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野草>第8章

  【无边沙漠上,沉静的夜色里,苏常善跪坐在他身边,轻柔却一寸不落地吻遍了他的脊背。】

  撒野之后的梁劲风极度虚弱,趴在苏常善怀里被疼痛和发热折磨得动弹不得。

  两人这样在沙漠里坐了一上午,苏常善忽然将他放在一边,站了起来。

  梁劲风手指抓了抓,小声问:“哥,去哪?”

  苏常善拍了拍手上的沙土,没好气瞥了他一眼。

  “狼死了不能白死,烤了吃掉。”

  于是,他们在沙漠上带着满腔愤怒,时隔一个多月,终于吃上了一顿肉。

  吃饱了,苏常善把东西清理了,躬身将梁劲风背在自己身上。

  他个子低,力气相对梁劲风也小得多,把人背起来踉踉跄跄走不稳。

  再加上沙漠难行,他几乎刚起身就差点摔下去,惦念着梁劲风身上的伤才没把人撂下。

  “看着瘦,怎么这么重。”他小声吐槽。

  梁劲风已经没力气跟他斗嘴了,配合地把自己挂在他身上,紧紧搂着人不放,好像生怕自己被丢下一样。

  这么跌跌撞撞走了一天,等天色暗下来时,苏常善险些觉得自己又死了一回,浑身上下都让汗泡透了。

  他把梁劲风放下来,发现梁劲风比自己还严重。

  伤口止不住血,又被汗水沾染,看着就疼。随手一摸,这人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在发烫,比冬天放在脚边的汤婆子还烧。

  为数不多的药早就用完了,面对着这个看起来要死不活的人,苏常善发现自己竟然什么办法都没有。

  他坐在地上沉思片刻,又站起身来,撑着梁劲风往身上背。

  “今晚不休息了,赶赶路,兴许明天就能到了。”他低声道。

  谁知,乖巧了一路的梁劲风此时此刻不配合了。

  他不配合,苏常善是一点也扛不起来他,气得不行。

  “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梁劲风讨好摸了摸他手心,拉着人坐下:“想……”

  他说一句话要酝酿半天,好像能要了命一样。好半天,他才蹦出下一句话。

  “晚上,危险,你要是也出事了,那我们就都活不了了。”

  苏常善喉头一哽,眼睛发热又想哭,只觉得这辈子都没这么委屈过,最后还是生生忍住了。

  他躺在地上,任由梁劲风趴在自己身上,两人叠在一起。

  梁劲风有气无力伸出手,用食指在他干裂的嘴唇上点来点去,揉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苍白的唇涌出一点血色。

  他扭过头,看了一眼来路上留下的星点血迹,突然道:“哥,你渴不渴?”

  苏常善没什么力气,闻言也只是轻轻回道:“渴又能怎么办,就剩一口水了。”

  梁劲风笑了笑,在他颈边拱了拱。

  “哥,你喝我的血吧。流到地上干了好浪费,不如你喝了吧。”

  伤口缓缓流出的血液浸湿了破烂不堪的衣物,在他们走过的路上留下蜿蜒曲折的血红痕迹,风过后又重新将血迹埋在沙底。

  听见梁劲风虚弱的话,苏常善心中已经是冰凉一片,强撑起精神笑道:“这么说不怕我吸干你?”

  梁劲风埋在他肩头哼笑:“那哥得是妖怪才能把我吸干呢。”

  过了一会儿,梁劲风又催道:“哥,你喝吧,不然伤口附近一直发痒,很难受。”

  苏常善嘴上说:“疼成这样还能觉得痒?”实际上慢慢将梁劲风放了下来,暗自去打量他的伤口。

  一天的暴晒后,伤口不仅没有恢复,反而更严重了。

  苏常善不敢想再拖下去会发生什么,也不想知道。

  光滑细腻的手指用衣摆仔细擦干净,轻轻滑过脊背,胳膊,脖颈,抚过每一道伤口。

  梁劲风已经痛到麻木的躯体突然一激灵,在铺天盖地的痛中尝出了一丝战栗。

  那手指像一阵微风,给犹如火山口的伤痕带来些许清凉温度。梁劲风好受了些,情不自禁低声哼哼。

  忽得,脊背上的冰凉消失,紧跟着贴上来的是温热的柔软。

  嘴唇贴上伤口的一瞬间,梁劲风打了个颤,向后伸手抓住了苏常善的手。

  “怎么,疼吗?”苏常善轻声问道。

  气息擦过耳廓,抚过皮肤。梁劲风沉默半晌,手指扣了下苏常善的掌心,小声道:“不疼。”

  不是疼痛,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悸。在本就发热混沌不清的脑子里更添了一把火,烧得梁劲风浑身燥热。

  无边沙漠上,沉静的夜色里,苏常善跪坐在他身边,轻柔却一寸不落地吻遍了他的脊背。

  ***

  骆驼行进一天的距离,让人慢慢走却似乎遥遥无期。

  苏常善背着梁劲风,从天黑走到天明,又从天明走到天黑,直到第三天清晨才隐约看见了一点建筑的轮廓。

  食物没了,水也只剩一口。

  那天晚上之后,梁劲风就再也没说过话,昏昏沉沉一直闭着眼。

  苏常善不敢跟他搭话,只能用手一遍又一遍去探他额头的温度。

  一开始嫌怎么还不退烧,后来庆幸还在发烧。人热着总比凉了好,好歹有个念想。

  苏常善一直不敢停,挪着比蚂蚁快不了多少的步子在沙漠里蹒跚,身体在一点点接近极限。

  终于,他被一块藏在沙底的石头绊了一跤,而后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双腿像消失了一样麻木,无论他怎么努力也挪动不了半分。

  苏常善遥遥望着天边城墙的轮廓,愤愤锤了两下腿,咬着牙骂了句脏话。

  昏迷了两天的梁劲风突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拽了拽苏常善的胳膊。

  “哥,前面就是了。你先把我放下,你到城里之后再找人来接我,成吗?”

  苏常善哪里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低声骂道:“少放屁。”

  高悬空中的太阳分外刺眼,晃得眼前汗水晕成五颜六色,眼中的世界花成一片一片。

  苏常善挣扎半天,站没站起来,反倒把自己搞得晕头转向近乎晕倒。

  半晌,他终于放弃了一般,向后一躺。

  “梁劲风,会不会有路过的商人把我们捡走?”

  等了一刻,苏常善也没听到回应。

  他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眼前全然是一片金黄色,看不清任何东西。凭着直觉,他摸到腰侧的水囊拧开盖子,将最后一口水一股脑灌进嘴里。

  然后他把水囊扔开,转过身抱着梁劲风,从腰一路摸索到脸,用双手捧起他的脸,大拇指点在唇上。

  那唇上干裂渗血,像久未逢雨的土地。但向下按,皲裂的外壳下又是柔软,没有攻击性的。

  苏常善用拇指揉搓他的唇,片刻后,他缓缓低下头,吻了下去。

  ***

  半月后,天竺境内。

  梁劲风从床上清醒,眼前是富丽堂皇,用金色和宝石打造的屋顶。

  见他醒来,床边匆匆凑过来一个穿着纱衣的姑娘,神色兴奋检查了他一下,然后花蝴蝶一样挥着胳膊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屋外陆续走进来好几个人,其中一个穿着肃穆,戴着巾布裹成的帽子,手中提着一个木箱。

  他上上下下将梁劲风身上的伤口检查了一个遍,又摸了摸梁劲风的额头,最后搭在手腕上,长舒了一口气。

  “没事了,只要伤口不发炎,之后应该不会出问题。”

  周围的人给梁劲风递上一杯水,扶他喝下。

  干涸已久的嗓子被浸润,梁劲风缓了缓,问道:“跟我一起的那个人去哪了?”

  一开始在他身边的那个小姑娘闻言眯起眼睛笑了:“草儿哥哥?他带着经书回家了!”

  梁劲风反应了一会儿,然后缓缓抬头瞪大了眼睛:“他走了?”

  一句话没说,就把他一个人扔这了?

  见他没事,屋子里的其他人都退了出去,各有各的事情要做。

  那个小姑娘毫不客气,一屁股坐在梁劲风床边的矮凳上,拽着粗长的麻花辫笑着看他。

  “你睡了好久,草儿哥哥再不回去就耽误事儿了,要砍头的。”

  小姑娘看着也就十几岁,说起这些倒是毫不害怕,笑眯眯的。

  “草儿哥哥告诉我的。”

  梁劲风:“……”

  这就不奇怪了。

  他伸出胳膊捧上杯子,悄悄打量自己身处的房间。

  那女孩任由他打量,自己解释道:“这是我哥哥家。他带商队去中原,刚出门没多久就带了你们两个回来,说是路上碰见了野鸳鸯。我还说呢,这大漠干的人都要皱巴了,哪里来的水鸟,结果是人。”

  梁劲风被他“野鸳鸯”的说法吓了一跳,满脸通红呛了口水,咳嗽不停。

  小女孩哈哈笑着起身帮他拍背,调笑道:“你好容易害羞哦,怪不得草儿哥哥喜欢你。”

  “喜欢?”梁劲风喘了口气,问道:“他怎么同你说的?”

  小女孩叹了口气,坐回位置撑着下巴黯然神伤:“草儿哥哥漂亮,他醒来我问他要不要做我的驸马,他拒绝了。而且他那么关心你,我哥哥又说你们是野鸳鸯,肯定是因为你们两个有一腿啊……真搞不懂。”

  梁劲风心脏怦怦跳,脸红的要命,这才终于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过了会儿,梁劲风问道:“他……他还说什么了?”

  小女孩望着他,充满同情地摇了摇头。

  只见小女孩头顶的轻纱随着动作缓缓飘动,她皱起眉头,学着苏常善的语气道:“让他养好了伤再走,不然你就打断他的腿,把他扣下来做驸马。”

  “……”梁劲风愣了一下,头顶上缓缓冒出三条黑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