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德尔斐的忧患之子>第63章 Sun Set

  这样的我,能做些什么?

  主日很快来临了,在庄园诸位的见证下,开始骑士的册封仪式。教堂中弥漫着与以往不同的肃穆气氛,高挂的彩绘玻璃闪烁着夺目的七彩日光,穹顶仿佛随时会有神圣之光降临一般。

  讲台前,神父拿着圣经,对台下的两人道:“华利斯阁下,请在天主的面前宣誓。”

  华利斯仰望着墙上的圣母像,右手按着心口,单膝跪下,宣示道:“万福玛利亚!天主在上,圣母在上,我认清自己的卑微,当如此宣示:作为一位义人,我将一生走在神的道路上,听从神的引导,等待神的应许。我的剑尖只对着异教徒,我的盾永远护卫在妇孺之前。有任何人需要帮助,我必挺身而出;面对奸邪,我挡在最前,当仁不让。身为一名骑士,对于圣的追求,我将分分秒秒,永不懈怠,阿们。”

  神父点点头,接着望向里欧,示意道:“李奥纳多阁下,也请您在天主的面前宣誓。”

  里欧跪在华利斯的身边,同样仰望着圣像,按着胸口,虔诚的说:“万福玛利亚!天主在上,圣母在上,请聆听我的祷告:举凡神的公义所在的场合,我必前往,华利斯的剑尖所指之处,我必前往。我将一生为神、为华利斯而奉献,在天主的看顾之下,华利斯必不死于我之前,我的骑士为神而战,而我为神、为华利斯、为百姓而战,阿们。”

  祷词结束,神父拿了一金杯过来,倒出橄榄油,为两人膏头,并拧着念珠,为他们划手势祈福。祈福毕,在神的见证之下,两人以珍贵的厚羊皮纸签订合约,血指印为证,神父将羊皮纸放入单独的金匮之中,置入教堂深处,保管起来。

  里欧穿着丝质衬衫,纤细的身形站立在眩目的日光之下,华利斯几疑看错了,那人的身影、外貌、气质,与赛米尔多么相似,当下,自己好像与他签订了一生的契约。

  ──侍从……赛米尔是我的侍从了?还是我成了他的侍从……?

  ‘华利斯,快点!’注意到侯爵已经上台,里欧用嘴型催促道,华利斯却毫无反应,当他拍了下华利斯的肩膀,华利斯才自幻觉中回过神来,顿时羞愧无比。

  ‘赛米尔已经不会再回来了,不要再想那个人。里欧才是会永远跟着我的那个人,他比赛米尔好太多了,不是吗?’他自我安慰道。可是为什么,每次只要一想到这件事,自己的心就免不了阵阵抽痛?他不懂。

  ‘我只是一时不习惯罢了,别在意,日子还要过下去。’

  他用力拍拍两颊,好让自己恢复正常,他不想在人生中第一重要的日子丢脸。

  侯爵手持长剑,站到台上,准备册封两人。他以长剑轻按华利斯与里欧的头顶,两人则单膝跪地,双手合握,轻闭双眼,一脸虔诚的接受赐福。

  侯爵以慷慨激昂的言语,扬声道:“我在此宣布,华利斯从此成为庄园内正式的骑士,他既享有配给的俸禄,便有保卫家园、为国王、领主出兵的义务。你应记得:要时时帮助百姓,不可偏离神的旨意;有难在即,要一马当先,不可找理由推辞,更不可离弃、背叛我们的神。”

  “我在此宣布,李奥纳多成为华利斯的侍从,别人见到他,应视他为华利斯本人,他就是骑士意志的代表,别人不可轻易使唤他,他也不可随意离开主人的身边。”

  “阿们。”台下的两人齐声道。

  ※

  可爱的人偶喔

  您的肌肤如雪一般白

  可憎的人偶喔

  眼珠是海水染就的蔚蓝

  可敬的人偶喔

  金线缠绕而成的秀发

  可叹的人偶啊

  玻璃珠做成的眼

  不能看物

  可恼的人偶啊

  两颊像玫瑰一样鲜红

  却不知忝耻

  可羡的人偶啊

  穿着丝织的衣服

  也不懂遮丑

  可悲的人偶呵!

  终日坐在原地 一事无成

  可恨的人偶呵!

  您只聆听 未曾言语

  可恶的人偶呵!

  您只观看 未曾思考

  该死的人偶呵!

  爱护您 膜拜您 拥戴您

  您高高在上 仍无能为力

  ──〈布娃娃之歌〉

  ───

  公元七百余年,诺托里伊札特的老国王接连遭遇多次暗杀,先是有人在他乘坐的马车上动手脚,再来则是在他的晚餐中下毒,也曾有人想把他从阳台上推下去,在这之后,老国王寻寻觅觅,他怀疑所有在宫中侍奉的近臣,一口气斩杀了数十个人,却始终没找到真正的凶手。

  老国王开始对全国的附庸产生极大的不信任,他认为,必定是手下的公爵在做乱,想杀掉自己,并取而代之。国王首先归咎于间谍部长的无能,他裁撤现任的间谍部长,将王后扶上位,成为新的间谍部长,王后正式成为国王台面上的心腹,为他筹谋。

  接着,他让现任的宰相,也就是目前的外交大臣亚历斯,兼任军事总管。亚历斯大权在握,不论是兵权还是国与国之间的外交都一把握在手中,可说是国中最有权威之人,仅在国王之下,却已在万人之上。

  亚历斯是王后的义弟,其父与后曾有旧交。由于他能言善道,长相清秀,文笔极好的缘故,国王十分爱惜他,甚至作他的赞助人、教育者,供养他在宫中读书。

  据传,他是一位不世出的天才,在他出生的那一年,曾有异象发生,占卜师预言道,亚历斯将是与国之存亡相干系的重要人物,这点更影响了迷信的国王,使他下定决心,栽培亚历斯成为国之栋梁。

  ※

  国王不相信手下的附庸,这让他开始积极地收回底下附庸的领土。起先有些附庸的土地以及爵位无缘无故遭到没收,虽然心有不满,还是如数归还,他们在遵从国王的命令之后,却被驱逐出境,从此成为无国籍的游民。

  这让其他的附庸如坐针毡,他们既不想被国王军攻打,又不想被流放,因而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领主们为了讨好国王,纷纷放下手边的家业,带着许多供品,进京请求宽恕。

  爱丽丝所属的歌汀堡家族是第一批牺牲者之一。

  布鲁伦斯公爵不明白国王为何而怒,更不满国王的决策,批评他是一名暴君。公爵打算起兵反抗,起兵的消息却被提早流出,他被关入大牢之后,妻女被国王掳入宫廷服务,甚至是被染指;他本人则是被剥夺了爵位以及领土,尽管缴纳赎金使他得以幸免死罪,最后却被流放,客死异乡。

  ※

  傍晚时分,赛米尔终于结束王宫中的课程,他一一征询,终于获得家教老师以及保姆的同意,得以去别宫面见王后殿下,也就是他的母后大人。

  “王子殿下,王后殿下现在有要务要处理,不能接见您。”

  “可是……!”

  赛米尔露出沮丧的神情,这让在门外把风的女仆迟疑了,然而顾及王后会怎么惩罚她们,女仆还是狠下心来,果断拒绝道:“殿下,真的很不好意思,这是王后的命令。”

  赛米尔还打算再多说几句,这时,一名甚有威严的女子,自回廊的尽头缓缓走了过来。

  空气中回荡着她的鞋跟敲打地板的声响,那名女子一头少年白的白发在头顶高高盘起,在头顶犹能见到几丝原来的发色,正是金色的。

  她虽白发,面容也饱受风霜摧残,却能看出年纪不过才三十出头,面姿也颇端丽,怪不得深受国王与王后的喜爱,尤其她的气质,更是独一无二,自有一种傲视群雄的气概。

  “吉赛娅夫人。”

  女仆一见到那状似高贵的女子,随即恭谨一福。

  吉赛娅夫人微微点头,露出不耐烦的神色,细声道:“真是的,一见到我们的王子大人就无力招架,说实话有这么困难吗?”

  这名吉赛娅夫人正是爱丽丝的生母,目前在王后的宫中服务,身分是别宫的女总管,负责王后最贴身的起居。

  这名夫人从前出身高贵,她看着人的时候,往往给人一种很倨傲的感觉,这一点已经深入她的骨髓,直到她沦为他人的奴仆,都还无法被纠正过来,却因此很受国王的宠爱。

  吉赛娅夫人束着马甲,穿着澎澎裙,走近赛米尔时屁股一摇一摆的。她高高地扬着下巴,用视线从上到下的俯视着赛米尔,眼神几近蔑视,就像是在嘲笑身为王子的赛米尔有多么地无能为力,又饱受限制。

  她皮笑肉不笑的冷呵一声,戴着黑丝质手套的手,打开粉色绢扇,遮住半脸,用极为高傲的语气,轻声道:“真可怜,都不知道几次了,总是傻不溜丢地跑过来,然后就被挡在门外。你知道你的母亲正在门后面做什么吗?这么不检点的王后还能弄权至此,国王真是瞎了狗眼了。”

  一旁的女仆闻言,明知这些都是蔑上的言语,要是被听见了就是大罪,可是吉赛娅夫人是国王眼前的红人,她在宫中权威甚高,不但可以只手遮天,连王后都要让她几分,想到这点,女仆就不敢告密,于是默默向壁,佯装没听到。

  赛米尔听了,气得直发抖,他捏紧了拳头,撇开头,也同样装作没听见的模样。

  这种窝囊的姿态,让吉赛娅夫人藏在花扇后方的白皙脸庞,浮现出冰冷的笑意。她轻挥绢扇,笑道:“你知道,为什么你的母亲行为举止如此荒淫,至今不但没有被废后,反而还加官晋爵的原因吗?是她巩固了国王这血腥的王位。”

  “你的父亲连外戚都称不上,他本来不应该是这个国家的国王,可是透过联姻,他硬是宣称自己有本国的继承权,不但联合外侮践踏国土,贱卖边境作为出兵的条件,还发兵杀死年幼的先王!”

  “当年,就是你的母亲说服歌汀堡家族勤王,是我的夫君为国王护航,国王才有了今日的地位,没想到,王后与亚历斯馋涎我夫君的封地,想把他赶出去,竟然唆使国王去杀他,杀不了他就流放他。国王又对我……啊!他们都是何等的禽兽……!”

  “你的父母亲都是骗子!没有一个是好人!你这个王子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这些话让赛米尔很痛苦,他不想承认生养他的父母就是杀死别人家小孩的凶手。他捂住双耳,闭上眼睛,咬牙切齿的说:“别说了,坏女人,我是不会相信你的!你跟亚历斯都是坏人!我要跟母后告状,让她别再相信你们两个!”

  “去啊!只要你能见得到你那颠鸾倒凤的母亲,哈哈哈!”

  ……

  在吉赛娅夫人猖狂的笑声之中,赛米尔黯然地离去,他萎着背,垂头丧气的走在廊柱巨大的阴影下,整个身躯都被阴影包覆而显得阴暗。

  他走着走着,忽然撞到了一个什么,抬头一看,只见一个满脸带笑的人停在他面前。那人一身蓝色的军服外套,内里的丝质衬衫、有马甲的背心、贴身长裤、长袜都是白色的,靴子是浅褐色的,这让他在从外头射进来的阳光底下显得相当亮眼。

  亚历斯先是理了理有些凌乱的纤长金橘色发丝,将垂到脸颊边的长发塞到耳后,接着用戴着丝质手套的手扶起赛米尔的肩膀,“王子,没事吧?”

  “你怎么在这里?”赛米尔语气不善的问。“你在这里一定没好事。”

  亚历斯神秘地笑了笑,“您真的想知道?”

  赛米尔见他笑容有鬼,赶紧摇摇头,“不必了。”

  “有人讬我来给王后传递重要的消息,”他凑到赛米尔的耳边说话,呼吸的热气全都呵进赛米尔的耳孔中,令他抖了一下。亚历斯脸上带着暧昧的表情,讪笑道:“还有进贡给王后的‘谢礼’,是个年纪跟你一样大的男孩。”

  闻言,赛米尔后退了一步,脸颊上带着微微的晕红,‘跟我年纪一样大的男孩,也要成为母亲的男宠?母后怎么忍心?’

  他表情尴尬地说:“你别去了,王后在忙。”

  “这样啊……”亚历斯用食指搓搓下巴,笑了笑。

  “你就是让她太忙的那个人,都是你的错,可恶的亚历斯。”

  继布鲁伦斯公爵开出第一枪以后,一些公爵、伯爵们都意识到,就算讨好国王,也不一定能得到好下场,这一次的发难国王可是势在必行,于是全国的叛乱如雨后春笋般兴起。

  军机大臣亚历斯奉王命,率直辖军队二十万,往全国各地平叛。不服者,或者被关入大牢,或者当场处死,妇孺全被卖入宫中为奴;还有的尚未起事,就被罗织罪名,关入大牢之中,全国可谓是风声鹤唳。

  组织派系者、意图起兵者、欲谋夺王位者、护卫自身利益者,所有人都在蠢蠢欲动。

  唯一毫无动作的,就是王子。

  邻国王子年纪轻轻已开始监国,不但委婉地讽谏,还受到国王的接纳;相较之下,赛米尔王子不为国为民着想,也无所作为,这使得〈布娃娃之歌〉这首民谣,在民不聊生的世代,广泛地传颂开来。

  “父王昏庸又暴虐、母后不理会我、亚历斯试着要控制我,我还没成年,也没有自己的领土、军队和财产,这样的我,能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