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德尔斐的忧患之子>第66章 二十、重回圣马利安

  众臣会服从我,而我会服从他

  赛米尔混混沌沌地睡下,眼皮却始终能感觉到窗外的光线变化,直到他再度睁开眼,当时,亚历斯还在他旁边睡着,肢体的摆放已经很规矩了。

  他不想在吃早饭时再见到那令他心生嫌恶的宰相,便迳自从床上爬起来,但是没了女仆的帮忙,他根本不会穿衣服,只好随便地穿着睡衣,就去厨房找东西吃。

  “赛米尔,你睡得还好吗?”

  赛米尔还在储藏柜里找起司跟腌肉,就听到旁边有人在叫他,显然是伊丽莎的声音。他转头看了眼伊丽莎,见她已经全身打理整齐,连马甲、束胸跟澎裙都穿得很好,相较之下,自己却是一片狼藉,连吊带袜都没穿,赤脚就跑出来,尤其是在一名女性的面前,显得相当不得体。

  “王姊,早安。”他低头行礼,就往储藏柜里继续找肉吃。

  伊丽莎一时还没打算离开,反而走近,态度亲暱地问道:“我听说昨晚亚历斯不在房间,他去找你了吗?”

  赛米尔心想:‘为什么他不在房间里,就是去找我?’

  伊丽莎见他不回答,认为他可能是想否认,又补了一句:“我听说昨晚发生了一件大事,亚历斯被刺伤了,那难道不是你做的?”她不可以在晚间离开公主的寝宫,那会被视为与其他男子有私通嫌疑,是不洁的,就算她自己有看见,也只能说成“听说”。

  赛米尔知道伊丽莎喜欢亚历斯,不愿承认犯行,只含糊道:“才没有,我只是在跟他讨论国家大事。”

  伊丽莎也没否认,但脸上看得出有些局促,甚至是不大高兴的样子,喃喃道:“你们是会讨论什么国家大事?你都还没亲政呢!好多公文都是我先过目的。”

  赛米尔还在想应该吃鸡肉还是猪肉,伊丽莎忽然想到:“赛米尔,你还没册封呢,年纪到了,最近会想正式举办典礼吗?让全国上下都来观礼,庆祝我们的王子正式封爵了。”

  赛米尔停下手边的动作,无疑是很受这话吸引,但想了会儿,又推阻道:“那多麻烦,少说要花个三天两夜,我又要浸礼,又要听神父讲一大堆听不懂的拉丁文,还要被一些老骑士说教,何况、何况……”

  “嗯?”

  “守夜跟回教堂的时候,我没有侍从。”他面显落寞的说。

  “我可以陪你守夜,也可以在教堂迎接你啊。”伊丽莎衷心道。

  “你是女眷,怎么可以参与这么神圣的仪式!”

  伊丽莎沉默了会儿,一脸无辜道:“圣母也是女性啊……”

  “王姊,这样的论点是异端吧?在尼西亚会议上,早已是被否决的案例了。再怎么样,女性都不可以参与骑士册封等仪式,才是正道。不同意的话,难道你就要投奔君士坦丁堡吗?”

  “哼……”伊丽莎生气的时候,眼角边会红红的,好像随时都要哭出来的样子。她叉着腰,说:“公主不可以陪你,爱丽丝就可以吗?”

  “不,她…被我丢在那里了。”

  闻言,伊丽莎不敢置信,一会儿,才露出放松的表情,细声道:“也好,毕竟她也是亚历斯的人。”赛米尔却还沉浸在背叛他人的痛苦中,没留意到这话。

  “何况,亚历斯也不可能给我封地。”收拾好情绪,他看了眼周遭有没有其他人,才继续道:“册封完当天,他一定会把我收为廷臣。我是王子,照理来说,我必须要有一块封地,最好是直辖地或首都,可是他一定会暗算我。”

  “你也不能因为这样,就一直不封啊。”伊丽莎按着赛米尔的双肩,倾身道:“我等你,你先把肉跟面包夹好了,带回衣帽间吃吧,我去帮你穿衣服,好吗?”

  “怎么?有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完?”

  “是有关你外国朋友的事。”

  “朋友?我有什么朋友?”才说出来,赛米尔就被伊丽莎用可怜的眼光注视着,他赶紧改口道:“我在全欧罗巴有好多朋友的!怎么知道是哪一个呢?”

  “我听说圣马利安的少爷晋升为骑士了,里欧还是他的侍从。”

  “…什么?”更让赛米尔惊讶的,该是后面那句,“里欧的身分跟那小子根本就不配,怎么会……这不是跟亚瑟与凯伊的传说一样吗?”

  伊丽莎注意到赛米尔的表情整个变了,像是相当愤怒一样,她不能理解,那人不是他的朋友吗?被册封为骑士,为何会让他那么不高兴?

  她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剩下的到衣帽间里说。

  ※

  ‘亚历斯,你居然有这个狗胆!’

  “王后殿下,您必须相信我,我并没有……”

  ‘住嘴!我爱你胜似你的父亲罗伯特,你却联合吉赛娅夫人来欺骗我!那一对母女都是恶魔,我不在人世以后,你和爱丽丝那个杂种打算对我儿做什么?’

  “不会的,殿下,您应当明白我对王子的赤胆忠诚,我只打算守候他。”

  ‘在陛下的眼前就不能守候吗?啊,我可怜的夫君,自我下到炼狱之后,还未曾遇见他,如若我夫妻俩得以重逢,他定然会后悔当年对你青眼有加,说到底,狼子野心不过如是,对一头狼崽子,即使释出再多善意,也不会变成狗,终究会反咬主人一口。’

  ‘亚历斯,你必须一生承载我的怨毒活下去,诅咒他人者,终将反噬其身,你会有报应的!’

  “!”

  亚历斯自噩梦中惊醒,他脸色苍白,额际挂着涔涔汗水,昨晚被赛米尔在肋下刺的伤口,正隐隐作痛着。

  “为什么我也梦见了凯萨琳?那个阴魂不散的女人……难道是被赛米尔的话影响?还是说,这是先后在提醒我,时候到了,该去王家陵墓吊谒她?”

  他下意识往旁一看,赛米尔不在。“先离开了吗?也好,我可不想让他看到这种狼狈的模样。”

  外头,鸡鸣已经报晓三声。一名女仆在敲门,“打扰了,殿下。”亚历斯木然不应,女仆便迳自端着牛奶与蜂蜜燕麦面包进入房间,“殿下,请先用过早餐。”亚历斯问:“你有看见王子吗?”

  “不久前奴婢看见王子已用过早餐,因此没有多准备,请殿下恕罪。”

  “我知道了。”

  亚历斯冷眼看着端来的餐盘,灵机一动,将颈上的银制十字架放入牛奶中,直到确定十字架并没有变色,才放心地喝了一口,那牛奶带着一点微温以及腥味,是城中的牧户每早为他现挤的。

  “‘诅咒他人者,终将反噬其身’吗?我这一双手所犯下的业孽,这一生,终究是无法洗净了。”他幽幽叹息。

  “殿下,您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需要奴婢呼唤御医过来吗?”

  “不必了……你去为我打洗脸水吧,慢慢来就行了,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好的,殿下,恕奴婢失陪。”女仆鞠躬,随即退出房外,留下亚历斯独自沉吟。

  ※

  早晨,天气还极为寒冷,伊丽莎不相信城堡中的女仆不会泄密,不得不亲力亲为,为赛米尔准备洗脸水。幸好女仆每晚在房里打好的水,在水瓶中还剩下不少。

  赛米尔吃完早饭,用冰冷刺骨的水洗完脸,湿漉漉的发丝仍在滴水,发色变得接近褐色,此时他精神已经抖擞不少,情绪也镇定下来。

  伊丽莎坐在穿衣用的凳子上,为赛米尔擦脸。赛米尔站着不动,由于前晚睡不好的缘故,反应有些呆滞。

  帮赛米尔把脸和头发擦干,伊丽莎才自胸衣的缝隙中拿出一小片纸条。纸跟墨水都不便宜,就算是华利斯手边也不多见,赛米尔始终没想到这信是来自华利斯的,那纸片中浓浓的都是内衣的香水味,也让他相当分神。他定睛一看,见纸片上写的诗句如下:

  春天捎来风的信息,

  对你的爱慕,与从前无异。

  予你紫藤的手笺,洋溢芳郁的香气,

  原是雅歌的话语,来将我掳获。

  忆起你甜蜜的言词,莫不是嘉言美句。

  历经与你之别,今后的我,何以适从?

  往昔之日,与你偕步于金色的艳阳,

  褪色的时光,也曾与你欢嬉;

  莫名的梦魇,黑夜中反复重叠,

  蓦然心想,友情的欢好里,你的唇比美酒更美。

  愿我的剑能按在彼肩,与彼偕行。

  看完以后,赛米尔笑了笑,讪讪地看着伊丽莎,显然是挺开心的,“宫廷里有哪位仕女看上我,想靠你牵线?”

  这让负责带信的伊丽莎回以一个尴尬的笑容,“我才不当女孩们的小本本或桌子呢!我不是那种接头的工具。更何况,你离宫那么久,才没有机会让那些女孩子们看你。你真不知道是谁写给你的?”

  赛米尔想了良久,实在觉得笔迹眼熟,东看西看,这内容却全然不能与笔迹的主人的脸相合。

  “啊!”灵光一闪,他立刻把那张纸片扔到地上,“天杀的!那家伙想我想疯了,写出这种东西来!我一辈子也不见他了!恶心!”

  “当真是圣马利安的公子写的?”

  伊丽莎弯腰,伸手从地上把纸片捡起来,拍掉上头的灰尘,又仔细看了下,“真是太诗意了点,都不知道是太常写诗,还是不太常写信的缘故,一开始我也以为是给女孩的,但仔细想想,与女孩间的书信,通常不大用到‘剑’这项物品,应该是寄予同袍才对的。”

  “呸呸呸!”

  赛米尔的脸就好像喝了酒一样,从脸颊、鼻子到耳朵都是红的。他深呼吸一口气,不由得想起来两人倒是真的一起抄过雅歌,还是被维特侯爵罚的,自己有段时间,可能是在外国太怕寂寞的缘故,居然还去找他一起睡过,甚至在窗外被他看过自己洗澡,简直是男子汉可耻的时光,以后不能再被提起的历史。

  伊丽莎把纸片重新塞回赛米尔的手心里,道:“我看,你还是回去找你朋友说一声才好,亏他还找得到门路,传纸条给我,算是很有心的。有我帮你求情,亚历斯不见得不肯的。”

  赛米尔赌气道:“他这种语气分明是写给女人的,他是写给你的!”

  伊丽莎用手遮嘴,这才笑出声来,说:“他有见过我的话倒好,我也不一定不收这情书,可是他都没见过我,怎么会知道要写给我呢?”

  “你也别那个反应啊!说得好像收这种信很好玩似的。”赛米尔虽然自以为很受欢迎,实际上这种内容莫名其妙的纸条,他也是生平第一次收到,不由得有些別扭,“他也没署名,怎么就是给我的?”

  “有啊。”伊丽莎把赛米尔手中的纸条翻过面,“你看。”

  纸条的背面分明写着“给 赛米尔”,他嘴巴都快掉下来,看了也不知该作何感想,情急之下,竟然骂起伊丽莎:“你干什么在宫中私相传授?我又不想看!你都不怕被亚历斯知道你维护我?你不是对他最……”赛米尔还没说完,伊丽莎不愿意讨论接下来要出口的事,忙插口道:“你是我在世最后的亲人,我维护你,这有什么?就是他,都不能插手我们的关系。”

  “…嗯,我考虑。去旅行也不是不可,但是我没有很想去那种鸟不生蛋的地方,也不想去看什么华利斯还是里欧的。”

  虽然伊丽莎竭力要促成,赛米尔看起来却是意兴阑珊。

  ※

  晚餐时,主餐席位是空着的,那里本应该坐国王与王后,但两位都不在。赛米尔、伊丽莎坐在王子、公主的位置,亚历斯则是坐宰相的位子。

  晚餐还没上,大家都在喝餐前的白葡萄酒,慢悠悠地聊天,消耗上菜的时间,亚历斯忽然道:“赛米尔,圣派翠克节的休日,你打算做什么?”

  也不知道亚历斯打算拿他来干什么,赛米尔一听就怕,立刻很熟练地打马虎眼道:“当然是上教堂哪!怎么会打算做什么呢!大不了去修道院进修嘛!”

  亚历斯一听就笑,那样子真是恨不得把手伸过桌子去,将赛米尔头顶的头发全都弄乱,但是碍于餐桌礼仪,在场也还有其他人在,当真是一动也不动,只说:“那段期间,我已经委讬好主政大臣了,国事有人会代理,我可以出去一趟,你来决定地方,好吗?”

  在场能与会的,都是伯爵级的重臣,在他们眼里,亚历斯当真是一心一意尊崇我国的王子,有这样的宰相辅政,身为当朝的朝臣,他们自然都是与有荣焉起来。

  赛米尔看了一眼伊丽莎,女眷大多坐得远些,与男臣们隔离开来,即使如此,伊丽莎还是收到赛米尔的视线,会心一笑。赛米尔立刻知道,原来他自己都还没提,是伊丽莎先去跟亚历斯提的,我们中出了一个叛徒!

  他低着头,小心地看了眼亚历斯,知道不好违逆,这才搭着对方的话,说:“圣马利安侯爵对我有恩,我应该回报他们的。”

  “也对,就带一位风干师,沿途打猎,把干肉、皮草当作礼物献过去,再带两桶美酒。等一下晚饭过了,我亲自写信给圣马利安侯爵,请他们备好舞会、音乐、晚宴以及犬舍、马厩,节期我们就在那里过,伊丽莎也一道来,当个和事佬,我才方便和里欧道歉。”

  赛米尔一边心道:你到底是去跟人家报恩,还是把人家的封地当成行宫啊?这些要求也太多了!又心想:几乎能理解伊丽莎极力促成此事的意图:她想在宫廷以外的地方,和亚历斯独处!

  伊丽莎自然是很单纯,很好理解,然而赛米尔猜忌亚历斯习惯了,实在不觉得他偶而会因为政事操劳,就和其他铺张的贵族一样,带车队去外国或是封地里耍威风、打猎、吃饭、跳舞。

  用过晚膳后的时间,向来疑心重的亚历斯,害怕有人会趁他熟睡或办公时向他复仇,对他行刺,都会亲自到城垛上巡逻,向四周远望。此时四下箭塔、碉堡的士兵都会积极护卫他,防护人数也会增加,安全方面是滴水不漏的。

  赛米尔知道亚历斯在楼上,虽然在刺杀他的事件发生过后,要与他独处,是一件非常尴尬的事情,他还是不得不排开平时惯有的行程;没有散步,没有练剑,也没有读经,他必须直接和亚历斯讨论旅行的事,以确保他没有任何驱逐、毒杀、软禁、埋伏强盗杀掉自己、卖掉自己等阴险意图,毕竟旅行向来是件意外风险很高的事,就跟打猎一样,人是怎么死的都不奇怪。

  他才从楼梯上来没多久,亚历斯显然已听见脚步声,开好木门,在楼梯口等他,还拉了他一把。

  赛米尔上来时,已经气喘吁吁。亚历斯歪头看着他,笑说:“看来你很少上来这个地方。”

  “我为什么…要常常…来这里?”他累得半死的说。

  “因为这里能看到你的国家全景。”

  赛米尔想,这话是夸大其实了点。

  “来。”亚历斯牵着赛米尔,带他来到城垛的凹陷处,又不至于靠墙太近,至少赛米尔不会感觉亚历斯是要把他推下去。

  “即使天黑,风景还是很好看,周遭灯火很密集,护城河的河水映着粼粼的灯光,巡逻的士兵们拿着灯台在草坪上走来走去,宫外的猎场与树海都发出沙沙的声音,这里真好,不是吗?”

  这场景,平时见了,也不特别咋的,一经亚历斯用诵诗的语气、优美的文字叙述起来,赛米尔竟觉颇有同感,顿时气氛也浪漫起来。此处能见林立的碉堡、飘动的燕尾旗、偌大甚至设有草迷宫的花园、修道院等,零零总总许多建物,都看得很清楚。

  “毕竟伊札特比圣马利安大,这样的景色在那种小小的国家,是不能看见的。”

  这话颇恭维,说完,从余光,赛米尔能看见亚历斯的表情对这番话非常满意,如果不是虚荣心作祟的话,就是他非常爱国。

  晚风毕竟强烈,亚历斯站了会儿,见赛米尔不常上高处,样子瑟缩了些,便解下身上的披风,围到赛米尔身上,赛米尔说了声“谢殿下”,亚历斯就像是父亲一样,揽着赛米尔的身子,为他挡风。尽管他还没婚配,也没有孩子,靠着当年的王后庇荫,国王也对他宠幸有加,他年纪不大,如今已身居高位,掌握国家大权。

  “你是为旅行的事来找我聊聊?”

  “…是的,没错。”

  “楼下的警卫官在楼梯下有挡住你吗?”

  “没有。”

  “那很好,我吩咐他们,若你来的话,别挡你。他们如果不照办的话,我会扣他们的薪俸。”

  “……也不必这么严苛。”赛米尔想,我没事又不会来找你,而且,为何我是堂堂的王子,却要被拦下来不可?那天晚上也是,虽说我是刺杀亚历斯的人,但区区一名小兵,竟敢对着本王拔刀相向?

  “从回国后直到现在,你都还没出国,甚至没出过宫廷,你害怕吗?晚宴时,看起来不大愿意的样子。”他语气亲切地问。

  “嗯,是没错。”赛米尔心想,他是怕被亚历斯关起来或是派随从跟踪,才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这也不好,圣马利安座落在要冲,该跟他们打好关系才是。身为王子,外交能力与口才都必须好,在国际上才有发言力。”

  听亚历斯滔滔不绝,赛米尔越发心想,要我出门的是你,不要我出门的也是你,你到底是想怎样?

  他本来也不算个性隐忍的人,只是比较擅长看别人的脸色罢了,忍了很久,才道:“两周前,你不是还不同意我出宫?”

  “我改变主意了。”

  “怎么说?”

  “你戴起王冠,穿着礼服好看极了。当我在看你照镜子的时候,从你开心的表情,我确信你喜欢当王子,宁可安分守己,都不会造反,也舍不得离开宫廷。既然公主都提出请求了,我也不好一直把你关在城堡里,我是很通情达理的人。”

  这话把赛米尔说得很孬种,他不是不同意,但也实在提不起脸来,说这话真是对极了,就默默无言。

  “这次出去和回来,你都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对不对?”不知怎地,亚历斯忽然说起这话来,说的时候,手还放在他的背胛中心。

  “唔……,嗯。”赛米尔低着头,随意含糊道。

  他是真舍不得不当这王子,可是也不确定再见到维特侯爵跟华利斯,自己会不会改变心意?毕竟小地方也有小地方的美好,有时他忽然回想起那些时候,竟觉得在那里当客卿,也比在这当王子还快活。

  又想起华利斯的信,心中就有种不明朗的感觉,浊浊的在那蠢动,那纸条的内容,让他简直无法专注在当下与亚历斯的对话中。

  “我想你总有一天会懂的,这种怕好事情、好人儿自眼前消失的感觉。”

  他弯腰,低下脸,撩起赛米尔的浏海,往他的额头亲了一下。赛米尔还在想那张字条,忽然这么一下,着实吓得不轻,脸都惊呆了。

  亚历斯还以为赛米尔是怕被附近的守卫看到,轻轻用手刀刮了他的脸蛋一下,就没继续纠缠,自顾自地呢喃道:“天晓得这是几年后的事?你会经历怎样的悲伤与喜悦?我会觉得多艰辛、多心痛?”

  赛米尔好像被电到一样,往后躲了一下,尽管亚历斯干燥的嘴唇只是对他轻轻一碰,那种感觉却还残留在额头上,对他而言实在不算什么愉快的感觉。他不大能理解地回应道:“你说的这些,和我们要出去旅行有关吗?”

  “或许有,或许没有。如果你去的理由,不是为了给圣马利安侯爵报恩的话。”

  “如果不是呢?”

  “如果您真有别的意图,还要让我知道的话,我就砍了您的头,殿下。”他笑着说。

  赛米尔像在头顶被泼了冷水般惊醒过来,满面歉容道:“绝对不会的,如果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让你心情不好,你就告诉我,不要发脾气。”

  亚历斯反而对赛米尔的反应有点失望,便接着说:“就算你到圣马利安,我也不允许你与那位小骑士叙旧……我听说他已经是一名骑士了,那位华利斯阁下。反正殿下您还不算骑士,位阶与那位阁下自是不同,又何必浪费时间与他交谈?”他语带挑衅道。

  不知怎地,自己窝囊,是习惯了的事,一扯到朋友的身上,赛米尔却反而怒向胆边生,闻言,劈头便道:“你是我的谁?你只是我的朝臣,你甚至不是我法定的监护者,你不是我父亲,没有资格控管我要见谁、我要交什么朋友。我尊重你,不是给你越权的机会。就算你现在摄政,迟早我也能登基的。”

  这让亚历斯乐坏了,他勾起赛米尔的手,放在自己的怀里,愉快道:“这才对,要勇于捍卫自己的权益,你是我的王,我是你的臣子,我是你的。”

  ※

  启程往圣马利安前,亚历斯去了一趟地牢,此处空气阴湿而冰冷,一名形容疲劳,蜷缩成一团的老人坐在栏杆前,仿佛早已等待良久。

  “陛下,我来探望您了,您最近过得还好吗?”

  对方不发一语,只是呻吟,疑似是身体状况有恙。

  缓缓步下阶梯,亚历斯来到牢笼前单脚跪下,握住老国王抓着栏杆的手,亲吻他戴在食指的印信,“您的食指始终强壮而有力,来自远东的古老相术深信,食指是用来发号施令的手,代表您的权力。只可惜,如今您的权力已然不再。”

  那老人终于说话,声音相当喑哑,“牢笼中的岁月不断飞逝,老夫逐渐悔悟,明白往昔犯下的过错,是我血染这个国家,让众卿的母国变成巨大的坟场,唉……”

  亚历斯放下国王的手,语调转趋冷酷,“您如今忏悔,又有何用呢,陛下?为了高贵的布鲁伦斯公爵,以及正直的罗伯特,我是不可能让您复辟的。”

  “亚历斯,爱卿,当年正是你讨伐布鲁伦斯公爵,如今居然反过来凭吊起他来了。”

  “不,陛下,臣永远只是您的臣子,您才是臣的风向标,臣是您手中的那把剑,您爱砍向哪里,那锐利的剑刃就削金断铁,如此而已。”

  “那么,你这把锋利的剑,为什么反过来砍主人的胳臂?难道你想篡位吗?”

  “我只是认清,像你这样的主人,不配拥有我这样的名剑。良禽择木,名臣择主,不过如是。”他无奈一笑,“国内已有许多人误解我,连王子都不例外,我不想背负更大的骂名,自然不会篡位了。宁可当一位流芳百世的宰相,都不要当反贼,我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王子满二十岁,该登基了,我将去除他王道上的荆棘,为他护航直到永远。”

  “你确实对不起赛米尔,这个罪过,不论你想用怎么样的方式弥补他,都不能文过是非,”牢内,老国王点点头,又摇摇头,“赛米尔还未封过亲王,没有实质治理过国事,也不曾监国,却要登基?…也只能如此,尽管,我不认为他具备多方面优秀的美德,个性上的缺失却也并不多见,只要众臣愿意服从他……”

  “众臣会服从我,而我会服从他。”亚历斯道。老国王静默不语,表情不像是欣然或是放松的模样。

  “国事只说到这里,您现在不过是我的囚徒,我只尽告知的义务,不会给您机会插手政务。”亚历斯站起身来,像是不打算继续待下去了,道:“我此趟前来,主要是想问您,凯萨琳王后讬梦给我,似是有意让我前去凭吊,她想念您至深,您愿意去探望她吗?”

  老国王却摇头,“恶魔般的女子!若不是她在我耳边妖言蛊惑,我何能堕落至斯!”

  亚历斯闻言,心道:‘王后尽管是罪大恶极的女子,至少她的野心昭然若揭,人人可防;而您,卑鄙猥琐的老人,心中永远是填不满的欲望,您只想要更多的女人、更多的土地,因而被一名女子鼓弄是非,难道您的愚蠢就不是罪过吗?’

  尽管心中诸多非难,他却未曾表达,连一个鄙夷的眼光都没投射出来,仅仅是轻轻地点头,“我知道您的意思,会代您去看望她,但愿王后若有心意想表达,将在夜晚时亲临您的梦境。臣还有要事在身,恕在下先行失陪,请老国王自行保重。”

  牢内,国王还想再说些什么,口中喃喃道:“亚历斯,吾儿,别去!我仍深爱着你……”亚历斯脸色一变,打断他:“不准那么叫我!我不从你的姓氏!”

  国王满面委屈,却不敢言语。

  亚历斯眯起狭长的眼,左眼下的泪痣跟着微动,他恢复游刃有余的笑容,“对了,待王子登基后,我会在国外布署好一座适合您疗养的庄园,那里会有许多人‘服侍、看顾’您的生活,请您在该处安享天年,莫再回来干涉时政,也不要再怀抱联合高里桑达伯爵或是任何外侮的愚蠢想法。”

  说完,他向牢内倾身鞠躬,便头也不回地离开,只余鞋跟步上石阶的清脆声响,环绕在孤寂凄凉的偌大地牢之中。

  隔日,亚历斯讬人将王后遗留的首饰、华服全部典当,折下的钱用来购买赎罪卷。

  他进到教堂的忏悔室中,中间的窗板已经拉上。对面不见容貌的神父问:“善信有何困扰?请在天主的面前倾诉。”

  亚历斯道:“我梦见一名高贵的女子,她在生前辜负许多人,包括我的父亲。她的狂傲终于致使另一名女子狠下心来毒杀了她,如今她在炼狱受业火灼烧,却要进入我的梦中,指证我的罪名,请问我该怎么做,才能令她安息?”

  神父答道:“不论她的死与您是否有关系,既然她进入您的梦中,便说明您在她心中地位崇高。大人,您应为她诵念玫瑰经,祈求圣母多垂怜她的罪。”

  离开教堂后,他遣退大多数的下人,只带两位护身的佩剑随从,以及一位僧侣,进入幽深的森林。来到修道院的墓园,他在王后墓前,对着十字型的石碑跪下,低头默拜、忏悔。

  他抚摸碑前王后的胸像,默念她的芳名,后方有僧侣持着玫瑰念珠,念诵天主经。

  “但愿如此能减轻您受的苦难,我亲爱的凯萨琳。请在涤尽灵魂的罪恶后,于天堂与爱您的罗伯特相会。”

  ※

  到了圣马利安的封地境内,一直到维特的城堡中,在亚历斯的陪同之下,赛米尔还是一眼都不敢看华利斯,尽管华利斯时常看他,他却连回望都不敢,就怕真的被亚历斯砍头。

  这件事让华利斯挂怀很久,不懂得自己又是哪里得罪他了,为何对着赛米尔,自己总是得表现得这么贱呢?

  他更不能明白的,是为何他去伊札特那时,亚历斯看起来跟赛米尔很不和睦,怎么这次会结伴前来,吃饭、打猎时,也都坐在一起,或一块儿站呢?

  想来想去,越来越多事卡在心头无处诉,华利斯就觉得有些郁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