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八荒六族那些事【完结】>第131章 【宁怀栩卷】帝王

  “魏其琛,你去哪里了?”他焦急地问道。

  魏其琛道:“我去了长极山,向九天神明求了个恩典。可惜,我想要的太多,连神明都无能为力,就被送了回来……怎么,陛下看上去仿佛很生气的样子。”

  他道:“既然你都已经离开了,为何不直接离开?”

  “为什么要离开?”

  “我……”他不知道如何说。发现魏其琛不在丞相府的时候,他心中很是庆幸。庆幸魏其琛终于肯自私一次,知道韩琦和宣阳栽赃陷害他,便悄悄离开。

  魏其琛从袖子里拿出一道圣旨:“陛下,臣从未向你求过什么。今日便向陛下求个恩典,让这份臣拟的圣旨,发挥它该有的效果。”

  他看得清楚,那是一道将魏其琛赐死的圣旨。

  宁怀栩从梦中惊醒,一声惊叫吵醒了在门外守夜的赵公公。他不敢怠慢,急忙迈着小碎步跑进殿内询问情况:“陛下这是怎么了?可是做噩梦了?”

  宁怀栩道:“没事,你回去睡吧,辛苦你了。”

  “陛下这说的是哪里的话,伺候陛下本就是老奴的分内之事。”赵公公道,“陛下这两日在为国事操劳,是太累了,所以才会做噩梦的。老奴待会儿给陛下点上安神香,那是建东总督进贡的,可好了。”

  “建东……”宁怀栩想起来,在魏其琛大刀阔斧的改革之下,除了江南之外,建东就是被改革最狠的一个地方,韩琦虽然与魏其琛不合,但他始终忠于皇帝,被架空了权力也并无怨言。他外祖家在建东又是极有实力的大家族,有江家的帮助,建东一度官场肃清,政通人和。

  赵公公用火折子点燃了安神香,香炉里很快就传出来一缕缕袅袅香烟。宁怀栩重新躺回床榻上,道:“怀钦在长陵怎么样?”

  赵公公道:“陛下尽管放心,楚王殿下一切都好。他三天玩马球,七天出去打猎,相当潇洒自在。而且他几年前在郊外遇险的时候,还被一个叫做时涯的能人异士所救,楚王他能力出众,便将其招为客卿留在了王府,这些年来在楚王府闯出了不少幺蛾子,楚王妃十分不待见他,偏偏啊,这楚王殿下还就护着他,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宁怀栩听出赵公公言语之中的愤怒,道:“你对怀钦的意见还是这么大。”

  赵公公道:“老奴不敢。”

  他嘴上这么说,其实根本就是敷衍。他是从小看着宁怀栩长大的,一个无妻无子的太监,就把宁怀栩当成了自己的孩子疼爱。先帝和皇后日久生情,本来是件高兴事,可后来宁怀钦的出生分走了帝后大部分的疼爱,宁怀栩不受重视,赵公公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反正他孤家寡人一个,也活了这么大岁数,该享的福都享受过了,早就什么都不怕了,所以就堂而皇之地看宁怀钦没什么好眼色。

  宁怀栩道:“怀钦的确比我好。他在长陵这些年,把长陵治理得很好。毕竟是自小在父皇身边长大的,耳濡目染之下,治国之才在我之上,也是自然的。”

  “陛下,不是这样的。”赵公公急得想去捂他的嘴。可不管两人的关系如何亲密,终究他是仆,宁怀栩是主,这种事是万万不能做的,因此到了最后,他也只是给宁怀栩掖了掖被角,“陛下,十根手指头还各有长短呢,何况您和楚王殿下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楚王殿下能一目十行,过目不忘,陛下日夜通读,也能将书上的东西都记在脑子里。一次不成就多试几次,总是能成功的,关键得自己撑得住才行,陛下总是这样自怨自艾,最后苦的是自己啊。”

  宁怀栩却不禁冷笑,像是在自嘲一样。他一直都很努力,可是最后他意识到,当努力到了极致,剩下的差距就需要靠天赋去补足。他光是想要努力,却没有做一国之主的天赋,最后的结果,往往不如人意。

  “你说,要是父皇一开始就把皇位给了三弟,现在的情况是不是就不一样了?”宁怀栩道,“三弟有治国之才,如果他来做皇帝,离北草原必将安分守己,各地官场也会忌惮天子威仪,不敢有不臣之心。而不是像我这般,明明身为一国之君,却做不得主,连魏叔……我都保不住。”

  “陛下……”

  宁怀栩偏过头。赵公公本以为他要睡了,正要离开,谁知宁怀栩又叫住了他。

  “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在转过头来的宁怀栩出奇地镇定:“二皇子出使离北的事,已经安排妥当了吧?”

  “已经安排妥当了,三日后就可以动身。”赵公公道,“陛下放心,二皇子聪慧,此次出使离北,必将满载而归。相信那离北王孟翱也懂得轻重,知道劳民伤财的道理。”

  宁怀栩心道:“他要是会顾忌离北百姓的生死就好了。”

  三日之后,一切准备妥当,宁怀栩的次子宁稷将要出使离北代行君恩。临行前,宁怀栩专门来找了宁稷。他关上门,拉住了想要行礼的宁稷,道:“这里没有别人,你我父子之间,不需要行此大礼。”

  宁稷道:“好。”

  二皇子宁稷是四个皇子之中最像他的一个孩子……或者说,更像宁怀栩期待的自己。一个有父母疼爱,名师授业的理想中的自己。

  “父皇专门来找儿臣,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宁稷笑了笑,眼睛弯弯的,明明已经是成人的身量,笑起来却有一种孩童的天真。

  宁怀栩搭在他身上的手忽然收紧了。宁稷感觉到父亲的变化,觉得他是在担心自己,便拍了拍宁怀栩的胳膊,道:“父皇放心,儿臣一定会完成父皇的嘱托,让我大齐名扬离北,威震八方。”

  “身为一位君王,我自然希望你能胜利归来。”宁怀栩道,“但身为一个父亲,我只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平安。稷儿,若是在离北遇到了难事,能解决便解决,若是解决不了,一切以自己的安全为先,知道了吗?”

  “嗯!”

  这时,赵公公佝偻着身子,迈着小碎步走进来,他手中的托盘上还放着一个罐子,打开以后,里面装的是一个个像是糖豆一样的东西。宁怀栩将罐子塞进宁稷手中,道:“你此去离北路途遥远,水土不服是很难受的。你把这东西带上,每天早上服用一粒,便可改善水土不服的症状。相信在离北的大齐士兵也不想看到一个病恹恹的二皇子。”

  宁稷点了点头,道:“多谢父皇。”

  “嗯,去准备吧。”宁怀栩道,“待会儿见过百官,就要启程了。”

  宁稷道:“那父皇你呢?”

  “你先去,我随后就到。”宁怀栩情不自禁地抱了抱宁稷,摸着他柔软的头发,心中感慨万千,“我的稷儿长大了。”

  宁稷已经小时候喜欢撒娇耍赖让父母抱,但现在他已经是个半大少年,就不大习惯宁怀栩的亲近。他很快推开了他,道:“父皇,我会好好完成任务的,你放心吧。”

  “嗯。”

  宁怀栩告别宁稷,他并不知道,此次一走便是永别。赵公公将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宁怀栩便瘫倒在地。赵公公忙上去扶他,有些哽咽地说道:“陛下,您这是何苦啊!”

  “这件事谁都不许告诉,尤其是婉宁那边。”宁怀栩道,“就算是死,你也得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

  “老奴知道,老奴明白。”赵公公道,“只是陛下,您为何非要这么做啊!二皇子已经是您膝下唯一一个皇子了,就算您想给楚王登基铺路,找个由头把二皇子废为庶人就好,为何一定要让他死啊!”

  宁怀栩道:“你不懂。皇帝之位向来是父传子,没有兄长传位弟弟的道理。魏叔的事让我看明白,有心泼脏水,那便有千万种理由,白的都能说成黑的……若我身后仍有皇子,就会有心怀不轨之人以此为由大做文章,这样一来,楚王的帝位就永远都不安稳。只有我无后,楚王登基才名正言顺,到时候也更好放手施为。”

  赵公公把宁怀栩扶起来,替他整理好了冠冕:“陛下,时辰到了,我们走吧。”

  宁怀栩抓着赵公公的胳膊,有些颤抖地说道:“好。”

  ……

  宁稷一去便是三个月。三月后正值年关,大雪覆盖了整个永安城,皇后陈婉宁亲自来到御膳房,准备下厨做枣糕。她尚在闺阁时就喜欢钻研厨艺,枣糕是她学会的第一道点心,也是宁怀栩最爱吃的东西。他说,再好的山珍海味,也比不上皇后亲手做的枣糕。

  为着这一句话,在逢年过节的时候,陈婉宁都会亲手给宁怀栩做一份枣糕,从剁枣泥到枣糕出笼,从不假手于人。

  “娘娘做的枣糕真是一绝。”陈婉宁的贴身侍女说道,“难怪陛下总是念叨,怎么也吃不腻呢。”

  陈婉宁道:“就你们贫嘴。”

  “哪有。”

  “可惜啊,今年稷儿不在。”陈婉宁有些心不在焉地道,“他也喜欢吃我做的枣糕。如今他身在边关,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吃得饱不饱,穿得暖不暖。”

  侍女道:“娘娘放心吧,二皇子吉人天相,肯定不会有事的。”

  “我这两天总是眼皮跳,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陈婉宁道,“我也不愿意瞎想,可是,稷儿是我唯一的孩子了。”

  宁怀栩有四个儿子,这四个儿子,除了三皇子,剩下的都是陈婉宁生的。但是除了宁稷之外,其他三个皇子都已经死了,长子获罪死在了去往封地的路上;三子自幼体弱多病,没能活过六岁;四子溺毙于荷花池中,当时还不满四岁。宁怀栩一下子就变成了子嗣单薄,虽然宁稷的才华和能力都不错,文武大臣们都觉得他适合做太子,可身为一个母亲,她不希望宁稷小小年纪就肩负起这么大的责任。

  她曾劝过宁怀栩广选秀女,为皇室开枝散叶,但是宁怀栩不怎么乐意。好说歹说劝了很久,他才纳了几个大臣之女入宫。可奇怪的是,这么多年过去,这些后妃居然没有所出,就算有生下孩子的,也是公主。

  宁怀栩说子嗣之事只能尽人事听天命,生男还是生女,生几个也不是他们能说了算的。她表面是信了,但其实在心里始终存了个疑影——怎么会这么巧呢?

  枣糕蒸好了之后,陈婉宁将一整块的枣糕切成若干均匀的小块。她心中记挂着远在边境的宁稷,切枣糕的时候没注意,不小心划伤了自己的手。

  “娘娘,你流血了!”侍女焦急地说道。

  “不碍事。”陈婉宁将手指放进嘴里吮了吮,把切好的枣糕装进食盒里,道,“咱们走吧。”

  她披上厚实的大氅,一个侍女端着食盒,另一个侍女抱着她亲手给宁怀栩缝制的护膝,一主两仆这便往勤政殿走去。

  洁白的雪将整个皇宫变成了白色,陈婉宁捧着一个手炉,听到一个拿着书简狂奔而过的小士兵喊“边境急报”,她听到之后瞬间就喜笑颜开。身旁的侍女道:“娘娘,您听到了吗?三皇子可以回来一起过年了!”

  陈婉宁笑了笑,欣慰道:“真好。”

  然而,当她不打一声招呼便走进勤政殿后,却听到刚才那个传急报的小士兵道:“陛下,二皇子在离北遇刺,已经不治身亡了!”

  陈婉宁瞬间就僵在了原地,眼泪唰一下就掉了下来。她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没注意脚下还被大氅绊了一跤,小士兵连忙扶稳了她:“娘娘小心!”

  “你刚才说什么?你在说什么!”陈婉宁嘶吼道,“你说谁不治身亡了!”

  小士兵抿了抿嘴,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个沉痛的消息告诉陈婉宁。而坐在高座上的宁怀栩却异常平静,他站了起来,沉声道:“婉宁,我们的稷儿没了。”

  陈婉宁彻底跌坐在地上。宁怀栩从高座上走下来,将浑身冰凉的妻子搂进怀里。他不知道该怎么劝她,就算知道也说不出口,因为宁稷的死和他脱不了干系。

  他平日里送给宁稷的补品里面都暗含着毒素,只有一点点并不好察觉。而宁稷临行前他给的药,的确能改善水土不服的症状,但同时也是催发毒性的引子。宁稷听他的,每天早上都会服用,这会逐渐诱发毒性,早晚有一天会毒发身亡。只是他没想到的是,比毒发来得更早的是离北士兵的暴动,宁稷因为中了毒,实力大打折扣,最终死在了离北士兵的箭矢之下。

  陈婉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最终,她仰天大叫了一声“我的稷儿”之后,便彻底昏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