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卿神色一变,手中用力,将纸鸟揉成一团。
沈故就在他身边,自然也看到了,说道:“师尊,我们得去一趟。”
去自然是要去的,桑卿起身,正要和清风道长、怀让大师商讨此事,两人已经朝他走了过来。
“花阁主来信了,”清风道长道,“天封阵还未补好,形势不大乐观,咱们得赶紧回去。”
桑卿心中一沉:“这么巧?”
“兮芜长老可是有事?”怀让大师问。
桑卿把手中的纸团打开给他们看:“严摩长老那边出事了。”
“确实巧。”怀让大师道。
清风道长亦沉下了脸色:“如此,我们也只能兵分两路了。”
桑卿赞同:“我同沈故是定要过去的,二位看看如何安排?”
“我带清风观众弟子随你去。”清风道长道。
怀让大师:“那贫道就先领法缘寺众僧弥回去。”
既商定,众人没有片刻耽搁,即刻动身。
此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耳畔是呼啸而过的夜风,头顶是苍凉的圆月,脚下是万丈高空,远处还有妖族的嘶吼此起彼伏的响起。
魏子林送来的那只纸鸟又被桑卿折回了原样,此时正在前面扑棱着翅膀笨拙的带路。
桑卿御风而行,沈故踩着断霄,两人并肩行跟在纸鸟后面。
清风道长要带着清风观的众弟子一起,人多便会慢些,与他俩拉开了些许距离。
沈故望着桑卿的侧脸有些许出神,桑卿的侧脸曲线柔和,抬眸间透着温润的气息,凄冷的月光洒落上面,又为他罩上了一层冷调的圣光,看上去有些不容侵犯。
“想什么呢?”耳畔传来桑卿的声音。
沈故回过神,对上他那双如琉璃般的眸子,下意识道:“没想什么,在看你。”
“看我?”桑卿挑了挑眉,“看我做什么?”
“你很好看。”沈故道。
桑卿微愣,但很快笑开:“这长大了嘴就是甜。”
沈故没有回答,收回了视线,脸上又是一阵滚烫,就和之前被桑卿喂琉璃净水的时候一样。
“收收心,等下不管是什么情况,都不能冲动。”桑卿道。
沈故点点头,压下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脚下掠过一座座村寨城镇,终于,那纸鸟放缓了速度,朝下面俯冲而去。
桑卿和沈故对视一眼,紧随纸鸟降了下去。
四周一片荒凉,枯树林立,冷风呼号,到处是残垣断壁和横七竖八的尸体。
桑卿看着这一切,却越发觉得眼熟。
倒塌了一半的城门,坍塌的不成样子的城楼,碎了一地的金色琉璃瓦顶,城门口那棵粗壮的老槐树。
一切都看起来分外眼眼熟。
桑卿在一堆琉璃瓦碎片旁停下脚,藏在袖中的手握紧了。
没错,这座荒城他来过,就是当年他捡走沈故的那座城。
“师尊,怎么了?”沈故见他停下步子,问道。
桑卿指了指地上的碎瓦,又指了指城门口处那棵老槐树:“还有印象么?”
沈故蹙紧了眉,却还是认真的看着,片刻后摇了摇头:“我来过么?”
“嗯。”桑卿应了一声,敛起了神色。
沈故的记忆,似乎一直都很破碎,不知道是当初他们被送下来的时候哪里出了岔子,还是和沈故被换了命格有关。
他完完整整记得自己前世的一切,但沈故的却似乎对前世一无所知,仅有的记忆片段都是在梦里,而且对自己带他回玄尘派之前的事情尤其模糊。
纸鸟还在往前飞着,许是距离严摩他们近了,它的速度也越来越快,突然翅膀疯狂扇动了几下,一头扎进了前面一条黑乎乎的胡同里。
桑卿和沈故紧跟上去。
胡同曲折悠长,黑漆漆的望不到头,两人一脚踏入,头顶突然大雨倾盆砸落,瞬间将两人都浇成了落汤鸡。
那只白色的纸鸟散发出的一点微弱的光亮,翅膀也瞬间被淋湿,跌在地上变成了一团纸浆。
桑卿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他一把抓住沈故的手腕道:“这是高阶大妖的域。”
域和他们所说的结界意思相同,是大妖布下的一个空间,在这个空间之内,便是那只大妖的主场。
如果不能打破域,被困在里面的人就只能任由大妖摆布。
难怪魏子林来信求助。
两人被困在胡同之中不知方向,来时的路已经不见了,前后都是一片漆黑,只能摸黑往前走。
不知走了过久,桑卿突然出声:“小心。”
几乎是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道凛冽的杀气扑面而来。
桑卿手心翻转,灿烂的火焰在他手心跳跃着,长剑“上路”赫然出现在他手上。
沈故拔剑出鞘,抬手格挡,两人动作几乎一致。
——当啷!
一道清脆的碰撞声响起,黑暗中乍然响起了魏子林的声音。
“沈师弟!兮芜长老!”
眼前一阵白光闪过,四周的黑暗渐渐退了下去,两人才看清眼前的情形。
严摩带着周氏两兄弟和魏子林,还有十几名玄尘派的外门弟子,站在一道守护结界之下,每个人都负了伤,浑身湿透,十分狼狈。
而在他们身后的不远处,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一片尸体,全部都是玄尘派已经战死的弟子。
严摩看到桑卿和沈故,脸色黑的愈发厉害。
“快进来。”他低沉着声音,“你们怎么找过来的?”
不等桑卿开口,魏子林道:“我放了一只纸鸟,将他们带过来的。”
“胡闹!”严摩沉着脸捋了把胡子,“桑卿无法使用灵力,你把他们拉进来做什么?!”
他的胡子今天没有编起来,此时乱七八糟的炸开,越捋越乱。
“无碍,”桑卿宽慰他,“你们久战疲累,多两个助力说不定很快就能将域破开了。”
“是什么样的大妖?”他问道。
严摩叹了口气:“是夔。”
夔,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出入水则必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黄帝得之,以其皮为鼓,橛以雷兽之骨,声闻五百里,以威天下。
“你们也看到了,在夔的域中就是这样的倾盆大雨,电闪雷鸣。”严摩道。
“我们的修为都受到了压制,很多法术使不出来。这雨极其特殊,刀剑等武器被淋湿后就变得千斤重,用起来十分吃力。”
沈故一直在安静的在旁边听,此时开口道:“那你们可知它怕什么?”
他这话问的众人皆是一愣。
周垣回答道:“夔每次出现都会引动狂风暴雨,声音又响如雷鸣,这种大妖轻易不会惧怕什么吧。”
“比它更厉害的,它肯定怕。”周景在一旁插嘴道。
周垣白了他一眼:“上哪去找这样的大妖来?再说,就算是找来将夔解决了,那更厉害的大妖我们如何对付?”
周景:……
他扁了扁嘴,不说话了。
“或许可以试试涅槃之火。”桑卿道。
他进来时还能召出“上路”,说明在这里他并没有像严摩他们一样被压制。
而涅槃之火又是神兽凤凰的本命之火,超脱尘世之外,威力巨大,说不定真的可以。
“好。”严摩道,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试试。”桑卿说着,自方物中召出涅槃之火。
有结界遮雨,一簇艳丽的火苗在他掌心欢快跳跃。
他将手腕翻转,赤焰长剑“上路”,被他稳稳握在手里。
“成了成了!”周景激动的叫起来。
桑卿踏出结界,在严摩的示意下,朝域中最薄弱的地方斩去。
——咔!
是剑锋与什么东西碰撞在一起的声音。
他手上用力,竟将眼前的漆黑劈出一道裂缝来。
但与此同时,两道惊雷炸响,直朝桑卿劈下。
“师尊!”
沈故瞳孔骤缩,脑海中瞬间闪过最坏的结果。
来不及多想,他已经飞身扑了过去。
惊雷滚滚砸下,沈故想自身后将桑卿抱住,却不想,手才伸过去就被桑卿握住,一把拉进了怀中。
他蓦地张大了眼,望着那紫光闪烁的雷朝桑卿头顶劈下,眼前突然一片绯红。
心脏在这一刻几乎停跳,沈故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凉透了。
轰隆!轰隆!
那夔牛好像发了怒,惊雷一道接着一道劈下,像是不把人劈碎誓不罢休一般。
沈故脑中已是一片空白,眼前全是刺目的红。
“不是说了不要冲动。”桑卿朗润的声音突然响起。
此时两人离得太近,温热的气息就喷薄在沈故耳边,令他猛地浑身一颤。
“你……”没事?
他涣散的瞳孔慢慢聚焦,才发现他们两个被涅槃之火严严实实包裹了起来,那雷就一下下劈在火焰形成的罩壁上。
沈故从巨大的惊骇中缓过神,他被桑卿抱着,感觉身体还在控制不住的颤抖。
他脸上一烫,忙从桑卿怀里挣扎出来。
“快闪开!”
震耳欲聋的雷声里,严摩的嘶吼声突然响起。
桑卿心下一沉,两人闻声望去,就见无数只如野猪般大小的夔牛自黑暗中冲了出来。
夔牛一个个双目赤红,露着锋利的牙齿,发疯一般冲向人群。
严摩布下的结界已经破了,众人被冲的四散开来,那些夔牛便立刻像蚂蟥一样一拥而上。
剑锋刺入皮肉的声音此起彼伏,夔牛发疯的嚎叫声,众人低哑的嘶喊声,混成一团。
作者有话说:
夔,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出入水则必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黄帝得之,以其皮为鼓,橛以雷兽之骨,声闻五百里,以威天下。——摘自《山海经·大荒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