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银十字
‘亚历斯,你居然有这个狗胆!’
“王后殿下,您必须相信我,我并没有……”
‘住嘴!我爱你胜似你的父亲罗伯特,你却联合吉赛娅夫人来欺骗我!那一对母女都是恶魔,我不在人世以后,你和爱丽丝那个杂种打算对我儿做什么?’
“不会的,殿下,您应当明白我对王子的赤胆忠诚,我只打算守候他。”
‘在陛下的眼前就不能守候吗?啊,我可怜的夫君,自我下到炼狱之后,还未曾遇见他,如若我夫妻俩得以重逢,他定然会后悔当年对你青眼有加,说到底,狼子野心不过如是,对一头狼崽子,即使释出再多善意,也不会变成狗,终究会反咬主人一口。’
‘亚历斯,你必须一生承载我的怨毒活下去,诅咒他人者,终将反噬其身,你会有报应的!’
“!”
亚历斯自噩梦中惊醒,他脸色苍白,额际挂着涔涔汗水,昨晚被赛米尔在肋下刺的伤口,正隐隐作痛着。
“为什么我也梦见了凯萨琳?那个阴魂不散的女人……难道是被赛米尔的话影响?还是说,这是先后在提醒我,时候到了,该去王家陵墓吊谒她?”
他下意识往旁一看,赛米尔不在。“先离开了吗?也好,我可不想让他看到这种狼狈的模样。”
外头,鸡鸣已经报晓三声。一名女仆在敲门,“打扰了,殿下。”亚历斯木然不应,女仆便迳自端着牛奶与蜂蜜燕麦面包进入房间,“殿下,请先用过早餐。”亚历斯问:“你有看见王子吗?”
“不久前奴婢看见王子已用过早餐,因此没有多准备,请殿下恕罪。”
“我知道了。”
亚历斯冷眼看着端来的餐盘,灵机一动,将颈上的银制十字架放入牛奶中,直到确定十字架并没有变色,才放心地喝了一口,那牛奶带着一点微温以及腥味,是城中的牧户每早为他现挤的。
“‘诅咒他人者,终将反噬其身’吗?我的这一双手所犯下的业孽,这一生,终究是无法洗净了。”他幽幽叹息。
“殿下,您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需要奴婢呼唤御医过来吗?”
“不必了……你去为我打洗脸水吧,慢慢来就行了,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好的,殿下,恕奴婢失陪。”女仆鞠躬,随即退出房外,留下亚历斯独自沉吟。
(二)赎罪卷
启程往圣马利安前,亚历斯去了一趟地牢,此处空气阴湿而冰冷,一名形容疲劳,蜷缩成一团的老人坐在栏杆前,仿佛早已等待良久。
“陛下,我来探望您了,您最近过得还好吗?”
对方不发一语,只是呻吟,疑似是身体状况有恙。
缓缓步下阶梯,亚历斯来到牢笼前单脚跪下,握住老国王抓着栏杆的手,亲吻他戴在食指的印信,“您的食指始终强壮而有力,来自远东的古老相术深信,食指是用来发号施令的手,代表您的权力。只可惜,如今您的权力已然不再。”
那老人终于说话,声音相当喑哑,“牢笼中的岁月不断飞逝,老夫逐渐悔悟,明白往昔犯下的过错,是我血染这个国家,让众卿的母国变成巨大的坟场,唉……”
亚历斯放下国王的手,语调转趋冷酷,“您如今忏悔,又有何用呢,陛下?为了高贵的布鲁伦斯公爵,以及正直的罗伯特,我是不可能让您复辟的。”
“亚历斯,爱卿,当年正是你讨伐布鲁伦斯公爵,如今居然反过来凭吊起他来了。”
“不,陛下,臣永远只是您的臣子,您才是臣的风向标,臣只是您手中的那把剑,您爱砍向哪里,那锐利的剑刃就削金断铁,如此而已。”
“那么,你这把锋利的剑,为什么反过来砍主人的胳臂?难道你想篡位吗?”
“我只是认清,像你这样的主人,不配拥有我这样的名剑。良禽择木,名臣择主,不过如是。”他无奈一笑,“国内已有许多人误解我,连王子都不例外,我不想背负更大的骂名,自然不会篡位了。宁可当一位流芳百世的宰相,都不要当反贼,我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王子满二十岁,该登基了,我将去除他王道上的荆棘,为他护航直到永远。”
“你确实对不起赛米尔,这个罪过,不论你想用怎么样的方式弥补他,都不能文过是非,”牢内,老国王点点头,又摇摇头,“赛米尔还未封过亲王,没有实质治理过国事,也不曾监国,却要登基?…也只能如此,尽管,我不认为他具备多方面优秀的美德,个性上的缺失却也并不多见,只要众臣愿意服从他……”
“众臣会服从我,而我会服从他。”亚历斯道。老国王静默不语,表情不像是欣然或是放松的模样。
“国事只说到这里,您现在不过是我的囚徒,我只尽告知的义务,不会给您机会插手政务。”亚历斯站起身来,像是不打算继续待下去了,道:“我此趟前来,主要是想问您,凯萨琳王后讬梦给我,似是有意让我前去凭吊,她想念您至深,您愿意去探望她吗?”
老国王却摇头,“恶魔般的女子!若不是她在我耳边妖言蛊惑,我何能堕落至斯!”
亚历斯闻言,心道:‘王后尽管是罪大恶极的女子,至少她的野心昭然若揭,人人可防;而您,卑鄙猥琐的老人,心中永远是填不满的欲望,您只想要更多的女人、更多的土地,因而被一名女子鼓弄是非,难道您的愚蠢就不是罪过吗?’
尽管心中诸多非难,他却未曾表达,连一个鄙夷的眼光都没投射出来,仅仅是轻轻地点头,“我知道您的意思,会代您去看望她,但愿王后若有心意想表达,将在夜晚时亲临您的梦境。臣还有要事在身,恕在下先行失陪,请老国王自行保重。”
牢内,国王还想再说些什么,口中喃喃道:“亚历斯,吾儿,别去!我仍深爱着你……”亚历斯脸色一变,打断他:“不准那么叫我!我不从你的姓氏!”
国王满面委屈,却不敢多加言语。
亚历斯眯起狭长的眼,左眼下的泪痣跟着微动,他恢复游刃有余的笑容,“对了,待王子登基后,我会在国外布署好一座适合您疗养的庄园,那里会有许多人‘服侍、看顾’您的生活,请您在该处安享天年,莫再回来干涉时政,也不要再怀抱联合高里桑达伯爵或是任何外侮的愚蠢想法。”
说完,他向牢内倾身鞠躬,便头也不回地离开,只余鞋跟步上石阶的清脆声响,环绕在孤寂凄凉的偌大地牢之中。
隔日,亚历斯讬人将王后遗留的首饰、华服全部典当,折下的钱用来购买赎罪卷。
他进到教堂的忏悔室中,中间的窗板已经拉上。对面不见容貌的神父问:“善信有何困扰?请在天主的面前倾诉。”
亚历斯道:“我梦见一名高贵的女子,她在生前辜负许多人,包括我的父亲。她的狂傲致使一名女子毒死她,如今,她在炼狱受业火灼烧,却要进入我的梦中,指证我的罪名,请问我该怎么做,才能令她安息?”
神父答道:“不论她的死与您是否有关系,既然她进入您的梦中,便说明您在她心中地位崇高。大人,您应为她诵念玫瑰经,使圣母多垂怜她的罪。”
离开教堂后,他遣退大多数的下人,只带两位护身的佩剑随从,以及一位僧侣,进入幽深的森林。来到修道院的墓园,他在王后墓前,对着十字型的石碑跪下,低头默拜、忏悔。
他抚摸碑前王后的胸像,默念她的芳名,后方有僧侣持着玫瑰念珠,念诵天主经。
“但愿如此能减轻您受的苦难,我亲爱的凯萨琳。请在涤尽灵魂的罪恶后,于天堂与爱您的罗伯特相会。”
(三)染血匕首
当初你来到这个国家时,心情是如此轻快;如今我回来了,与你的感受却截然不同……
转念,又想:要是妈妈还在世,她是一位那么英气的女人,国中必随她呼风唤雨,我就不用卑躬屈膝的。
可是吉赛娅夫人杀死她,那个女人也对我不好,莫不是亚历斯的指使?没错,一定是那样的,国中都这么传说着。我必须替母亲报仇,也替我自己争一口气!
心口咚咚地跳动,他吐出一口浑浑的浊气,强自镇定,从枕头下摸索出一把镶嵌宝石的匕首,这正是他在五年前的夜晚,预备对亚历斯用的那一把。
“从前给我机会,我却将幸运女神的青睐放跑;如今,这份幸运重新回到我的眼前,我不会再让你予取予求。亚历斯,我恨你!”
他挣脱亚历斯的怀抱,回身,朝着他的胸口,将匕首用力刺下,亚历斯却冷不防握住他的手,控制住匕首。赛米尔使劲要将匕首抢回,无奈亚历斯也是练武之人,自己的力气竟不如亚历斯来得大。
“这是你第二次想杀我,殿下,难道微臣的存在,就令你这么不愉快吗?”
亚历斯引导他匕首的位置,从心口,一直往下,挪到肋下。“好了,这个位置我喜欢,你可以刺了。这是耶稣当年被钉十架时,铁钉刺下的位置。你敢下手吗?”
赛米尔颤抖着手,他不敢,他想抽回来,无奈亚历斯却不断施力,赛米尔开始感觉到手中的利器刺入肉中的感觉,不想人的皮肤竟如此柔软而脆弱,面对刀锋是毫无抵抗之力,只能任由刀子不断深入,“你这是何苦!”他想放开刀子,却放不开来,只能惶恐大叫。
赛米尔才喊出声,门外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两名侍从同时撞门冲入,其中一名手拿火把的站在原地。“大人!亚历斯大人!”另一名空手的侍卫跑到床畔,扶起淌血的亚历斯。
“你这个疯子!我不杀你就是了!”赛米尔尖叫着,沾血的刀子自他手中滑落,掉到床底下,发出金属碰地的匡当声。另一名侍卫立刻对赛米尔拔剑,亚历斯却用尽力气,朝那名侍卫大吼:“不是他干的!”
那名侍卫立刻收剑入鞘,上前问道:“王子殿下,无事吗?”
赛米尔仿佛缺氧般用力呼吸着,胸膛剧烈地起伏,吓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脸色只是发白。他没想到,亚历斯可能会死,对他而言,会是那么恐怖的一件事。
“没事,这是我五年前欠你的。”每当用力说话,血液就汩汩地自亚历斯按着伤口的手指头间渗流出来。
更多人冲进房里,没有人对眼前可疑的景象有所怀疑,不过是机械式地行动着。一名女仆提着清水,另一名医疗官拿干净的布,还有人提着一盆火、拿着针线盒进来。“大人,请容属下替您包扎”医疗官来到床边。
亚历斯注意到赛米尔那惨不卒睹的表情,气若游丝道:“扶我出去,我们到隔壁缝合伤口。”
于是一名侍卫架着亚历斯,另一名侍卫提灯,所有人鱼贯而出,房里自嘈杂变得寂静,赛米尔染血的手还在发抖。
他净过手以后,回到床上,不知过了多久,从睡不着,到逐渐松懈下来,躺着躺着,不知觉间又睡着了。
迷蒙间,就听一道人声对他说:“放心吧,一点小伤,没可能死透,我可是亚历斯,是你一辈子都无法击溃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