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沽酒【完结】>第46章 恨嫁

  简砚要去竹林,没法子将松苓送去后山,他指着一旁的小路道:“这条路直通后山,你沿着这条路下去,过了竹林便是淙舟的院子。”

  嵛山入夜点灯,整座山皆如覆了一层星,偏偏这条小路麻黑一片,不见半点灯火。松苓道了声谢,转身走进了那片麻黑。

  这片竹林颇大,松苓已算不清走了多久,他回首看向来路,那带着火光的般若岩已然没在了漆黑中。他接着前行,这林子里竟连只鸟都没有,一路上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这条路许是无人打扫,枯竹铺地,碎在松苓脚下。

  这条路实在是长。

  嵛山不曾落雪,薄云清月,星稀坠河影,这竹林被养的极好,那轮残月被凌厉的竹叶扯碎。不知又走了多久,松苓总算看见了小路的出口,他不禁加快了脚步,近乎小跑起来。

  后山清净,雪顶耸入云,冬日里的瀑布不算激烈,一旁的湖结了一层薄冰,淙舟的小院就坐在湖边,篱笆墙,青瓦房,半边院子曝于月光,另一半笼着山巅的阴凉。

  这间院子叫人瞧着舒心,松苓绕着院子打量,这里当真不像个神君住的地方。

  淙舟不在,屋里漆黑一片,竹篱笆之间的缝隙很大,松苓眼看着一只白团子借着空隙钻了出去,向着湖边跑去。

  松苓伸着脖子看去,接着月光看清了白团,那居然是一只兔子。那兔子竟是认路的样子,只去湖边,也不走远,松苓倏地笑了出来,他扒着篱笆往里看去,那篱笆院中果然还有几只胖兔子。

  他翻进了院中,拎着一只兔子举到眼前,那兔子鼻翼翕动,接着猛地发起抖来,松苓见状笑弯了眼,他又拎起了一只,让两只兔子相护碰了碰:“这兔子养的可真够肥,”兔子抖得更狠了,“凡人对这修仙长生趋之若鹜,嵛山难进,却也有数千人求着拜着要过山门,哥哥倒是好雅兴,在这仙山之中活的像个凡人。”

  竹林微动。

  松苓侧目瞥了一眼,接着他蹲下身,放了那两只快要被吓死的兔子,竹林中的声响越来越近,他忙去屋后寻了一僻静地方,解了一身天青衣衫,下一刻一袭红衣披上身来。

  淙舟盛月归来,才出竹林便看见了坐在房顶上的人,那月色下的红夺人目光,身后的狐尾更是如撩人心弦,淙舟瞧着,不觉慢下了脚步。

  松苓一直惯穿淡色衣衫,只因他怕热,说淡色衣衫瞧着凉快些。故而除去那寻不到衣裳的不得已之时,淙舟极少见他穿红。

  “哥哥走的好慢,”松苓晃着腿,歪头笑看着淙舟,“三月未见,哥哥都不想我吗?”

  淙舟推开了篱笆门,胖兔子闻声向墙根跳去,他停在院中,仰颈看着那抹红,他道:“简砚没有把话带到吗?”

  “孔阳君心细,自是带到的,”松苓柔声说着,一手伸进宽袖摸索,“可是着人带话哪有听着哥哥亲口说的好?孔阳君说哥哥下山有要事,谁又能知那纸鹤不是哥哥情急之下的敷衍。”

  他口中说着责怪,面上却是笑着的。实际上,自松苓听见那竹林里的动静,这唇角就没下来过,他好不容易见到了日里念着夜里梦着的人,怎可能不欢喜。

  “不会。”淙舟抬手,想要接人下来。

  “不会什么?”松苓不下,偏要一个答案。

  淙舟知晓狐狸心思,哪有不应的道理,他一路风尘而归,去寻神尊时碰上了简砚,简砚与他说松苓来了嵛山,正在后山等他,淙舟面上不显,心头却是一阵惊喜,他复了命就往后山赶,疾步走上了那条小路,将简砚略带惊诧的目光抛在了身后。

  鸣沧君何时失态过?简砚今日得见一次,怕是能记一辈子。

  狐狸爱玩,不知何时就会突然跳下来,淙舟不曾收回手,他应着松苓的询问:“不会敷衍你。”

  得了应答,松苓笑的更开,笑声荡于朔风,叫那兔子听了去。他在袖中摸索了半天,终于摸到了一个不大的粗布包袱,他慢慢将包袱打开,里面是两根红烛和一顶红纱。

  淙舟眸光一凝,他往来凡间近千年,自是知晓这些个物件是作何用途。

  “哥哥,”松苓轻声唤他,“我来嵛山时路过一个小镇,镇上热闹的很,敲锣打鼓,人声喧嚣,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热闹,便停了停,过去瞧了瞧。”

  他把玩着红纱,目光在红纱与淙舟之间打了好几个来回:“我问了镇上一个大娘,大娘说这是在办喜事,我又问她何为喜事,她说镇子西边儿那屠户家里要娶媳妇,这便是喜事,”松苓又将红烛握在掌中,“那位大娘人好,与我说了不少,这喜事要燃红烛,要披嫁衣,我还要赶路,嫁衣是来不及准备了,我一路跟着那花轿,只取了这盖头。”

  淙舟听着,身上倏然一僵,自觉有些紧张。他暗暗自嘲,活了快千年,早已不知紧张是何物的鸣沧君,今儿个竟又把这玩意儿拾了起来。

  他稍稍敛目,复又抬头,只见松苓将那红纱奋力一抛,红纱顷刻展于夜穹,将那轮残月带着星一同染红,山间晚风穿过竹林,和着淡雅竹香,吹的红纱轻动。

  纱落了下来,碰到了松苓的耳,耳朵不经意间抖了抖。隔着纱竟是这样一番景象,眼前的景都带了红,模糊了淙舟的影,叫他看不太清。

  松苓也是紧张的,手上不禁握紧了红烛,他想唤人,可却只是张了张嘴,没说出半个字来。松苓只觉这紧张好没来由,无奈自嘲的笑了笑。

  他隔着纱与淙舟相望,那人还张着手等他,松苓倒了两口气缓下那股子没来由的紧张,终于寻回了声音轻声唤道:“鸣沧君,”一旦开了口,后面的话也没那么难说了,“我嫁你可好?”

  怪不得今夜换了一身红衣裳。

  湖中麟麟碎了残月,淙舟眼底盛着那一湖的波光,松苓乱摇的尾巴昭示着他难消的紧张,却也一下下的撞在他心口上。

  他道:“好。”

  淙舟怎会不应。

  松苓闻声,霎时丢了紧张,脸上都要盛不下那笑,他捏着红烛纵身跃下,稳稳的落入了念了一秋的怀。

  松苓看清了淙舟,即便隔着红纱。

  “哥哥,”他吻过淙舟的唇,轻声呢喃,“掀盖头。”

  这是个恨嫁的新嫁娘。

  淙舟一手将人托稳,一手接过那红烛,他倏然挥袖,将红烛送去了屋中烛台,烛火随风摇曳,这间屋子终于亮了。

  “你这么急?”淙舟将松苓抱去屋里,“不拜天地,不拜高堂,直接掀盖头吗?”

  松苓被他说的有些羞,环着淙舟脖颈,把脸埋了进去,仿佛方才在屋顶上向人求亲的不是他似的,松苓埋得紧,闷声道:“好麻烦…”

  “什么?”淙舟闻言哭笑不得,他头一次听说有人成亲,嫌弃拜天地高堂麻烦的,他揉了揉松苓的耳,调笑着人,“我从未想过你竟如此恨嫁。”

  松苓更羞了,他抬手捶在淙舟肩头,压低了声音道:“我才没有!”他扫了扫尾巴,“我就是觉得,爷爷肯定是拜不了了,要是把你师尊请来的话,那整个嵛山不都得疯了,嗯…不那么热闹也没关系,就咱两个人,简单点也好。”

  “简单点好,所以就直接掀盖头吗?”淙舟把人放在桌案上,垂下眼眸,看着红纱下的人。

  “你能不能不说了…”松苓还挂在人脖子上不肯下来,他躲着淙舟的目光,脑袋垂得低,“我那就是,就是一时上头,做不得真…”

  “一时上头?”淙舟挑眉忍笑,“做不得真?”

  “嗯…嗯。”松苓点点头,抬眼偷偷瞄人。

  淙舟捉到了那目光,瞬间起了逗弄狐狸的心思,他缓缓说道:“既然做不得真,那这亲怕是…”

  “做得真!”狐狸果然急了,“我是说直接掀盖头做不得真,哪里说过成亲做不得真?鸣沧君真是天大的能耐,竟将人一字一言尽数歪曲了去。”

  狐狸恼怒,淙舟如愿得了趣。

  “好了,不闹你了。”炸毛狐狸得顺着毛捋,他抚平松苓蹙起的眉,俯身轻吻松苓的眼,另一只手揉着蓬松狐尾,逐渐往尾根处去。

  “你不要捏我尾巴根,”松苓猛地一抖,再生不起气来,“你总是捏我尾巴根。”

  淙舟笑了,收回了手,他又在人脸上轻轻捏了捏,瞧着人怒气消散,这才道:“院子里有口枯井,里面有你喜欢的东西,”他掀了那红纱,赶着松苓下了桌案,“快去取来。”

  松苓闻言只觉惊喜,淙舟真的给他备了旁的东西。那枯井显眼,就在篱笆墙边上,离着这青瓦房并不远。可松苓这段路走的一步三回头,后脑勺都能看见嘴角,许是那门槛建的稍高了些,松苓左脚绊右脚,险些将自己摔出去。

  “小心。”淙舟想要扶人,可松苓却向他挥了挥手,直奔那枯井去。

  “诶没事不用管我!”松苓三两步蹦去了枯井,探头一瞧,却只见得铺满了井底的杂草。

  松苓猛地回头,眸中满是疑惑,接着他眼珠子一转,探手下了枯井,往井壁上摸去。

  原因无他,只因松苓闻到了一丝酒香。

  果然在井壁的一块覆着青苔的石砖上,他摸出了些许异样,这块石砖稍有些松动,松苓嘿嘿一笑,用力按了进去。下一瞬井底发出一声巨响,石板倏然动了起来,带着那满铺的杂草没入石壁。

  酒香醇厚,只在须臾间便飘满了整座小院,松苓浸在那含酒的松香中。他偏了偏身子,将月光让了进来,他借着月光,看见了井底的酒坛。

  井下湿冷,那酒坛上似是润着水光,淙舟在这枯井中建了一座酒窖,用来放那些松苓酒。

  “你什么时候酿的?”松苓真是又惊又喜,指尖一勾,一坛酒便飘了上来,他打开酒封,捧着坛底便饮了一大口,这味道与那皇宫中的不同,与文弦酿的酒也不同。

  松苓拎着酒坛,快步回了房中。

  “你这是什么时候酿的?”松苓又问了一遍。

  “回来酿的,后山山巅上恰巧有一颗老松树,竹韵房里有这好酒,我便拿来用上一用,”淙舟乐的看狐狸开心,“我虽用灵气催着,却也只出了这些坛,本想着这次回来给你送去涂山的。”

  松苓放下酒坛,搂着淙舟脖颈,在人脸上亲了个响的:“可是你没能想到…”他摇着尾巴,“我来了。”

  “嗯,是没想到,”淙舟扶着松苓的腰,“我更没想到你会如此恨嫁。”

  松苓闻言又有些恼,可还不等他开口,就见淙舟宽袖一挥,桌案上倏然出现了两个青玉樽,那酒坛摇摇晃晃的悬在了半空,在那青玉樽中斟满了酒。

  “既然赶得巧了。”

  淙舟贴着人,要吻不吻。

  “那便做合卺酒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