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穿越重生>支配者[无限]【完结番外】>第35章 白色遗迹

  病区由一个男孩负责配送食物。

  是郁封在卡西诺见到的第一个孩子。模样大约十一二岁,瘦骨嶙峋,衣袍在他身上过分宽松。

  他用头巾包着半张脸,还是能从几个角度看到遮掩下的病灶。白色区域占据他四分之一的头颅,能活着算是奇迹。

  路过见到的患者不是疯疯癫癫就是残缺不全,小男孩算是唯一一个手脚健全且能与人正常交流的人。

  郁封靠在隔壁女人房门前,看他走近后主动打招呼,并分出食物。

  男孩道谢后接过食物就让他进去坐,看着还想扶他一把,不过郁封拒绝了。他只是稍稍往里面藏了身形,没靠近太多。

  里面的女人盯着窗外发呆,郁封先前的询问没有得到回应。

  “她叫琦娅,我叫洛。”男孩把郁封给他的食物全放到女人手里,对方就缓缓回神,把它们全抱在怀中,嘴里喊着‘我有吃的了’‘快叫尤玛来’‘你看到我妹妹没有’。

  没人回应她,她就捏着食物,看着虚空一点,又哭又笑,脸上做着逗小孩的怪相。

  “你们是从远方来的客人吗?”他仰头问郁封。

  郁封点头说是。

  洛沉吟很久:“也是因为祂的指引所以来到卡西诺?”

  “嗯。”

  “那你们不会等来神了。”洛说,“我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不过你们要是能走的话,有多远走多远吧。不要留在这里,死也不要死在这里。”

  “为什么?”

  “因为他们都是一群魔鬼。”

  男孩有种超出同龄人的成熟,与他交流并不费力。

  他的脸上僵硬地露出仇恨:“要是留在这里,他们会把你连骨髓都吸干净。”

  他说,信神的人越来越少,灾难越加频繁后,他们就失去了住所与农田,失去了所有宝贵的资源。

  但人是最珍贵的资源。

  总会有人仍然得到神的眷顾,所以,他们就把那些人找到。借由他人的祈祷获取足够的食物,虽然这些人拥有神明给予最美好的品质,可时间一长付出得不到回报还不被尊重,于是心生怨念,也逐渐失去信仰。

  吹进来的风有点潮湿的冷意。

  洛捡起被女人弄掉地上的果子,自己咬了一口。

  能够用的成年人越来越少,冲突不断爆发,不等灾难降临,他们自己就先自相残杀。后来,算盘就打到小孩身上了。

  单纯的孩童更能受到引导去信神,但是随着年龄渐涨,同样会失去信仰的能力。

  是人就会有反骨,有质疑,祈祷也有不灵的时候。每当出现这种情况,他们就会把人打到奄奄一息,如此反复。让他们从‘神不是救世主,会为他们带来疼痛’的怀疑中转变为‘只有神的眷顾才能使他们避免受难,所以要更加诚心的信祂’。

  “总有打到快死都无法重新信仰的时候。”

  信仰并不是动动嘴皮子功夫就能成的,不然奥辛也不会什么都召唤不出来。连他都不容易,更别说一路忍饥挨饿的骑士等人。

  真到了那时,让他们死去不如作为最后的食物来源。

  “是啊。”洛捏紧了手中的果核,看了眼琦娅,说,“琦娅姐姐有个妹妹,叫尤玛,比我小一岁。是被他们打死的。我的同龄玩伴们一开始有十四个,现在只剩下我了。我的亲人……也是。全死在他们手里,尸骨无存。”

  他眼里掉出泪水。

  洛没有经历过曾经的黄金乡,他出生时,同族长辈就不是和蔼可亲的长辈。被口头上喊着叔叔与爷爷,但他们回以他的确是贪婪虚伪的假笑。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

  那群被称为族人的男人们围着篝火,锅里炖煮着奇怪味道的肉汤。异味散发很远,远到他还未走近都能作呕。而他们浑身沾满血迹,脸上是狰狞的笑,宛如白色魔鬼。

  倘若因粉末病或暴海而死,执念还会复生为生灵。但被残杀的人们,却是从未有人再见过他们的身影。

  “祂的信徒在卡西诺只剩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我,另一个被关在地牢,已经被打了两个月。那个人已经不能再祈祷食物,现在他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要我给出足够的食物……不留给我们也就算了,我自己能祈求。可最近祈求到的数量和种类越来越少。整日都在担忧是不是被神抛弃,明明我还是那么信仰祂,每夜战战兢兢地歌颂祂,可为什么我内心的害怕不减反增?”

  说到另一个信徒时,他并不与之惺惺相惜,他只对神回应的态度有所伤感。

  想要在此时的人间活下去太难。洛不是没想过远远离开,反正他拥有神的庇护,想走多远都不成问题,可是他走了,他最亲爱的人呢?

  琦娅膝盖以下已经被粉末病毁掉,她走不了,生活在病区里的其他族人也走不了。粉末病注定要他们死去……他们生在这里,这是他们永远的家乡,离开这里,又能去哪儿呢?

  洛劝不走自己,只能去劝不幸到来的客人。

  郁封道:“你信祂,就不要害怕。”

  洛:“但是祂已经不在了。”

  “不在,是死了?”郁封问。

  洛摇头:“我不知道,是琦娅姐姐说的。祂不会出现了,祂已经死了。”

  “很多人死去,我也会死。”他惊恐不已。

  女人哭泣起来,小声地说‘我求过他们’‘都死了’‘他们都是魔鬼’‘他们才是罪该万死’‘没有人可以救我们’。

  郁封看着她,短暂停顿。

  “既然你没有亲眼所见,又怎么确信祂不会出现。”郁封问他,“如果祂不存在,你现在的祈求是谁在回应?为什么人们死后不是归于虚无,而是以生灵的姿态继续存活?为什么世界没有完全崩塌,而你还在这里与我交谈?”

  这个世界仅存的力量确实不多,但尚能维持信徒的祈祷,还能眷顾他所爱的人类。世界也还没有面临崩坏。

  如果世界的神早已死去,不会还等到他们来做任务。

  不过,崩坏是迟早的事。

  洛怔住,那双怨恨的眼里闪着一种奇异的亮光。郁封觉得,身为这个世界神明原本的信徒,他会明白神最终想要做什么。

  郁封淡然道:“躯体的死亡不是终点。”

  “谢谢您。我已经好久没有可以说话的人了,跟您讲话后我轻松多了。”洛擦拭眼角,吐了口气,“对了,我看您站在琦娅姐姐门前很久,是有什么事情吗?她已经没办法正常与人交流,如果您想要知道什么,或许我可以帮助您?”

  郁封抬抬下颌:“她的毯子哪里来的。”

  苏索的毯子在永夜之所购买,工艺风格与这个世界的纯白格格不入。

  洛眨眼,有些紧张地攥紧手:“是,是我从他们手里拿过来的,同样的毯子大概有四五条,我想着他们平时根本不会靠近这里,索性就拿来给琦娅姐姐了。”

  “怎么了吗?”

  “那是我朋友的。”

  洛愣了下:“那些人是你朋友?”

  郁封挑眉。

  洛抱着脑袋:“也对。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的朋友被他们关在地牢了。”

  苏索四人被他们带来时接近凌晨,闹出的动静不小。

  他们原本是外出狩猎悲喜鸟的,无意中发现了陌生人。而陌生人不能第一时间给出他们想要的食物,于是被带回来关入地牢,一点独处的机会都没有。

  也许在他们看来,外来者也比他们更加容易信神。

  洛没看得太清楚,只是悄悄去拿了些东西。

  他告诉郁封,地牢入口就在一条街过去,看起来像是大殿的建筑里。

  郁封没有浪费时间等待伊塔洛斯的打算,他问完话后就回到自己的住处准备休息。

  能够治愈粉末病的药膏被那些人掌控,听洛的意思,可能不剩下什么了。

  制作原理旁人也不甚清晰,他们只知道,靠祈祷并不能获取。并且这药膏用一点少一点,在许多年前族长染病后,就消耗得差不多。

  没有药膏,伤口就得不到治愈。灼热与刺痛一阵阵袭来,尽管郁封刻意避免自己牵扯脖颈,可还是感觉到头颅正在失去平衡。令他心情烦躁,睡也睡不好。

  迷迷糊糊中,感觉到一个身影无声无息靠近。

  郁封猛地睁眼。

  模糊的视野中,伊塔洛斯就坐在床边,微笑看他:“亲爱的,你想跟我去地牢,还是想要继续休息?”

  他来了有一会儿,但支配者似乎睡着了,也就没有第一时间叫醒他。好在,他亲爱的支配者还算警觉,自己醒来。

  郁封皱眉,上下打量他一眼,坐起身往后靠了靠:“你白天的意思不是晚上来带我去找苏索他们?”

  伊塔洛斯点头:“是啊,我是这样打算。但具体怎样,我应当尊重你的意愿。毕竟,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或许想要继续休息呢?”

  整队人里,连深川厌都感染了粉末病,只有伊塔洛斯一点事都没有。看起来就像是只闲散的飞鸟,时不时的在他身边落一下。

  郁封心想脸色不好拜谁所赐你心里不该更清楚吗。

  他冷眼一瞥:“我要说去呢?”

  那伊塔洛斯当然会带他去。

  毕竟,他们可是一个组合。

  卡西诺的活人不过百,不管出于何种原因,他们没有留下人手守夜,就连地牢也完全没人看管。伊塔洛斯与郁封进出毫无阻碍,他想,这样的设施,苏索他们真要有心逃出,不一定拦得住。

  走过三道石门,就是往下的石梯,不算很长,大约两层楼的高度。

  这部分建筑比例奇怪,然而地牢本身的存在更值得深究。

  到底部后,伊塔洛斯看见的是一个又一个深坑。坑底中央竖立一根残柱,旁侧被水淹没,断裂的锁链沉在水底。有拱形洞口令水体连接,它们并不流淌,透明而平静。地牢空间比预想中大很多,或许占有三分之一的城市面积。不知名的光亮从白色建筑中发出,可见度也让人意外。

  除此之外,是一排牢笼。

  锈迹斑斑的铁笼,其中铺着干草,一眼望去不见人影。

  他们是在另一侧的牢笼中发现骑士等人的。

  这几人被村民搜刮走所有的物品,蜷缩在阴冷潮湿的地下连张毯子都没有,可怜兮兮地挤作一团。

  难道他们就不懂得给自己留点什么吗?

  伊塔洛斯觉得,也许是被骗了。但不管怎么说,都显得极为愚蠢。

  脚下走出动静也不见他们醒来,如果任务到头来要他们竞争,这几人连一点资格都不会有。

  “苏索、瑞菲莉娅、唐舒月、奥辛。”伊塔洛斯念过他们的名字,众人才悠悠转醒。

  “太好了呢,你们没事啊!”唐舒月惊喜地与他们招手,本人却精神萎靡。

  四人的情况谈不上好,除开饥饿不说,粉末病已经带走了少女两条腿、德鲁伊的下颌、骑士的左臂、女巫的右手。不过就算如此,想要从这里逃出去,也并非难事。

  他们目前还没有遭受到村民的鞭打。

  郁封疑惑:“你们怎么回事?”

  “哈哈,”苏索不好意思道,“不小心被抓了。”

  他说,他们在悲喜鸟袭来之后东奔西逃。那边沙尘范围实在太大,以至于出去后全员失散,连方向都不能辨清。又不能待在原地,唯恐悲喜鸟察觉。

  于是只好大致估了个方向前行,结果就被这群村民抓住了。说来也要感谢他们,如果不是村民正好在捕猎,把他们挨个儿逮住,他们可能从此以往都不会再见到同伴。

  “我们有意识到他们究竟是想做什么,”瑞菲莉娅说,“但我们在想,我们所扮演的角色于祂又是什么呢?”

  祂所走过的路他们已经走过了,祂的经历他们也了解了许多。

  他们断然可以从这里离开,然后呢?

  目的地是卡西诺,从地牢离开后的打算呢?

  他们与此地格格不入,但是没关系,他们本就不属于这里。他们此后属于永夜之所,所以所信的必然只有自己与‘至高星辰’。

  这就是他们不愿意从这里出去的理由。

  奥辛说:“更改自己的信仰是极为困难的事情,我们领悟了一路都没能成功,这期间有多少日子?我记不清了。但我们真的认真去思考这件事了吗?”

  旁人不会得知他们内心的想法,虽然他们真诚地对待他人,会在接受善意后回馈感谢。却也绝非依靠自己行至当前。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与其继续被吊着一口气,不如就待在这里直到达成条件。

  “一路上多谢你们的照顾,我们就此分开吧。”他们说,“当然,我们不会忘记你们的帮助,所以在回到永夜之所后,如有需要,一定要来找我们。”

  话说得这样清,倒也是个不错的发展。

  只是他们没有明白,支配者选择帮助的真正意义是什么。

  没有推脱,郁封想了想,还是把自己一直以来担忧的想法问出:“深川厌呢?”

  “我们没有见过他。”他们一一摇头。

  在他们看来,郁封与这位叫深川厌的开拓者一见如故,想必失去朋友会感到悲伤。

  他们道:“抱歉。”

  节哀。

  不过对于他们的愧疚,郁封脸上倒是没显露出特别难过的神情。现在倒是想明白事情根本。

  “走吧。”他对伊塔洛斯说。

  后者笑而不语。

  回到石梯那里时,被一道虚弱的声音叫住。

  “有谁在那里吗?我好像看见你了,请转过身,请让我看看你的脸……”

  该怎样形容这道声音呢?

  伊塔洛斯觉得,他比夜莺濒死时还要凄然,比匍匐在神明脚下的最尾端的信徒还要卑微。

  怀揣一点小心翼翼的请求与期待,用几乎没有力量与信心的声音叫停他们。

  伊塔洛斯转过身,确认声音是从近处的某个铁笼中传来。

  靠近后,就在杂乱的干草中见到一具宛如枯骨的可怜人。全身皮肤呈现出丑陋的褐色,粘着骨头,头发与牙齿几乎掉光,

  他唯一能动的部位只剩下眼珠与嘴唇,不过也快要达到极限,每一次目光的转向与唇齿开合都艰难而缓慢。他的生命全凭最后的一口气。

  这就是洛口中的另一位神的信徒,看模样在这里待了太久。洛所说的两个月应该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因为他们并没有在这人身上看见太多伤痕。

  这人仔仔细细地看过伊塔洛斯的脸,又扫了眼他的支配者,最后心如死灰了。遗憾之情简直要化为实质。

  “抱歉,”他努力地发出声音,“你知道……纯白代表什么。你们身上有同样的……特质。我以为,你是祂。我以为,祂终于原谅我们,肯回到我们身边。”

  “现在看来……终究是我们自食其果。”

  “祂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水珠附着石壁,滴滴答答地落下,回音缥缈,如同千百次几不可闻的叹息。

  在这人说话时,郁封也微微仰头打量伊塔洛斯。

  他待在伊塔洛斯怀中,比任何时刻都方便看清银发服从者的神色。

  乍一看伊塔洛斯背影被长发遮挡,身形颀长而五官也柔和儒雅,但实则只是处于礼貌微笑下的假象。也就是没人敢盯着他的脸一直看,不然就会发现他其实五官线条清冷,笑意也并不真诚。

  上位者对于世人的疏离,是他与生俱来的。

  “你知道祂为何离去?”

  他嘴角勉强牵扯,露出一抹似哭似笑的苦涩神态。浑浊无光的眼中是憧憬,是怀念,也是痛苦。蒙尘而落败。

  他们觉得这人大概是哭不出来,没曾想下一秒,晶莹的泪珠便从眼角滚落。

  他说——我亲眼所见,我亲手所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