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鸿能记得自己的正职, 黎荞很高兴。
自打升了官,他就一直在看书,他这些书可不是白看的, 凡是翰林院收藏的书籍,只要是他看过的,他都会留下详尽的笔记。
他想入内阁,那肚子里肯定要有墨水。
多读书总是没错的,现在他能领着丰厚的俸禄专注读书, 这是多好的机会,因此他很是珍惜, 每一天上班时都很认真。
现在, 读了大半年,盛鸿要检查他的成果,他挺高兴的, 他不惧检查!
不过, 盛鸿也没问太复杂的问题,而且, 在见他时,恰好严安邦严大人过来送奏折,于是盛鸿便干脆让他念奏折。
平日里, 盛鸿是两日一上朝, 不上朝的时候, 他也会批阅很多奏折。
京官七品以上都可以给他递折子,甭管是奏事, 还是问安、谢恩, 都可以专门写个折子送上去。
地方官除了知县, 五品以上官员可给他上折子。
有资格递折子的人多, 所以每日都有大量的折子飞入皇宫。
这些折子先由几位内阁大学士根据内容分类,紧急的,重大的,那肯定第一时间呈到他跟前。
其他不怎么紧急的,还有不怎么重要的比如说问安、谢恩之类的,则是等他处理完了紧急折子之后再呈到他跟前。
当然,密折不必经过内阁,可装入特殊的折匣之中,直接呈到盛鸿跟前。
从前盛鸿批阅奏折时,凡是呈到他跟前的,他都会留下朱批。
但自从去年大病一场之后,他批阅奏折时会捡着一些不重要的,让内阁大学士代笔。
若是累了,哪怕是重要的折子,他也会让内阁大学士代笔。
现在恰逢黎荞在场,严安邦送来的又是不怎么重要的折子,他便干脆让黎荞给他读那些折子。
等黎荞读完了,交给他,他粗粗扫一眼,然后提笔留下他的批语。
不过,很快他就觉得累了。
若是在以前,这种累根本不算什么,但病了一场之后他特别惜命,御医不让他累着,那他就尽量不累着。
“黎爱卿,朕说,你写。”他抓黎荞当壮丁。
“……圣上,微臣怕微臣的字迹给您丢脸。”
黎荞为难开口。
其他内阁大学士都是实实在在的古人,自幼练习书法,写出来的字只有给盛鸿增光的份。
但他嘛,他只能给盛鸿丢脸。
“不,不会给朕丢脸。”
盛鸿笑着摇头:“在你科举时,你的文章一直被贴出来,天下人早就知道你这状元郎的字不行。若说丢脸,那不至于给朕丢脸。”
盛鸿说着指了指平日里其他大学士代笔时所用的桌子,上面放着笔墨纸砚:“大胆写。”
黎荞:“……”
他抽了抽嘴角。
扎心了。
没错,天下人早知道他的字不行,他自己的脸,早就丢完了,何至于给盛鸿丢脸。
他走了几步,来到御案左侧的桌椅跟前,先磨墨,然后坐了下去,准备当代笔。
他刚才所读的折子,都是无关紧要的,盛鸿不愿意为此耗费体力,实属正常。
不过,盛鸿可真是话痨啊!
比如说去年那遭受水灾的四个府给盛鸿上了请安折子,并且汇报了一下灾后的重建工作。
这些折子都是年前送过来的,但过年时放假早,盛鸿也忙着过年,所以只捡着重要的折子批复,这种折子一直推到今日内阁才送了过来。
但是,就这么简单的一份折子,盛鸿愣是让他写了一千多字的批示。
更关键的是,这样的折子有四份!
盛鸿很关心当地的状况,不管是房屋的重建,亦或者是庄稼的生长,还有百姓对朝廷的态度,盛鸿都一一作了提醒,要求下次这四府上折子时更为详细的、如实的汇报当地情况,禁止弄虚作假。
黎荞一口气将这四份折子写完,手臂都有些酸了。
盛鸿拿过他刚刚写完的奏折瞧了几眼,很是满意:“虽然字一般,但端正,而且速度快。”
“果然是年轻人。”
换做是内阁那几个大学士,若是一口气写完这些字,那肯定要好好歇息一下。
但看黎荞,却是跟没事人一样。
年轻就是好哇。
于是,翌日,盛鸿又将黎荞召入皇宫给他当代笔。
内阁那几个老家伙他舍不得使唤,这几位大学士兼任六部尚书,每日忙的很,而且大学士嘛,主要是动脑子,若是让他们干体力活,那是暴殄天物。
但黎荞年轻力壮的,虽是书生,瞧着身子也有些单薄,但其实力比壮汉,不仅一脚能将吕文荣踹晕,还能拎着家伙砸人。
如此壮劳力,既然逮着了,那肯定要好好使唤。
于是,一连五日,黎荞都入宫给盛鸿当代笔。
这么长的时间,足够满朝文武都知道他成了天子近臣。
侍读学士就是一个很容易飞升的职位,侍读侍读,这个职位不仅能经常见到皇帝、皇子,还可以给他们展示肚中墨水。
若皇帝满意了,对其腹内的墨水认可了,那么在处理政务时,肯定会随口询问侍读学士,让侍读学士发表几句见解。
这种机会可不是每个五品、五品以上官员都有的,只要侍读学士抓住机会,让皇帝知道其不仅腹中有墨水,而且对政务也有独到的见解,那升官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内阁大学士大多出自翰林院,也是因为此。
常伴皇帝左右,经常能向皇帝展示自己的才能,可不就比旁的官员容易飞升嘛。
但黎荞这个飞升速度有些吓人。
他这侍读学士才当了大半年,此时翰林院的其他几位侍读学士,哪一位不是已经在这个位置上蹲了好几年。
更重要的是,这个时机也很巧妙。
因为五皇子马上要出狱、啊不,是出关。
在这个时候盛鸿每日都将黎荞召至身旁,回护的意味很浓啊,浓得要扑满朝文武一脸了。
五皇子大过年的被关了一个月的禁闭,这惩罚看上去不重,但五皇子栽赃不成反被罚,闹了一个灰头土脸,其实挺尴尬的。
这足以彰显出他能力的不足。
连七品小官都拿捏不住,这……
盛鸿当日骂他的那几句挺对的,其实栽赃陷害无所谓,毕竟黎荞蹦跶的那么高,不仅让英国公面子受损,而且也严重影响了英国公府的钱袋子。
五皇子想给黎荞一个教训,这非常正常。
但是,既然做了,那别被发现呀,毕竟这事不符合大盛律法,而且也不符合仁义道德。
可偏偏五皇子被发现了。
虽然是七皇子审出来的,但结果就是五皇子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面子里子都丢了。
他可不是普通的皇子,他是有意争夺皇位,与三皇子公开竞争的皇子,现在他被盛鸿罚了,那势头一下子就三皇子给压下去了。
连一个七品小官都收拾不了,那还怎么争皇位?
以五皇子的性子,等他出来了,肯定要找回这丢掉的面子里子。
但盛鸿回护黎荞的意思极其明显,短时间内,他定然不会下手了吧?
又到休沐日,天气暖和了,中午待在院子里晒太阳时,温暖程度比暖房都高。
辛知又跑来找黎荞打牌。
现在太上皇和大皇子的赌坊生意太好,特别是到了这种休沐的日子,更是早早就被预定好了,他根本排不上号。
他家也没胆子去仿制麻将和扑克牌,想过瘾了,只能来找黎荞。
辛知过来玩,黎荞当然要陪着玩,恰好徐瑛和沈画也来了,于是最后由黎荞、辛知、徐瑛还有陶竹四人一起打麻将。
黎大山、黎二山、赵深都在铺子里忙活,家里的男人只剩下黎刀几个,所以只能由陶竹顶上。
郑浅浅很痴迷打牌,这会儿虽然不能打,但他可以看,他搬着小凳子坐在陶竹身旁,视线一会儿看看牌桌,一会看看两个小崽子和黎小睿。
两个小崽子已经能扶着墙根走路了。
黎小睿更是能跑了。
这三个小家伙每日都活泼的很,对这个世界也充满了好奇,看到什么都想碰一下摸一下,虽然院子里没有尖锐的物件,但是,黎小睿整个身子跳入水盆里扑腾这种事不能再发生了。
大冬天的,上次差点儿就着凉了。
所以这三个小崽子,必须要一直盯着。
沈画对麻将的兴趣一般般,他平日里做的是动脑子的活儿,但打麻将是需要动脑子的——
反正他每次玩麻将时都要动脑子,若是一连玩一两个时辰,那他脑子会很累。
因此,这会儿他连看都没看麻将桌,徐瑛上了牌桌之后,他便和黎夏一起跟在黎小睿和两个小崽子身后。
他想怀孩子呢!
在自家玩牌,黎荞定的规矩一直都是每局一文钱,辛知入乡随俗,也遵守这一规矩。
虽然一局下来一般只能赢个三四文,但他比拿到俸禄时还开心。
“太上皇和大皇子的赌坊生意太好,很多人想玩排不上队,之前还能忍一下,但此次过年,很多人想玩却玩不上,于是很多人都给赌坊的管事提意见了,希望太上皇和大皇子再多开几间赌坊。”
“至于英国公府的赌坊,冷冷清清,每日的顾客有限。”
辛知也是个话痨,手中的动作不停,嘴巴也不停。
“多开几间赌坊?”
黎荞睁大了眸子。
“太上皇和大皇子不一定会答应,但也有可能答应,毕竟有他们两位镇着,凡是进去的人都得守规矩,那些人就算是输了,也闹不出家破人亡的惨剧。”
“不会出现惨剧,但偏偏又很挣钱,那多开几家也无妨。”
辛知当然是支持多开几间赌坊的。
这样他就时常能过把瘾了。
黎荞:“……”
也是,现在太上皇和大皇子的赌坊与其说是赌坊,不如说是麻将馆。
抽成那么高,富人贵人直接一局四两银子,若是加上茶水点心,那一局下来能赚五两银子。
太上皇和大皇子的赌坊规模挺大的,不仅有院子,还有三层高的楼,一日下来,那些富人贵人少说能玩个五百局。
若是玩斗地主,那会更快,一日上千局也是极有可能的。
一局五两银子,五百局便是两千五百两,一千局则是五千两。
好家伙!
这账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哇!
如此暴利,太上皇肯定忍不住这份诱惑,因为太上皇当政时,是太上皇出钱养着大盛官员,后来盛鸿登基,换盛鸿养着大盛官员。
但以这父子俩的融洽关系来说,太上皇肯定会支援盛鸿的,这大盛的官员,准确来说,是盛家父子俩养着的。
所以,面对如此暴利,太上皇应该忍不住这份诱惑。
这赌坊分店,还真会开起来。
……
若真开了分店,那他和竹哥儿今年一定要继续捐银子。
辛知八卦完了赌坊会不会开分店,便提起了正事。
五皇子马上要出府了,黎荞几个人一定得注意一下,不能被抓着小辫子,也不能被栽赃陷害。
徐瑛点头,他本来就很小心,每天都将账本翻好些遍,唯恐出现什么错漏。
结果挡不住五皇子直接找人模仿他的笔迹。
但现在他是饭银处的老大了,他管着饭银处那点银子,想做假账,那十分不易。
至于庄文,庄文在工部,而赵大人是工部侍郎,虽不是工部的老大,但对庄文照拂颇多。
而且,庄文每日只搞设计,不经手钱财,想栽赃庄文,那也是有难度的。
还有孟月,孟月与七皇子的熟稔程度让他害怕。
但此时,他反而最不担心孟月。
有七皇子罩着,最最安全了。
因此,眼下最危险的依旧是黎荞。
不过,最近黎荞常伴盛鸿左右,五皇子敢对黎荞出手,那是打盛鸿的脸。
黎荞应该也很安全?
黎荞自己也觉得他现在挺安全的。
盛鸿这几日每日都让他写两万多字的批示,他敢肯定,此前盛鸿自己亲自批示时,每日绝对写不了那么多字。
但现在抓着他当牛马使唤,不用亲自动手,于是就放飞自我,废话连篇。
写的他每次坐在回家的牛车上,都得悄悄运转异能来消除疲累——在他见缝插针的练习下,他异能终于三级了。
三级异能,就可以调动从大自然中吸收的能量,可控制这些能量在体内游走。
盛鸿如此使唤他,当然得保住他。
若他栽了,那盛鸿可就寻不着他这么能写的代笔了,内阁那几位大学士年纪最小的也五十多岁了,年纪最大的已经七十岁了,可扛不住这种工作量。
盛鸿逮着他一只羊使劲薅羊毛,那盛鸿一定得保住他。
接下来几日,盛鸿还是每日都把黎荞召入宫中当代笔,他现在已经不在那些奏折上留下他的朱批了,他现在只负责看,具体的字,由黎荞写。
他真的挺爱看奏折的。
他想获取大盛各地、各种信息,奏折是最快、最稳定的渠道,靠着这些奏折,他可知天下事,可知各种新鲜事。
整日待在皇宫里多没意思,每日对着的不是太监宫女就是后宫。
书籍也没太大的意思,那些书籍都存在好久了,哪怕是地理志、游记之类的书籍,也勾不起他太大的兴趣。
只有这些奏折,来自四面八方,不仅多,还新鲜,每日都让他充满期待。
当然,那些天灾、人祸之类的,他一点儿都不期待。
不过,从前批阅奏折只靠着他自己,有限的精力、体力限制了他的发挥。
但现在有了黎爱卿,他每日不仅能看更多的奏折,也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了。
甚妙!
因为看的奏折多了,而且每日还不需要写什么字,于是,被压抑了一年的天性,终于释放了。
这日下午,当他看完一本奏折之后,他怒火被勾了出来,当即提笔写了篇长达一千字的文章。
自打去年病了一场,他就遵医嘱好好养身子,不仅要少动怒,还得少干活。
可每次写这种文章时,他的情绪都是极为饱满的,而且十篇文章里有九篇半都掺杂着怒气。
为避免气大伤身,去年一年他便没动笔写文章。
可这本奏折所奏之事太可恶了。
里面说某地一知县为效仿黎荞一人带飞全县,从而拿到漂亮的政绩,于是强迫全县的读书人给他出点子,并且暗戳戳表示若是谁的主意被采纳了,那将来县试之时他可以潜规则一把。
就这种破事,怎叫人不生气?
再联系一下去年水灾五皇子的表现,他的怒气值分分钟就飙到了顶点。
可恶。
若是为了搞政绩而惹出了民怨,那这政绩有什么用?
必须得狠狠杀一杀这种恶劣的风气!
盛鸿的小作文一出,原本只剩下一日就能解禁的五皇子,其禁闭又被续了一段时间。
盛鸿把当时的账给他清算了一遍,又多关了他十日。
这个惩罚一出来,三皇子登时瑟瑟发抖,哪有这样算旧账的。
但为避免盛鸿也算他的旧账,他立马停止每日宴请官员的举止。
算了,别太张扬了,先过了这段时间再说。
于是,等五皇子禁闭结束时,已经是草长莺飞的二月了。
太上皇和大皇子的赌坊分店,已经开业了。
五皇子被关了这么久的禁闭,出来之后对黎荞的态度大改,他竟和英国公一起登门,向黎荞和徐瑛致歉。
这可把黎荞和徐瑛吓了一跳。
啥情况这是?
五皇子和英国公恨不得将他们挫骨扬灰,可现在却来登门致歉?
可怕!
但五皇子和英国公都亲自来道歉了,黎荞和徐瑛自然也得给出笑脸,他们俩现在还不能拒绝与五皇子握手言和。
他们俩只能跟着五皇子的态度走。
五皇子和英国公这举止一出来,震惊朝野。
哇,五皇子这是……怂了?
但盛鸿老怀大慰,不错,看来昂儿在闭门思过期间真的思了不少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只要能悔改,那就还是他的好孩子。
说实话,对于这几位亲生儿子,他每一位都挺重视的,虽然有时候会把他们当工具人使,但从心里来说,他是盼着这几位儿子能好好的。
当初他没有听从他父皇的建议,只挑出一个儿子重点培养,为的就是这几个儿子个个都能成才,然后一起将大盛的繁盛给延续下去。
现在看来,他这心愿应该能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