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林深总能不经意撞见林国昌匆忙的身影，也算是见证了什么叫做“肯用功、敢拼搏”。
……就连坠入情网，都像对待学习和生活那样，不敢表达，默默努力，只是为了更了解对方一些，即便，那是连他自己都认为是见不得光的，身份不等的暗恋……
林深看得心累，但比起心累，更多的是心烦。
他还是出不去。
他甚至忍不住在想，不会要等到把人追到手之后才肯放过他吧？
“……”
林深是真的不怕宋凌云，虽然宋凌云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可怕，但大概是物极必反，在林深眼里，这个人散发出来的气场却是少有的纯粹。
是不用花太多心思相处的人。
然一码归一码，林深虽然淡漠，但作为一个正常人，该有的他一样也不少，比起惹人生气，他显然更希望能够和每个人和平相处。
毕竟吵架很累，气大伤身。
心平气和的活久一点，多好。
可现在的情况……
眼下正值饭点，林深坐在教室后排的角落，看着林国昌坐在中间几排的位置，正在奋笔疾书。
但此刻让他奋笔的，却并不是课业。
看着那一角用白纸包得整齐的封面，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林深已经熟知那是什么东西了。
以前的学生不像现在的孩子，心情能够通过网络平台抒发，而是全靠一本日记来释放自我，调节情绪。而自从那天傍晚的自我介绍后，某种林国昌所不了解的情感开始在心底里逐渐堆积，难以自持，他的控制力不差，就在一旦按捺不住，觉得即将要井喷时，他就会像现在这样，坐在空空荡荡的教室里，一动不动，一提笔，必然是洋洋洒洒，不发泄个三五页过去，根本停不下来。
“……”林深低下眸，身子向前，伏趴在桌面上，枕着手臂叹气。
在这里已经过了一个多星期了，林深不知道外面和这里的时间差，只盲猜，要是再不出去，宋凌云怕是要气黑了……
这里是梦境。
凭着感觉，林深知道，这应该就是林国昌在歌声中所看到的画面了。
可奇怪的是，他为什么能看得到？而且还进来了。
不仅如此，这次的画面相比前几天，显然要更棘手。
林深不确定现实当中的自己此刻正处于一个什么样的状态，打个不严谨的比喻，假如他们之前看到的画面是2D，只存在于脑海或是眼前，但却不会影响他们的意识和行为的进行，可现在这个，简直就是升级版360度无死角的3D全景，强行拉人，身临其境。
——不难看出，这个灵不论是力量还是折磨手法，都升级了。
甚至能做到把一个和当前环境毫不相关的他拉进来，还给他安排了一隅角落，供他在这里生存。
思绪胡乱地飘散着。
如果灵的力量增强了，或许……会不会把歌声持续的时间也一并拉长了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宋凌云那边应该会有所应对才是。
最差，只要探查到灵体的所在，驱散了，这一切也就能解决了。
但林深不想让宋凌云和那只灵对上。
原因无他，林深有他自己的理由。
……十几年前，他欠了那灵一条命。
——她救过他。
——所以，如果能好好说的话，冲突之事，他想着能避则避，不能避再说。
毕竟，强行驱散和主动听劝散去的灵，虽然都是散，但在林深看来，还是有区别的。
前者仍带着痛苦，后者却得以安详……
喜欢上方绮韵，是在林国昌刚升大二的时候，大学四年，林国昌暗恋了方绮韵整整三年，林深就看着他写日记写了整整三年。
三年间，林深并未忘记自己还要出去，只是三年的光景，也磨去了他心里的不少东西……
比如懒惰心。
为了寻找从这里出去的办法，林深没少逃课，而逃课的后果就是考试挂灯，每每被辅导员点到名字，班里的同学都会齐刷刷地回头朝他投来打量的目光，偶尔还伴着讥嘲的笑容。
也正是第一学期的期末考，让林深发现了这个场景里一个特殊、而且麻烦的机制。
——自从挂科之后，他的存在感提升了。
在格格不入的环境下，存在感提升无异于添堵，于是，在考完试后的这个假期，林深闷在宿舍，把大一的知识全部过了一遍，之后开学又忍了整整一个学期，终于，在第二个学期的期末考试里，把自己的分数拉到了平均分以上。
林深对自己考出来的分数很满意。
平均分翻译过来，就是平凡普通，平平无奇！
而这场考试带来的好处就是，他的存在感又再次低了回去，走在路上，也再没有人向他投去好奇打量的目光，对着他掩嘴偷笑了。
毕竟那个年代的大学，挂科的人鲜少，一旦中标，几乎全校出名。
至少在林国昌考上的这所大学里是这样的。
林国昌的日记写了一本又一本，因为家里穷，为了节省开支，一张纸能用好几遍，写日记的纸都是用铅笔打过的草稿纸擦干净后装订成册，重复利用。
按理来说，这种日记型的情书，写完撕毁扔掉或者直接烧毁是最妥善的，但林国昌舍不得，就都锁进了自己放钱的小铁柜子里。
直到毕业的前一个月，他的柜子，被人撬了。
他辛苦攒下的钱全没了。
因为前两日母亲犯了顽疾，林国昌把攒下的钱带了三分之二回家给母亲去买止痛药，剩下的都留在家里，用来给母亲买牛奶，补身子喝。
也算是因祸得福，把损失降到了最低。
但要命的不是这个，而是柜子里的那些日记——！
男生有时候开起玩笑来是没有底线的，加上朋友的朋友还有朋友，几个宿舍间经常串门，一来二去，这件事在男生圈里几乎传了个沸沸扬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有时候玩笑过了头，逼得林国昌差点发狠动起手来，好在被同宿舍的舍友合力拦下，这才没引发大乱。
因为这件事，几间宿舍之间的关系闹得很僵，没事几乎都不来串门了。
林深的宿舍跟林国昌相隔不远，中间就隔了几间，林深每次路过，都能看见他一脸阴沉地坐在床上，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专业书，但注意力却半分不在书上，而是盯着床头换了新锁的小铁柜，定定的发呆。
他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
毕业典礼当天。
在所有的仪式结束后，每个人在操场奔跑狂欢，为自己踏过的青春放飞喝彩的时候，林国昌独自一人，默默回到了宿舍。
他打开自己的小铁柜，取出了里面叠放得整整齐齐的日记。
——整整一摞。
将日记装进自己提前备好的麻布口袋里，林国昌低着头，手上拎着袋子，沉着脸出门了。
林深就跟在他身后的不远处，慢步走着。
一路往后，弯弯绕绕，周围的人声越来越小，最后，脚步停下了。
这里是学校用来烧干树叶的地方。
林深没有跟得太近，就在不远处的地方停下脚步，站在一旁，认真看着。
林国昌蹲下身，一言不发，解开了麻袋的结，伸手从拉开的口子里掏出那一摞写得满当的日记，放在了地上，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盒火柴。
……这是下定决心要和这些东西一刀两断了。
火柴抵在盒子边侧，然后“歘”地擦响。
林深看着那晃动的火苗，眉心忍不住皱了皱，慢慢收回目光，低下了眸。
他忽然生出了一种诡异的感慨，叫他忍不住觉得，人活这一生，就跟活一场蝴蝶效应没什么两样。
很多东西，包括性格，都是在日复一日的潜移默化中堆积出来的，如果光看那个手捧传单的少年，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发愤图强的人会长成日后的那种模样，但往深处窥探，却也不难理解，不是少年变坏了，而是少年心中最初向往的，就是这样的一条路。
在林国昌的心里，钱和地位，远比亲情爱情要来得重要得多。
当林深再抬眸时，火光已经燎起来了，卷着一本日记的边角，开始缓缓地蔓延开来。
跪在前面的林国昌被呛得咳嗽不止，泪流满面。
烟尘被一阵风携着往后，林深站在后面，被灰烬迷得眯起了眼睛，但伴随而来的味道却叫他整个人微微一愣。
“……”……咖啡味？
当即集中了注意力朝四处望去，却并没有看到半个人影，咖啡的味道越来越浓，而且奇怪的是，他明明刚吃过饭没多久，此刻却觉得异常的饥饿，就像是饿了好久，胃里一阵一阵地抽痛。
疼到后面，冷汗都渗了出来，林深皱眉，捂上腹部，屈膝蹲下，慢慢把头埋进了膝盖。
……好疼。
……好像，快饿死了。
浑噩的一瞬间，林深突然怀念起速食快餐店里的香味，汉堡、鸡肉、辣子鸡块……
……清汤寡水了三年，在嗅到咖啡味的一刹那，身体里所有关于吃的条件反射就如排山倒海一般汹涌而来。
好想吃肉……
……
“张嘴。”
呼吸有点乱，浑噩朦胧间，听到指令，就服从地把嘴张开了。
……是烤鸡的味道。
毫不犹豫，还没等完全清醒，就莽莽下口，咬了下去。
“啧……”宋凌云皱起了眉头，沉声，“松口。”
勉强撑开一条缝的眼里能感受到的光线并不很亮，应该说，是很暗，朦胧间，只有零星的几点微光，在黑暗的衬托之下显得有些刺眼。
林深又把眼睛闭上，鼻息稍重地换了下气，松开了嘴。
……他还在车里。
只不过，位置好像从后座，变成了副驾。
“老宋……”声音沙哑，林深阖着眸咽了咽发干的喉咙，低声，“好饿……”
“所以就连我的手一起咬？”宋凌云戴着一次性手套，语气不咸不淡，把肉撕成细碎的条状，弄好了，把盒子放在林深腿上，摘下手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林深缓缓吸气，然后叹出来……
宋凌云看着他把半盒子的肉全吃了。
连水都没喝一口。
直到最后一口肉咽下了肚，宋凌云才转手把可乐递给他。
林深盯着可乐看了片刻，“有咖啡吗……”
“别挑拣。”宋凌云眼也不抬，接过盒子合盖收拾，“有就喝。”
林深皱了皱眉，像是才意识到自己的挑拣，接过可乐后，有些犹豫，拿在手上摇了摇，听着杯子里冰块在液体里相互碰撞的声音，停了片刻后，才对着开口大口喝下。
直到一整杯大可喝完，汽水刺激十足地滚过喉咙，末了，全部化作一口满足的低叹。
总算是活过来了。
一直到林深彻底吃完喝完，宋凌云拿走他手上的空杯，问道：“好点了？”
林深：“嗯……”
收拾好垃圾，只听宋凌云慢悠悠又道：“定力不错，比刘夏绘省心。”
林深：“……？”还有前车之鉴？
“他也遇到过吗？”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
“确切来说，是我跟他一起。”宋凌云声音比刚刚低了几分，这一问像是唤起了什么反感的回忆，冷淡道，“我们在灵造出的场景里面呆了整整两年，是个没油没肉吃不饱也穿不暖的鬼地方。”
林深：“……”
“然后呢……？”林深盯着宋凌云，心想刘夏绘总不会狗胆包天把你当成吃的……
“他不敢。”不难读懂林深眼里的犹疑，宋凌云下一秒就给他解了惑，“但吃相很过分。”
“……怎么过分？”
“像野人。”宋凌云说到这，面露不悦，“最后用绳子捆了，让秦杨杨喂了他三天才消停下来。”
林深笑了。
“你们这是被拉到什么地方去了？”
宋凌云把系好的垃圾袋往后座一放。
“战场。”
“……”林深笑不出来了。
“你呢。”宋凌云音色忽冷，问他，“你又去哪一日游了？”
林深神情微顿，抬眸，对上那双审视的眼睛，冰冷、危险，甚至……有些阴鸷的错觉。
“老宋……”林深别开眼，低眸，他想了很久，但眼下有些事思来想去，还是需要商量。
“你恨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