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沽酒【完结】>第6章 血污

  坊间有不少有关九尾狐的传言,但并无人知晓这源头来自何处。听闻百余年前却有人见过一条九尾赤狐,并以纸笔记之。

  通身赤,四爪如磨盘,形足以蔽日,九尾后跃,扫荡四沙。声如婴啼,旁呼千层。

  也不知此人是否夸大,只知自此百年间,有关九尾狐的传言愈演愈烈。恰逢天下动荡之际,便又起谣言,将这祸事悉数推到了那只狐狸身上。

  九尾狐出,乃世将大乱之相。

  嵛山之巅般若岩,那位闭关已久的神尊闻得人皇恳请,适逢妖狐受创,神尊便应言下山除去妖狐,且布下封山结界,将整个狐族封于涂山。

  九尾狐灭,动荡平息,世间再无人得见九尾赤狐,只留下遍布九州的传言。

  若不是当年短腿未愈,这散修也想去瞧一瞧那封山大阵。当年还是鸣沧君在位之时,封山结界何其壮观,神尊携嵛山众徒镇守涂山八方,谁承想鸣沧君竟临阵倒戈欲护涂山,提剑指向神尊。

  鸣沧君终是未成,封山结界至今依旧笼在涂山之上,狐族全族皆灭,就连鸣沧君最终也不知去向。

  有人说他被逐出师门,也有人说他被结界反噬废了一身修为,流传更广的则是一些风花雪月之事,说那鸣沧君与涂山苟且,做了那妖狐的情郎,殉了情,共赴黄泉去了。

  风月之事总是为人乐道,而今已成了坊间戏本必不可少的一章。

  散修哆嗦着去摸符篆,他就知道这狐狸定然没死,涂山只是封山而已,封山之时如此混乱,那狐狸跑了也说不定,更何况这狐狸身边还有鸣沧君,鸣沧君都不知去向,他帮着狐狸一同跑了也说不准。

  松苓已至身前,那散修横剑划出罡风,另一只手已将符篆夹于二指之间,将要掐诀,却见松苓倏地歪头矮身,躲过剑罡,一口咬在他腕上。

  犬牙刺穿皮肉,血奔涌出来,散修惊呼出声,指尖松了劲,符篆随风飘到了墙根污泥中。松苓松了口,追着符篆去,唇齿间卡着带出的碎肉,嘴边的毛被血染的愈加的红。它将符篆撕碎,回身紧盯着散修,不断低吼。

  那散修洇了一袖子的血,灰褐衣袍沾了红,染的有些发黑,左臂依旧抖的厉害,他垂下臂膀,不多会儿整只手都被浸的猩红。

  他也盯着狐狸,眸中有怒气也有恐惧,百年前他与另一人合力设下圈套才将松苓捉住,而今就他一人,他不觉得自己能打得过这只狐狸。

  松苓放低身子,抬眸与散修对视,双眸泛红,瞳仁逐渐收紧。它慢慢错步旁行,尾巴竖在身后,若此时从后看去,那块伤疤一览无余。

  散修被他盯的汗毛耸立,却也不敢贸动,甚至连目光都不敢移开半分,松苓在寻他的破绽,这是兽类的本性。他微张着口,缓缓喘息,紧握剑柄将长剑提正,巷道幽深细长,若是狐狸发了狠,他怕是连躲的机会都没有。

  松苓此时相当沉得住气,它绕过散修半身,散修也跟着它转了半身,墙下有松苓方才踢落的碎砖,散修一个不留神一脚踏了上去,碎砖滚动,散修踩滑,手臂划过半弧,身体微微后仰。

  就这一瞬,松苓眸光一凝,猛的冲上前来。散修抵挡不及,长剑被松苓一爪拍落,尖刺划烂了袍袖,手臂上留下了三道极深的血痕。散修指尖染血,他以指尖血在掌心画符,欲拼全力再将狐狸封印一次。

  就像百年前那样。

  松苓见状迷起眼眸,攀着墙壁直袭散修脖颈,散修已将符化成,星芒凌空而聚,抬手就要拍上松苓面门。

  松苓躲都不躲,避也不避,迎着这一击冲了过去。它一尾卷上散修的腕,将散修拽向自己,抬爪在人胸膛上微微借力,偏头咬上了脖颈。

  森森白骨显露于胸前,整身的袍子都被上猩红,松苓牙关紧合,上下犬齿猛然交错,散修只觉那牙磨在耳边。血沿着尖齿喷出,浇红了本未染血的肩背,散修彻底成了一个血人,喉中嗬响不断。

  只见松苓用力一扯,脖颈的那块肉发出撕裂的声音。

  散修的下颌不住的抖,他连嗬声都快发不出来,松苓从未想过留手,它在百年前就想要这人的命。

  它偏头吐出口中烂肉,伸舌舔净牙间鲜血,一旁散修直挺挺的倒了下去,鲜血晕开满地,松苓看都不看一眼。小巷中风难过,血腥气息积聚不散,松苓泡在里面,赤红毛间全是散修的血气,它平复喘息,踩着血,叼下那枚腰牌。

  它好脏,也好困,好在客栈离这里不远。

  迎亲不走回头路,那热闹传至小巷时已几不可闻。

  松苓爬窗进屋,见得床榻上多了一个鼓囊的包袱,淙舟已然回来过。

  可人呢?

  这屋子不大,扫一眼就能看清全貌,松苓想着淙舟既然不在,那它不如把自己打理干净再回来。

  它想着便又要推窗出去,刚一转身,身后的房门便应声而开,松苓半回过身,与淙舟打了个对眼。

  淙舟又借了店家厨房炖了一盅鸡汤,走近房门听见狐狸爬窗的声音,推门而入。他衣摆稍长,端着鸡汤又腾不出手来提,便只好垂首看着不叫自己踩到。再抬眸时,浑身是血的狐狸正要往外跑。

  他眉心微皱,紧着步子就要上前去,奈何神魂一震,眼前一黑,手中的鸡汤险些反倒。

  这一下可把松苓吓了一跳,它忙跳下窗台,双脚落地,随手将腰牌扔在地上,勾过床架上搭着的衣裳,衣带系的松垮。他接稳鸡汤放在桌上,又将人扶入怀中。

  许是见了狐狸浴血的模样,淙舟此次像是步入了一间暗室,周遭只有几根火把微弱的闪,见不到别的光亮。暗室中央有一石台,石台周边滴答响,似是有水滴落下。

  上面躺着一人,也像是被血洗了一遭,那滴答的响声不是水落,而是这人身下积聚的血。他缓步走过去,视野清晰,只见松苓双眸微阖,尾巴早已被血黏成了糊。松苓似是听得来人,微微偏头,向他抬起了手。

  一旁挂着两条赤红狐尾。

  淙舟半跪下身,将那只手轻轻握住,可松苓却在下一刻挣脱出来,微拧着眉覆上他眼眸。

  “别看,”松苓声音喑哑,快要说不出话来,“小狐狸缺了尾巴,不好看。”

  他回了什么?

  淙舟只觉快要在梦中脱出,即将睁眼的那一刻,他看见自己将挡眼的手轻轻拿下,把松苓半搂进怀,他道:“没有不好看,”他好温柔,“小狐狸不管怎样都好看。”

  淙舟睁开了眼,对上一双含着担忧的眸子。

  昨夜阴雨幽暗,淙舟未能看清松苓样貌,而今晴日泄窗而入,点亮这一室光景。淙舟不知该如何评论样貌美丑,只心道这果真是一名好俊俏的儿郎。

  即便这儿郎染了斑斑血迹。

  “你怎么样?”

  “你去哪了?”

  二人齐声,又同时静默,无一不是挂心,无一不是忧虑。

  寂静良久,直至松苓被淙舟盯的面颊发热才偏开眼眸,下一瞬他又猛的后撤一步,将环着人的手背负在身后。衣带终是系的太过松垮,退步时挂上了淙舟的腰封。

  那根衣带扯着松苓,叫他再无可退,扣结松了,只虚虚的搭着,只需一步,便能重现昨夜光景。

  雨下不透,晴日蒸干了最后一丝凉意。此时不似昨夜可遮掩,松苓面颊都红的发烫。

  他偏身清咳一声,试图打破这层寂静,谁料淙舟依旧静默呆立,似是还未脱出梦境。

  松苓难得泛起羞赧,他猛的背过身去,却忘了那松垮的衣带,淙舟的腰封上就那么一颗珠玉,竟将这衣带箍的这样紧。即使背着身,松苓也难眠僵了身子,他紧咬着唇沿一动不敢动,白眼快要翻上了天。

  半晌,松苓不见了,只剩下一只六尾赤狐和一滩衣裳。

  淙舟像是才回神一样,他盯着身前的光看了许久,双眸有些许发涩。狐狸带着一身血污钻到了桌子下,埋在尾巴里不肯出来。他蹲下身,探手去抓,狐狸却用尾巴打他。

  打的不重,像在抓痒。

  淙舟轻勾唇角,他起身出门,向店小二要了热水来,就这一会的功夫,狐狸顶着那羞赧跳上桌案,一头扎进了鸡汤。

  还是淙舟的味道,不过有些腻,最近总饮鸡汤。

  也不是所有狐狸都爱吃鸡。

  松苓咬着鸡肉,热气不断扑在脸上。

  偶尔换换口味好不好?

  他边吃边腹诽。

  热油化开了毛间的血,瓷盅被蹭上半圈红,血腥味被热气蒸熟,笼着松苓逐渐将鸡肉香遮掩。

  不能吃了,像在吃死人,要吃吐了。

  淙舟瞧着它要呕的神情,几欲笑出声来。门边阴凉处有一木架,上面放着一盆水,淙舟探去只觉不算太凉,遂取了布巾浸在水中。

  他打开了窗,风卷走了屋内不算浓的血腥味,是要入秋了,天都看着远了许多。淙舟瞧见了地上的牌,璎珞被血浸透,已看不出原色。他将腰牌拾起,黏腻糊在指尖,他猛的扭头看向桌上的狐狸,狐狸身上的血可要比这腰牌多上许多。

  淙舟微微挑眉,见狐狸睁圆了看过来,他将腰牌放在桌上,捞出盆中布巾,对着狐狸就是一通狠擦。

  松苓像是褪色了一样将布巾逐渐染红,淙舟使了些力道,松苓毛都炸起来了。它想跑,可才蹿出一步就被人揪住了后颈皮。

  “身上太脏。”淙舟拎着它轻摇,待狐狸不再挣扎,他单手将布巾翻了个面,给狐狸擦脚。

  淙舟擦的仔细,就差将甲缝的泥也一块擦了去。松苓被他吊了许久,不自觉的呜咽出声。

  “客官,”小二敲了门,“您要的热水。”

  得救了!

  松苓猛的蹬起后腿,扭着脖颈就要往桌下钻去,险些蹬翻了汤碗。

  小二堆着笑,招呼着人把热水抬进了屋。松苓藏在桌底甩了甩头,鼻尖萦绕着混着血腥的鸡汤香气,它没忍住伸出舌头舔过鼻尖。

  他舔到了血迹。

  呕…

  桌案轻晃,桌帘下露出一截火红尾巴,小二微微欠身将要关门,蓦地瞧见了那截尾巴,他愣在门口,笑僵在了脸上。

  淙舟跟着回头看去,不动声色的偏身挡住。

  白袍遮了视线,小二回过神,笑容又在脸上活络起来,他做跑堂许多年,自是知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又欠了欠身以表歉意:“客官若是还有需要,尽管唤我。”

  淙舟回一颔首,将小二送了出去,他合上门,回身又去抓那只躲着不见人的狐狸。

  “尾巴露出来了。”他蹲下身,轻轻在尾巴上揉了揉。

  狐狸没有动静,尾巴依旧摊在地上。

  淙舟不解,蹲下身撩开桌帘,只见本就沾染血腥的狐狸又呕了一身脏污,毛本就被淙舟擦的凌乱,这下更是打成缕结成块,搞得狼狈不堪。

  淙舟将桌帘彻底掀开,指着浴桶低声道:“自己爬进去。”

  真的太脏了。

  松苓自己都想把自己丢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