发会被挖去双眼,在城门口以乞讨为生。而当统治叙利亚和小亚细亚的突厥人苏丹被从更遥远的东方来的蒙古人击败时,阿拉伯人可悲的发现这些纯粹的野蛮人连穆斯林都不是。他们拜偶像,吃不洁净的肉食,他们把异教的祭祀带到安拉疆域之内。

  你是想要粗鄙的穆斯林呢,还是想要更加粗鄙的异教徒。然后在这两种人的统治里,阿拉伯人都是不值钱的。波斯人现在终于可以吐出自己的怨气了,可恶的贝都因人现在也和我们是一样的了。

  《圣经.旧约.训道篇》里有章句曰:“虚而又虚,万事皆虚。人在太阳下辛勤劳作,为人究有何益?一代过去,一代又来,大地仍常存在。太阳升起,太阳落下,匆匆赶回原处,从新再升。风吹向南,又转向北,旋转不息,循环运行。江河流入大海,大海总不满溢。江河仍向所往之处,川流不息。万事皆辛劳,无人能尽言。眼看,看不够。耳听,听不饱。已有之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日光之下,并无新事。若有人指一事说:‘看,这是新事。’殊不知在我们以前早就有过。已过的时代,无人纪念,将来的时代,后来人也不会纪念。”

  一代又一代的战乱与硝烟成为了模糊遥远的过去:埃及人的时代过去了,巴比伦人的时代过去了,亚述人的时代过去了,米底人的时代过去了,波斯人的时代过去了,希腊人的时代过去了,马其顿人的时代过去了,罗马人的时代过去了,阿拉伯人的时代过去了,而突厥人的时代和蒙古人的时代也必然要成为无人念及也无人在乎的过去。

  那些名城,毁了又建。那些田园,荒了再垦。海水退下去还会再涨,春天走了明年会再来。

  唯有造物主无声且长存,唯它永远不动不移不曾改变。

  驼背一颠一颠的,阿什克岱说故事声音真是悦耳。残酷的历史被他美妙嗓音加饰以后,被赋予了一种清冷沧桑的美感。让伯颜听了入迷。

  “再给我们说说指路之星的故事吧!”在后面的萨莱忽然发话。“大熊座,小熊座和仙后座的故事呢?”她说到。

  “希腊人说,大熊座源于一位美丽的少女卡力斯托。”阿什克岱用他的金嗓子象夜莺一样说起星座的故事来:“她是月神和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周围女伴中最动人的一个。诸神之父宙斯贪恋卡力斯托的美貌,强奸了她并使她怀了孕。而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发现卡力斯托失贞并已经有孕,女神怒不可遏的驱逐了可怜的卡力斯托。因为阿尔忒弥斯自己厌恶男人,所以她要求所有追随她的女伴都必须保持童贞。”

  “无依无靠的卡力斯托在密林深处安下了家,她再也听不到女神的召唤了。不久后她生下了一个男孩,给他取名叫阿卡斯,这多少成了她生活中的一点寄托。”

  “而宙斯有一个嫉妒心极重的妻子,司掌婚姻的女神赫拉。赫拉为报复宙斯的风流韵事,把卡力斯托变成了一头丑陋的母熊。”

  “十五年后,卡力斯托的儿子阿卡斯,又在赫拉的安排下见到了自己已经成为母熊的母亲。赫拉怂恿阿卡斯杀死母熊,但被宙斯发觉。宙斯把阿卡斯变为小熊,并让大熊和小熊上升至天空成为星座。”

  “天后赫拉更是恼怒,她气急败坏,选派了一个猎人带着两只凶恶的猎犬,紧紧地追赶在这两只熊的后面。这个猎人就是天上的牧夫座,而他牵着的两只猎犬就是猎犬座。”

  “赫拉又说服自己的兄弟海神波塞冬,不允许大小熊座沉入地平线以下休息,这就是为何所有星座都可以东升西落,唯独大熊座和小熊座始终都在天空中没有起落的原因。”

  “而仙后座呢,它是埃塞俄比亚国王克甫斯的王后卡西奥帕亚的化身。”阿什克岱继续讲故事:“因为王后常在人们面前夸耀自己和女儿安德罗美达是世界最美的女人,连海神的女儿涅瑞伊得斯也不如她,因而激怒了海神波塞冬。国王和王后不得不将爱女献给海神,幸好被英雄珀尔修斯所救。后来海神被他们所感动,把国王和王后都升到天界成为星座。王后成为仙后座,仍然高举双手,弯着腰以示悔过,且绕着北极转,相信人们都会原谅她那无知造成的过错。”

  伯颜对希腊人的星座小有了解,都是通过书本。这次是头回听人口说希腊星座的多神教时代传说。最令他思索的是女猎神对男人的厌恶。女人居然厌恶男人到如此的程度令他觉得非常的不安。伯颜心里暗自深思,有多少女人是因为爱着一个男人才嫁给他的呢?也许绝大部分的女人是因为她们在肉体上的弱势,导致她们不得不靠着嫁给一个男人才能获得衣食的供给。其实她们根本不爱自己的丈夫,只是因为没有丈夫她们就得饿死。婚姻又何尝不是以一笔财礼钱买断了一个女人的终身使用权呢?让她给买她的男人做一生的女奴、保姆和生儿育女的胎器。

  但是,伯颜又能看的出来,萨莱和阿什克岱不属于那种夫妻。萨莱是真的爱着阿什克岱的。阿什克岱啊,你有两个爱人都深爱着你,你真幸福。伯颜心里默默感叹。

  穿越沙漠的行程长达三十五天,比预计的时间多出十天以上。尽管他们在上路前已经把骆驼和马匹两边驮着的盛水皮囊灌满了加兹尼的井水。但是水最终在旅途中被一点点的消耗殆尽。为了可以节约一口水,伊玛目赛义德.鲁哈丁让大家采用贝都因人在沙漠里的习惯做法,每人在口中含一粒小石子。小小的石头粒子可以给人的口腔带来微凉的快感,并刺激人分泌一定的口水润湿整个口腔。如果石子已经被含热了,就吐掉再含一粒新的。

  但是这么做的效果仅仅止于一时,没有水的危机一直折磨着这一列已经接近疯狂的旅人。伯颜教大家靠饮少量的马血或骆驼血暂时解渴。他跳下自己的骆驼,拉着骆驼口里的缰绳让它前腿跪倒,然后拔出腰间别着的一把匕首,在骆驼的颈部静脉上割开一个约两个指头宽的小口,然后迅速的把嘴贴上那刀口,用力吸吮。当伯颜的嘴离开骆驼的脖颈时,其他人看见他的一边脸被驼血染得通红。然后伯颜从地上抓起一把沙土,抹在骆驼脖颈处为刚才割开的刀口止血。

  “这是动物的血,穆斯林不能这样做。”伊玛目赛义德.鲁哈丁疲倦而费力的说出自己的裁断。

  “是的,这是纯异教徒拜偶像者的做法。”几个犹太人少见的符合了伊玛目的判词,因为犹太人也是禁止吃血的。

  “可这不是吃喝,这只是为了能活着!”伯颜为自己的行为辩解说:“《古兰经》中说‘安拉给人容易’。《古兰经》同时还说‘凡为势所迫,非出自愿,且不过分的人虽吃禁物也无罪过。’不是吗?!”

  伊玛目赛义德.鲁哈丁沉吟了半晌,最终屈从了伯颜的主张。为了活着,《古兰经》是允许的。只有那几个犹太人仍自强撑着不肯屈就,在面对违背教法食用禁物上,他们表现出罕见的坚定,和往常的畏缩胆小之状大不一样。

  伯颜真的急了,他不愿意看见任何一个人出现在使节团的死亡名单上,哪怕他只是一个搭伴行旅的犹太商人。伯颜奔向拉比阿奇巴的骆驼,用目光狠狠的盯着他说:“拉比,保护你的人吧!不要让他们死在可以生的可能性里。如果你不这样,就是杀人!你杀死了你自己的教生,造物主不会原谅的!”

  伯颜的目光里透出凶狠和怜悯的双重情感,这目光让拉比屈服了。他必须保护他的教生。

  他们靠着饮牲畜的少量血又支撑了接近十天的日子。然后他们开始引用骆马的尿液,最后他们开始宰杀骆驼。

  骆驼的胃囊里有半消化状的液体,夹杂着没被消化掉的草木渣滓。味道令人作呕,但是可以让人活命。当伯颜把第一口黏糊糊的胃囊液体吞下肚后,令人恶心的酸腐气味儿让他差点把喝下去的再全部呕出来。但是伯颜强压着恶心,缓了一刻后又喝下去第二口,这口感觉不象第一口那样难了,但是一个人最多两口的约定已经到了。伯颜让到一边,看着剩下的人一个个的蹲在被刨开的死骆驼尸体边分喝那肮脏的骆驼胃液。

  接近死亡的人类会比无理性的动物疯狂的多。当第二天路过一具刚死不久的死尸时,队伍里有人竟然用刀割开了死尸的脖子,想从那里找一口还没彻底干掉的人血喝。

  伯颜看的清楚,那是具新鲜的女尸,皮色还没变,但是已经被沙子埋掉了半边身体,不知是哪一只商队里的被遗弃者。然而队伍里想要拔刀割血的那个人彻底的绝望了。女尸被割开以后没有任何液体流出。那个拿刀的人手一软,刀落入沙中。然后他象失了魂魄一样无力的向后倒去,队伍里有两个人过去扶住了那人。

  但是那个人已经没了气息。

  伊玛目鲁哈丁的眼睛已经分泌不出泪水了,他用嘶哑的声音给这个死去穆斯林站了临终“者那则”,为死者的灵魂念诵《古兰经》里的“雅欣章”,并为他做“杜瓦伊”求安拉的饶恕。

  伯颜站在一边悲伤的看着这一切。一个灵魂走了。没有殓衣裹身,没有墓碑,没有亲人在身边为他哭泣。

  “你们来自于泥土,也必将归于泥土。”

  伯颜忽然在一念之间,恍然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个身披朦胧的白色光晕的白衣男子,那俊美的男人头戴荆棘编织的冠冕,手中捧着一只盛满了清水的朴素木碗,那碗里的水清冽甘甜,如玻璃明镜一样到映出整个世界的影子。男子身体散放着玫瑰花的芳香,在他周围是一层又一层金色翅膀的海洋。那些天使围绕着他高声唱诵“合萨纳”,那木碗里的水,越涨越满,溢出了碗,流进地里。那里立刻长出了一个郁郁葱葱的参天巨树,树冠如巨大无朋的伞盖遮蔽了整个世界。

  伯颜双膝一软,昏到在尘沙里。等他再度苏醒时,已经是被人用绳子捆在了颠簸的骆驼背上。阿什克岱坐在他身后,双手紧紧的搂着他。

  伯颜明白,是阿什克岱让他免去了被抛尸于沙漠的命运。他爱他。

  而那些剩下的人,都默默无声面无表情的坐在自己的骆驼背上。这让伯颜第一次感觉到,太过剧烈的哀痛会使人变得麻木不仁。

  前面也不知还要走多远,不知还会有谁会倒下再也不能起身,他们只是麻木的前行,向着未知的沙海深处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