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
林深的房间原来是老彭的,内部陈设都由楼诚主张购置,总体来说,简约风最后的效果都不会差,很对林深的胃口。
而对面不远处的那间一窝灰就是宋凌云的房间。
因为手机在楼诚那,半夜让队长屈尊来找也不大好,所以洗过澡后,林深就往宋凌云的房间去了,想问问他晚上打算怎么安排。
见房里还亮着灯,林深敲了几下后,门就开了。
宋凌云站在门后,让开身,示意他进来。
林深进去,反手轻合上门,在桌旁坐下。
“还没睡?”林深开口,用一句烂大街的问候起了头。
宋凌云嗯了一声:“没那么早。”
看着电视上正在放的电影,林深又道:“在看电影?”
宋凌云盯着他看。
林深:“……”
不再废话,林深默默眨了眨眼,直奔主题:“我手机还在楼诚那里,今晚要是有需要,怎么联系?”
宋凌云站在桌旁,倒水,喝了一口。
电影里的光射炮扫得轰烈。
一声漫不经心的淡语从面前传来。
“不用联系。”宋凌云淡淡道,“有床,直接住。”
“……”林深微微侧身,目光往宋凌云身后看去,房间里除了这张灰色的单人床就没见有什么其他的东西像床能睡的了,犹豫,“地铺?”
宋凌云放下杯,转身,掀开床边的床单,弯腰探身,两手一扣,嘎哒一声,拉出了一张简易的单人床。
林深:“……”还真有床……
看着宋凌云拉出床,林深忽然陷入深思,半晌,他认真道:“老宋,你真的没有女朋友吗?”
宋凌云:“……”
“没有。”答得十分冷淡,宋凌云绕到另一边,拉开衣柜,拿出了一床被褥,放在床上,拉开被单拉链,准备铺床。
林深上前帮忙。
“老宋。”
“嗯?”
一边套着被子,思绪一边在天外飘,像是想到了什么,林深问道:“林国昌的梦境,你是怎么进去的?”
连装被套都是简洁利落,拉链咻地一拉,宋凌云头也不抬:“想知道?”
林深:“嗯。”
“不告诉你。”
“……”
这句原本听起来应该带着几分俏皮的一句话,被宋凌云不咸不淡地带出来,莫名就多了几分让人服气的感觉,也不那么让人讨厌。
既然他不说,林深也就不问了。
装好被套,林深伸手抱过,“剩下的我来吧。”
宋凌云也没客气,放了手:“好。”
倒了杯水放在床头,宋凌云坐在床上,靠着靠枕,拿着手机,不时抬眼看下电视。
最后,目光像是被什么牵引了一般,落在了正在弯身铺床的林深身上。
他没有卖关子。
……那件事确实还不能告诉他。
……只是,林深应该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在无意识间把能力发挥到那种程度……
……
那一晚,林国昌家,书房。
宋凌云刚把林深放在腿上没多久,就又把人移开了。
他觉得沉。
于是林深的脑袋就从大腿上转移到了大腿边。
而关于他前一天说的故事,宋凌云也有些在意,用手机登了公司和警局连接的后台,准备查查看有没有有用的资料。
这样的后台并非完全开放,毕竟有些加密的东西也不是他们想看就能看的。
但资料还没查完,边上的人就动了。
宋凌云听到了一声含糊的低语,叫着“老宋”。
看了一眼摆钟,时间还早,以为人提前醒了,刚要开口,就发现了不对。
边上的身子……变得半透明了。
宋凌云斜眼俯视着,动作就这么顿了半晌,随后站起身,把手机揣进衣兜,搬了沙发和摆钟到门口堵上。
回到沙发,宋凌云慢慢坐下。
眯着眼,抬手,在碰到那头黑色软发前,动作稍停了片刻,然后试探性地,覆了上去。
……好软。
一瞬间,一种浑然晕眩的感觉悄然上袭,让宋凌云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手掌离开了。
晕眩感随即减轻。
片刻,再次覆上。
就这么翻来覆去几次后,他懂了。
……这块不是宝贝。
是宝藏。
还是待发掘的那种。
自己进去了不算,大概是进到了很深的地方,人在无意识的状态下,本能求保,强行建立了和外界的连接。
应该是碰到了什么不大好的东西……
……不出意外的话,用这种状态,或许,真的能把他给带进去。
于是抬手,再一次覆上了那柔软的黑发,宋凌云垂下眸,漆黑的眸光微微发沉,片刻后,在一阵阵上袭的晕眩感中,他俯下了身。
下颌凑近耳畔,薄唇微动。
“林深……”
“拉我进去,我带你出来。”
……
……
像是意识到了没由来的目光,林深抬头,就看见正在看手机的宋凌云。
“……”可能是错觉吧。
“……”不对。
不是错觉。
“老宋。”林深直起身,手里还抓着没铺好的半边被角,有些无奈,“你辛苦了。”
宋凌云一条腿曲起,在床上支着,一只手拿着手机置在腹前,目光落在屏幕上,闻言,像是忍俊不禁般,嘴角勾起一笑。
“为人民服务,不辛苦。”
林深:“……”这话给刘夏绘说都行,从你嘴里出来,大概是最没有说服力的那个。
……不过这都还没到睡觉时间,就算是闻味而来,是不是来得也太早了些?
但转念一想,他记得第二次拨宋凌云电话的时候听到的女人的喘息,好像也是十点不到……
“……”都不容易啊。
把手上的床单一放,林深指了指还没来得及套上枕套的枕头,问:“用这个行吗,可能会有些暴力。”
“随意。”宋凌云毫不介意,“别砸坏东西就行。”
“嗯。”林深随口应着,然后俯身,默默抄起了枕头。
……茶叶枕,分量不轻。
然后就是闷地一声“嘭”!
——直接把玻璃房外贴墙偷听的六只耳朵砸懵了。
因为隔音好,里面的人说话又小声,刘夏绘贴得最起劲,吓也吓得最惨,一屁股直接跌在地上,差点没多岔出两瓣。
秦杨杨眼疾手快,强行捂下了蠢弟弟险些脱口的一声哀嚎。
以为被发现了,三个人撤的飞快,回到房间,捂着心口,心有余悸的架势喘出了九死一生的感觉。
“妈耶,吓死我了!!!”
楼诚最不禁吓,一张脸最白,吓得连汗都出来了。
秦杨杨抬手给自己狂扇风,一边摇头:“不干了不干了,以后这种事,爱谁干谁干,要夭寿的啊这是。”
刘夏绘拍着胸口,片刻定了定神,犹疑道:“……不过你们听见了吗,刚刚好像是扔枕头的声音……?”
秦杨杨和楼诚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确实。
刘夏绘像是想到了什么,表情突然变得有些难以启齿:“不会是……枕头大战吧?”
秦杨杨、楼诚:“……”是你不对劲还是我们不对劲???
……
宋凌云房间。
看着枕头隔着窗帘闷声拍在玻璃墙上,宋凌云低头笑了,淡道:“不错,扔的挺准。”
林深:“?”
“你看得到?”
“看不到。”宋凌云说完又道,“凭感觉。”
“……”行吧,你感觉的也挺准。
铺了床,林深就窝在宋凌云边上的小床上靠着靠枕,暖着被窝看电影。
然后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电影结束了,林深睡得沉,完全没意识到边上有人靠近。
宋凌云正准备关灯睡觉,抬眼就发现坐着睡着的林深,侧身探去,手背扫了扫他的头发,低声道:“躺下睡,当心着凉。”
含糊地嗯了一声,林深半睁开眼,浓浓的睡意占了两眼朦胧,扯了扯被子,躺平身子就窝了进去。
“晚安……”
宋凌云微愣,气音一笑。
……困成这样,到底谁帮谁值夜?
但也懒得计较了,回身关灯,躺下睡觉。
半夜。
本该是万籁俱寂、万家安眠的时刻,但对宋凌云来说,这个点的安眠,却是十分的难能可贵。
没有熬夜的习惯,只是有时候杀疯了,等回过神来,已经半夜了。
但今晚睡得早,大概十一点前就睡下了,生物钟在宋凌云身上是个稀奇东西,根本没有存在的空间。
全给鬼占了。
半梦半醒间,隐约听到了被子不时摩擦的声音,因为声音没近身,又困得很,就没怎么在意,继续睡了。
又睡了不知道多久,这回的声音像是拳头揍上了枕头,力道在半软的枕头里被缓冲掉了大半,最后只发出了闷闷的声响。
黑暗中,闭着的眼睫微颤了颤。
听着这样的声音,宋凌云真心觉得,像极了一个人……
一个有意思、但也无趣的人。
他起身,按开了床头的夜灯。
皱眉眯眼,看着站在自己床前的林深,以及边上被他扣在臂弯里、和他等身高的……被子。
……这是拿被子当成网,直接网上了开揍。
林深被夜灯的光线刺得两眼一眯,眉心微蹙,声音却是一贯的淡漠和清楚。
……这是已经醒了很久了。
“吵醒你了?”
宋凌云靠着床头,低头揉了揉太阳穴,发干的薄唇微张,沉出了一口气。
“没有。”嘶哑的声音混着刚醒的鼻音,给原本就好听的声音染上了一丝似有若无的性感,就像是富有质感的低音炮,很养耳。
“托你的福。”宋凌云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又放回床头,缓着初醒的余劲,“这觉睡够了六小时。”
林深:“……”……你这样真的不会猝死吗?
只是看着床前的一人一……床单,宋凌云缓神了片刻,眯着眼,盯着林深,看了许久。
还是没忍住,他皱着眉,有些好笑,哑声道:“人鬼情未了?”
林深:“……”???
重新审视了一眼臂弯里箍着的“床单怪”,心想:也是了吧,相爱的剧情都知道,不过相杀版的应该还没人看过……
“需要帮忙吗?”宋凌云看上去相比平常要温和了许多,问道。
看了一眼箍在怀里等身的“情人”,林深想了想,点头。
……这只太韧了,闷揍揍不死,难顶。
掀开被子,宋凌云起身下床,走上前,站在林深身后,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低声:“站好,别动。”
林深在宋凌云手里稳着,不动。
余光看着另一只手抬高,修长的五指并拢,绷作手刀,一记劈下。
只听闷的一声,臂弯里等身隆起的被子在下一刻就软了下来,软趴趴地垂挂在手臂上。
“你很矛盾。”宋凌云站在身后,忽然道,“今晚怎么不用劝的了?”
林深有些出神,闻言,理了理手上的被子,抖了抖,淡道:“劝过了。”
“嗯?怎么劝的?”
“游戏定胜负,赢了的放走,输了的,要么自己原地升天,要么乖乖让我遣散,二选一。”
像是不可思议,宋凌云眸光微动,片刻又道:“那如果输了游戏,还是反抗呢?”
林深叹了一口气,转身,目光不闪不避地望进了宋凌云的眼里。
“老宋。”没什么表情的,林深看着他道,“我不是圣母,我也要生活,我也会生气。”
宋凌云看着他,眉梢微挑。
半晌,鬼使神差地,一只手稍抬,捏上了面前这张淡漠如止水的脸。
“我挺好奇。”宋凌云眯了眯眼,“你生气,是什么样?”
一边脸颊被捏得走形,林深低了低眸,默默叹气。
也没撇开捏在脸上的手,就这么低声含糊:“老宋,别捏了……生气很累,我懒得。”
宋凌云:“……”有意思是有意思,无趣也是真无趣。
松开手,宋凌云接过林深手上的被子,走到床边,给他铺好。
昏黄融融的灯光中,林深看着宋凌云铺好床,下来,绕到另一侧,上床窝着去了。
独留一盏小小的夜灯在床头亮着,叫林深望着有些出神。
“不睡觉?”宋凌云头枕着靠枕,抬眸问道。
“老宋……”
“嗯?”闭目养神,宋凌云用鼻音闷声应着。
“为什么要说谎……?”
天边的朝云悄然而至,却还远远未达到能够将整片黑夜驱走的程度。
宋凌云半睁开眼,停顿片刻,望了过去。
林深低下眸,淡淡的语气听起来和平时没什么变化,但态度却近乎肯定,他道:“这次林国昌的事,你之所以会跟我一起,是想借我调查一件事。”一次……成谜十三年的未解之事……
宋凌云掀了掀被子,坐直了些,靠着枕头,面色沉稳,波澜不惊。
见宋凌云不语,林深稳下心绪,继续开口。
他抬眸:“所以,有结果了吗?”
宋凌云仰头闭眼,模样仿佛漫不经心:“没有。”
片刻,林深坐上床,双脚离开拖鞋,把自己裹进了被窝。
声音隔着被子,有些发闷:“前队长在调查的事,是什么……?”
宋凌云仍然闭目养神,云淡风轻,答:“十三年前,在川青市西郊别墅区外的景观河中,有人发现了一具浮在水面的男尸,经法医鉴定,最后得出了一个毫无逻辑性可言的结果。”
“那具遗体,在坠河前,就已经死了。死亡原因是窒息,但在该遗体身上并未发现任何器官有病变可以直接导致窒息的发生,而且身上也没有发现任何机械性窒息的痕迹和药物残留。”宋凌云道,“加上当时那个年代,技术和知识系统都不完善,所以这件事就只能当做意外,不了了之。”
林深闷在被子里不吭声。
“你知道前队长最后为什么主动选择了退休吗?”
林深:“……为什么?”
宋凌云:“因为他的能力,在逐渐散失。”
“……”林深,“……什么意思?”
宋凌云不答反问:“你知道他的能力是什么吗?”
不等林深接话,宋凌云就将答案递了出来。
“追溯。”他道,“也就是时间倒流,能够看到事发前,受害人是因为什么而遇害的。”
裹在被子里的身子默默蜷紧。
“交接的时候,他告诉我,他在追溯里,确确实实看到了一个女鬼,雪白的影子拖成了一道,长绳似的,绞着受害人的脖子,但不知为什么,缠了好一段时间都没有下手,直到某天晚上在受害人酗酒夜游后的归家途中,突然把人绞死,最后拖进了别墅区旁的景观河里,悄无声息。”
“虽然在尸体发现后老队长就着手开始朝那方面搜查,但那只害人的女鬼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连一点存在的痕迹都没得可寻了。”
“……”林深沉默,对于当时搜寻的过程,他有印象。
……那时候的记忆里装着一个怪人,一个有一段路,就要停下来歇上五分钟的怪人,共通点是,每一次停下,他都会在原地站一会儿,离开时,次次都像受了什么刺激一般,连站都站不稳。
宋凌云继续说道:“你说的没错,关于那件事,所有人事和周边可疑物件的资料现在都在我这存着,那是萦绕在师父心头的一块心病,也是他的遗憾。”
宋凌云侧眼看了一眼边上压着被子裹紧的人,很快收回了目光,慢慢道出了最后一句,算是收尾。
但于林深来说,这句话,却仿若一道惊雷。
“那个受害人,也姓林。”
朝雾包裹着夜色的朦胧,黎明混着夜色,就像是卡在喉咙里的枣核子,不上不下;又像是蒙在二人之间的一张诡异的窗户纸,相互隔着,只能虚虚望见对方一个模糊的轮廓,看不清他到底在考虑些什么,说这些话的原因,又想要借此达到什么目的……
这让林深觉得,梗得难受。
或许,那时候,他才是该死的那个……
他的时间,是借着那个世界的力量,偷来的。
这是他的心结,也是他手握一条人命,活该跟他一辈子的罪恶和阴影……就算要他现在接受惩罚,付出代价,想想,自己倒也没什么好辩驳的……
没必要,也无从辩起。
听刚刚宋凌云意有所指的语气,林深几乎可以断言,有九成九的可能,他已经猜到了……
“老宋……”
像是半张脸蒙在了被子里,原本淡漠的语调听起来更加慵懒和漠然,只是语气上,却多了几分平常没有的正经。
宋凌云嗯了一声,等着他的下文。
……他一直在等。
接手这些资料的时候他的性格并不像现在这样沉稳,但事实上,不着边际的好处就在于,他能够注意到别人都注意不到的事情。
他在想——为什么没有人针对受害人的孩子做一个详细而全面的调查?
而当他提出来,得到的答案却是:这是个孩子,胆小内向,再说了,对手是一个成年人,他要用什么方法才能做到那么高难度的事情?
宋凌云对此不服。
这些都是他们凭空想象出来的东西,根本没有做过实际性的调查和取证,哪怕稍微审问一下,也好过这么空口无凭的论断。
他是凭一张照片,断定孩子的身上有嫌疑的。
而那时候的宋凌云尚不成熟,殊不知指责他人的同时,自己得出论断的凭据也是一样的荒诞。
那时候的他,把心里的标杆和正义看的比什么都重,但唯独忽略的是,那个受害人生前都做了些什么恶心事。
那些老狐狸们没有察觉是不可能的,但面对一个长期遭受严重家庭暴|力虐待的孩子,伤痕累累,孤零无依,人心都是肉长的,所以宋凌云很快就发现,与其说是他们的结论下得武断,不如说,是他们根本就没打算走这趟审问的流程。
而若真要说有什么遗憾的话……
林深慢慢掀开被子,坐起身,背对着宋凌云。
“我……”
“知道是你。”
林深一顿,背脊僵了僵,回头。
诧异的神情,前所未有。
……他没想到,宋凌云会认得这么直白和爽快。
“你……”
“不止是我。”目光落在林深身上,宋凌云淡道,“那时候,几乎整个一队,都知道这件事和你有脱不开的关系,但他们连审讯的流程都略过不走,只做了书面记录,就撤了。”
林深哑然:“那你刚刚……”……刚刚说的遗憾呢?心病呢?
“你说老队长的心病?”宋凌云笑了一笑,“不是解决了?”
说完,宋凌云一字一句,故意挑轻了声音:“方、绮、韵。”
林深:“……”
片刻,笑意慢慢敛起。
“但这是他们的想法。”宋凌云道,“你觉得你有罪,但他们却有意放了你的水,甚至在交接给我的资料里,关于你的信息也只有寥寥几句,还压在了最后一页。”
……有时候,夺人性命,不是一句简单的自卫就能一笔带过的。
……它有可能成为一些人,一生的阴影,永远的负重。
……更何况,一个只有不到十岁的孩子,在那个本不该考虑那么多的年纪的时候,就已经在打算着,该如何在两全的情况下,才能觅得一隙,继续生存。
但最后,孩子很快意识到,自己好像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母亲已经去世了,再这么下去,再不做些什么的话,下一个死的,很有可能,就是自己……
他不想死。
因果轮回,他碰到了来寻仇的方绮韵。
林深看着方绮韵的灵缠在父亲的脖子上,缠了很久,不分昼夜。
她原本的计划,是让林国昌一家暴毙,断子绝孙,但因为相貌太过相似,所以缠了一段时间,她才发现自己好像缠错了人。
知道后也不急,方绮韵闲得无聊,知道自己的存在都被一个小不点看在了眼里,觉得有趣,便开口搭了几句话。
出于对不谙世事的孩童的恶意,方绮韵有意问他:“你父亲天天打你,我帮你杀了他,好不好?”
林深没回答。
方绮韵不死心,又问了一遍。
但直到问到第三遍,对面的孩子还是没有半点反应。
想着大概是把小不点吓着了,方绮韵就没再开口,不理他了。
谁曾想,他居然应了。
他说:“给我时间,我再想想……”
直到某个冬夜,林深照例被随口安了个挨揍的借口,叫父亲关进了狭小的“黑屋”。
在那个因为食物残渣而招来不少蟑螂的衣柜里,林深挣扎不止,因为恐惧,撞得头破血流。
就在他觉得自己应该快要死了的时候,方绮韵出现了。
她问:“要我帮你杀了他吗?”
小小的林深气息奄奄,头上流下的血糊了满脸,声如蚊蝇。
……然后给出了答案。
当晚,夜巡的小区安保发现某栋房子里冒出了火苗,强行破门后,循着微弱的敲击声很快发现了柜子里气息奄奄的林深,赶忙叫了救护车紧急送进医院,经过连夜的抢救,才算活了下来。
他知道,安保没有神通,引人来救他的,是方绮韵。
林深躺在医院,头上缝了好多针,换药检查的过程中愣是没掉一滴眼泪,就这么打着吊瓶,满身管子,一动不动地望着边上的方绮韵。
宛若活人,方绮韵就坐在椅子上,优雅地和他对视。
而这样一动不动的漠然,一度把进来换药的小护士骇得提心吊胆,气不敢出,出去后赶忙通知医生看是否联系精神科的医师过来一起会诊。
方绮韵坐在椅子上,一脸的淡然优雅。
她笑道:“我有我的仇,现在外面都是抓我的人,你要怎么赔我?”
林深看着她,问:“什么仇?”
“情仇。”方绮韵笑了笑,眸光闪过一丝狠戾,转瞬即逝,“我要杀一个负心汉,小不点儿,你这么问,是要帮我吗?”
“他有钱吗?”
方绮韵忍不住一笑,“不,现在还没有,不过以后肯定有,他是个天生的商人。”也是个狠得下心,不择手段的商人……
“那你还是先躲躲吧。”林深看着她,稚嫩的声音没带什么感情,木然得很,说道,“等那个人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觉得自己成功、可以放开享受的时候,那时候,应该才是你报仇的最好的时机。”
方绮韵微微一愣。
然后莞尔一笑。
确实在理……
“那就如你所说,我先避避风头,最近几年肯定有不少人盯我,确实也得小心一点才行,或许等你长大,我们都不会再见了。”方绮韵从椅子上站起来,朝床上的林深柔柔摆了摆手,“小不点儿,你别忘了,你可是欠我一条命的人情,以后我若有难,你可别忘了相帮。”
……
对着宋凌云,林深习惯性地别开眼,低下了眸。
“……你不抓我吗。”
宋凌云淡淡地反问他:“为什么要抓?”
“十三年前,景观河里的那个人,是我把他……”
“我知道。”宋凌云音色微沉,淡道,“所以,该你背的,一点都逃不了。”
“你借方绮韵之手,换取生机,作为报答,你包庇了她,告诉她哪里都有些什么陷阱,你身上确实背着人命无误,但这种情况,不论是法律还是我们,都制裁不了。”宋凌云直言,“这份担子,你得自己背着。”
林深低着眸,沉默不语。
“过来。”宋凌云收了收下巴。
没多想,林深爬上床,坐到了宋凌云边上。
垂着头,眸光仍是灰暗。
探手拉开床头的抽屉,在一阵细碎的声响中,宋凌云淡道:“张嘴。”
林深抬头,还没来得及反应,一颗糖就这么抵了上来。
“……”
连看都没来得及,条件反射,张嘴就含了进去。
……牛奶草莓味的……棒棒糖?
宋凌云松开手:“自己拿。”
林深低眸,囫囵:“嗯……”
“刚说的那个受害人,是你父亲。”
林深:“……嗯。”
给了糖,宋凌云的神情似乎柔和了些,闭了眼,轻叹。
“刚刚说的话,一码归一码。”他道,“夺人性命不应该,更不用说那是生父……”
但下一秒,一只手抬起,忽然对着他的头按了过去,用了挺大的劲,把林深一头软发揉了个糟乱。
“但再多的道理,也改变不了那是个人渣的事实。”
……只要一步踏错,不知悔改,不论过去人有多好,回忆有多美妙,也终会被磨得一干二净。
拿自己年幼的儿子当借口以此来逃避自己的无能、发泄恶劣的情绪,五次三番,更是混蛋!
还是那句话,恶人等天收,鬼知道要等到猴年还是马月?
所以,在这件事上,宋凌云的态度,更多的一定是包容。
手劲放缓,淡淡的声音很轻,很稳,带着点微沉的振动,很是好听,林深低头含着糖,就听眼前的人慢慢开口说道:“知道你计较这个,所以刚刚那些是说给你听的。”什么责任,什么担子……
“想知道我怎么想的吗?”
林深含着糖,抬眸看他。
迎着那淡漠却带着几分认真的目光,宋凌云轻声开口,说:“我觉得,你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