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下将门推开, 内里布置和喻南桥那个厢房全然不同,这个厢房空余一个清雅秀丽的外壳,走进来, 便是银亮的铁感墙面, 墙面挂了个十分逼真的鳄鱼头颅, 方状落地宫灯立在四边,将鳄鱼那对金色眼珠映照得愈发可怖。

  门被关上,纪岷疆走进来, 散漫无比地在皮质沙发上落了座。

  “纪总大驾光临,谢某深感荣幸。”谢臣把黑白两类的棋子放入棋盘, 悠悠道:“几日后的外交大会上,贫民窟也许会豁出性命也要得到发言权的,您拿什么说服他们放弃?”

  “军火。”纪岷疆笑了笑, 英俊年轻的脸上满是恶意,“必要时,我可以施舍给你们金钱。”

  “我总觉得观音城不该这样分裂,您的母亲在生前不是一直为这而努力着吗?她是观音城第一战场指挥官,当年还没有怪物和异种,人类也没有离开故土,但因为高科技和化工污染, 日月陨落土壤衰败,人类为了争夺仅存的资源而发动战争, 您的母亲伟大而勇敢, 曾无数次带领军队守护了观音城。”

  “可后来她做了一件震惊世界的事情, 就是为了爱情和男人选择了隐退, 她开始相夫教子, 逐渐平庸, 最后为了生下您落了个死亡的下场,随着您的诞生,怪物们也诞生了,于是末世降临。”谢臣抬眼,看着纪岷疆,“如若这一切泄露开来,您觉得,名声尽毁的您还有可能当财阀们的领袖吗?”

  纪岷疆毫不在意这种威胁,他眯眼,怒意被封闭在虚伪的谈笑之下,“名声对我而言是很可笑的东西,我只要权力就够了。”

  “那你的母亲呢?她为了让你活下去,不惜拉整个观音城为你陪葬。她生前受尽万人尊敬,死后若是落了个被滔天谩骂的地步,你有脸去见她吗?”

  纪岷疆闻言,颅内一阵轰鸣,电音过后,他听见幼年的自己哭着对父亲说:

  “爸爸,妈妈为什么会变成一只怪物?”

  “因为她爱你。”父亲这样回答,“她因为爱你变成了一只怪物,又怕你愧疚而选择了自杀。”

  “不是这样的,爸爸你骗我,你是骗子,我都看到了,是你杀死妈妈的是你!”

  小孩的怒吼戛然而止。

  纪岷疆笑出声,他捂着额头,笑得几欲疯癫,神经病一样的顶尖财阀丝毫不在意亲情与名声,他这般贪婪,只会在意地位与权力。

  “纪总,是否选择与贫民窟和解呢?”谢臣拿起放置一旁的合约书,礼貌道。

  “谢臣。”纪岷疆俯身,长指捏起一颗黑色棋子,圆润冰冷,像是喻南桥指尖的触感,他爱不释手,棋子敲了敲棋盘,他道:“你那套和解方案太可笑了,观音城这套制度已经延行了近百年,你凭什么觉得,你可以改变它?”

  “贫民永远是贫民,财阀永远是财阀,连带后代也一样,永远傲慢,永远高高在上。”纪岷疆歪了歪头,语调挑衅,“你是贫民,于是你的后代也是贫民,贫穷卑微,见不得光,哪怕你凭借罕见的几率进入顶尖学府,可你依旧无法在富人区任职,谢臣——”

  “贫民的后代,注定生来给我们富人做狗。”

  啪嗒。

  纪岷疆手中黑棋落了地,在一针千金的锦绣地毯上滚了个面,便无声了。

  “后代?纪总,我不会有后代的,我已然接下爱人的遗嘱,将为改变观音城而舍命奋斗。”谢臣笑了笑,琥珀色的眼珠被一双狭长温润的眼笼着,他直起身子,将白棋推入棋盘,阻挡了纪岷疆那颗力图瓦解胜负的黑棋。

  “你的爱人?”纪岷疆冷笑出声。

  他死死看着对面坐着的谢臣,这个男人让他有种熟悉感,像是两个人在很久以前就为了抢夺伴侣而竞争厮杀。

  “我那位仁慈天真的爱人曾被一个男人欺骗,于是被信徒杀死在祭祀台上,那个男人不知悔改,还想将我的爱人再度抢走。”谢臣温声说着,声线很低,带着难以掩盖的悲伤,“我将他带到了另一个世界,可那个男人又将他囚困在此,我该怎么办呢?”

  纪岷疆捏碎了指间的棋子。

  “我愿意为我的爱人做任何事情,是他创造了我和我的兄弟,我和我的兄弟为了爱人而选择了分裂。”谢臣抬起脖子,唇角浅笑着,金丝边眼镜下一双眼明暗不清,“看看这个观音城吧,死伤无数遍布绝望,喻南桥不会喜欢这里的,他该跟我回去。”

  “纪岷疆,我要带他回现实世界。”

  “现实世界?我这里就是现实世界。”纪岷疆起身,他居高临下去看谢臣,一身挺拔高大的黑色西装衬出愈发狠厉的压迫。

  弧度深暗的面部线条勾勒开来,是一张巧夺天工的、完美符合美学标准的男性面庞,这份惊人的优越混着杀意,颇有磁性的嗓音从唇间泄出,“听着,我不管你为什么会知道我们纪家的事,也不管你是哪里来的又为什么带领贫民窟对观音城实行挑衅,我只需要阻断你觊觎喻南桥的卑劣想法,他是我的,以及——”

  “凡事都有对立面,你觉得我存在的这个世界是虚假的,我觉得你那里也是虚假的。”纪岷疆眯眼,浓睫把桃花眼仅存的风流杀尽,他道:“必要时,我会杀了你,喻南桥只能是我的。”

  谢臣听着纪岷疆对他的警告,室内光影昏暗下来,他猛地抬脸,那张以往用来伪装的温润皮囊像腐烂的石块开始剥落,他抬手抹掉鲜血淋漓的皮肉,里面是一张与纪岷疆一模一样的脸,长眉金瞳,高鼻深目,长相完美复刻。

  不对,不止是长相,而是整个人都是复刻的一般,银亮厢房内烛光死灭于是墙壁开始透亮,就像是一面晦暗不明的镜子,照出了一善一恶的类型。

  一个坐着,温文尔雅。

  一个站着,凌厉可怖。

  “神要爱世人,他要仁慈博爱,要伟大无私,所以他不能有阴暗面,于是我们被他无情剥离。”

  “纪岷疆,我们都是被神无情剥离下的阴暗面,你选择了报复,于是你将他拉下神坛百般折辱。”谢臣与纪岷疆对视,白棋还被他握在掌心,已经有了裂痕,“你选择追随自己的杀戮指令而去亵神。”

  一模一样的脸。

  纪岷疆眉眼淡淡,毫不在意这种如照镜子般的诡异,谢臣只是他卑劣下等的替代品。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谢臣用和纪岷疆一样的声线开口,语气虔诚而带了点兴奋的颤抖,“我们都爱着喻南桥,但我和你不一样,我的爱是纯粹的,不像你,只会带给他伤害和绝望,我比你,更爱他。”

  我们都爱着喻南桥?

  纪岷疆心道,可笑。

  棋盘被他打落在地,他不屑道:“只是治疗我狂躁症的一个玩具,我为什么要爱他?”

  心开始有痛感剧颤。

  纪岷疆隐下这股痛感,心脏是他唯一可以感知到痛觉的器官,像是只有这个器官才是真实的。

  我为什么要爱他?

  纪岷疆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我不能有软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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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厢房,部下熟稔地为纪岷疆点燃一只烟,纪岷疆薄红的唇间满是滚烫的浓雾,高大的身躯绷起肌肉,皮鞋踏在地面,步步压迫,血味交杂着冷冽的冰水味而一路蔓延。

  喻南桥曾无数次在他的记忆里出现,都和如今的一般温顺乖巧,会为他整理衣物,会为他弹琵琶入眠,也会在出门时为他奉上一个腼腆轻柔的吻。

  像是一条衔尾蛇,哪怕起初见面时,在那个专门用来放逐人类的悬崖铁笼里,那个奄奄一息被关在其中的喻南桥,闭着眼什么也不用做,浑身的冷意和疏离就让人望而止步。

  高岭之花。

  一步步成为了他纪岷疆的伴侣,开始会温柔地笑,会进行暧昧的耳鬓厮磨,也会在深夜同床共枕,会在难受的时候,喻南桥给他进行安慰。

  从来没有人对他这样好。

  纪岷疆在见到喻南桥的第一眼时,心脏率先比意识先汹涌。

  一切都在往梦里他被喻南桥欺骗而毙穿胸膛,那个痛不欲生的结局奔去。

  重蹈覆辙。

  怎么可能呢?

  纪岷疆否认了这个想法,他这样的人生来就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与地位,传统世袭制的顶尖家族只会有一个继承者,他天资过人智商奇高,没有一处不出挑,于是傲慢恶劣在他这里简直理所当然,他前二十一年从未动心,因为没有人可与他匹配。

  直到遇见喻南桥。

  纪家人带着鳄鱼贪婪的本性,一旦找到与之匹配的伴侣,就会死死抓住不放手,可他又不能有软肋,于是伴侣只能是点到即止的伴侣,绝不能是爱人。

  唇间的烟烧灼着他的意识,他方才离开喻南桥厢房时刻意留下了那柄枪支,为的就是怕一个冲动会杀死谢臣,他一直这样想着,杀戮本该和进食一般简单,机械性无需要多复杂。

  可他因为喻南桥动摇了这份杀戮,于是他故作遗忘,将枪支落在了厢房。

  他高估了自己。

  方才一直克制的凶残暴虐开始成倍滋长,无法忍受,像是仿生机械人被设计者所纂刻的杀戮指令。

  杀了他。

  杀了他。

  颅内自己的声音一遍一遍,愈发狠厉地催促自己。

  废物。

  他长指微颤,烟草的味道让他上瘾,他眼前又是一片血红,心脏被撕扯开来般地疼。

  废物。

  杀了他,别留下软肋。

  金瞳竖起来,掠食者的獠牙露出,尖锐森然的牙抵住下唇,浑身的血腥味让部下胆寒不已,他推开朱砂红的门,瞧见喻南桥抱着那只幼崽躺在美人榻上假寐。

  竹帘子随风轻晃,竹林的影刻在上边摇曳着,又泼洒进了地面,纪岷疆皮鞋踩在上边,西装裤漆黑如墨,他半跪在美人榻边,像个变态去窥探喻南桥。

  喻南桥双眼闭合,浓睫颤了颤,修长的指摸着幼崽的皮毛,指尖都是水粉色的。

  纪岷疆几欲发疯。

  别摸除了我以外的人。

  谁都不行。

  他抬指,有力的带了薄茧的手掐着喻南桥的脖子,这么脆弱的一截脖颈,又白又漂亮,喉结像半颗滑润的珍珠,往下是性感冷欲的锁骨。

  他掐着喻南桥的脖子,双眼深红。

  不要用力。

  不要杀他。

  杀了他,纪岷疆,杀了他!

  喻南桥这时睁了眼,“先生?”

  “别怕。”纪岷疆喉间发出哽咽,他的头好疼,杀戮在他的血液里翻涌,宛若一片一片的薄刃在削他的白骨。

  “南桥,别怕。”

  幼崽的尾巴摇啊摇,在喻南桥大腿上香甜睡着。

  “南桥,我想和你结婚。”他神志不清,听见自己本能地这样说,他松开掐喻南桥的手,强悍的臂膀向前,委屈地环住喻南桥的肩膀,将人抱在自己怀里。

  “我想和你做.爱。”

  “我想你做我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