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家之事一过, 连带着整个京中都显得安逸了许多,江舒便不再拘着奶团儿外出,何况因着要和江御一同学习他倒也真的更加乖巧了些。
活像是怕江舒不许他陪同。
多样楼的生意也因为成了皇商而彻底安稳下来, 毕竟如今若是给多样楼添麻烦, 那就是让圣人吃的不痛快,没人敢担这样的责任。
府城有三大书院,而京中书院则是数不胜数,要找几位夫子教学简直轻而易举,唯一困难的是,四个人的进度不同,接受程度也不相同, 只能找两位夫子单独教学,奶团儿自然是跟着江御却可以忽略不计的那个。
江御聪慧,每日不仅要听学, 还要照顾着奶团儿写字, 竟也不觉得麻烦。
“今日学了什么?”江舒见他没好好写字也不生气,“有没有给你表哥哥添麻烦?”
奶团儿嘿嘿笑着将手放到他隆起的腹部:“夫子讲了好些之乎者也, 我听的有些无趣偷偷吃了块糕点,但是夫子摇头晃脑的很好玩。”
应该是念词时才会那样。
江舒本也没指望他能学什么, 但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总觉得奶团儿最近这些日子说话条理都清楚了不少,用词上也很仔细,可见多听也是有益处的。
傍晚。
江府的晚饭一直都是一起吃,只是今日等了许久都不曾等到江家父子回来,宫中也不曾传来什么消息。
江舒有心想去孙府问问, 但是想到赵景乾一直暗中派人监视, 心中便有些膈应。
“莫急, 我已经让沉水去宫中了,稍后派人去蒋府问问,你们都别着急。”如今江家家主不在,能当家的就只有江锦然。
只是,江锦然最近也有听到些风言风语,若真是边地出了事,那外公就该回京述职了,到时候见到江舒,应该会很高兴。
只是边地的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若是圣人因此发难也是问题,当务之急就是先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沉水没多久就带着消息回来了。
边地部落突然谋反,江老将军首战战败,边地一时混乱竟出现多名逃兵,老将军为安抚人心将逃兵军法处置,因着其中有官家子弟,被有心人告上朝廷,圣人大怒命江冧前去即刻将老将军羁押回京。
听到这些话无人不惊。
江舒难以置信的轻笑一声:“赵景乾是疯了吗?”
古往今来,动摇军心者当斩,为逃兵者当斩。
怎的如今到了江老将军这里就要因为被斩杀者中有官家子弟便要被羁押归京!
“曹立如今不依不饶,还要煽动着朝中的言官说父亲暴力成性,这群畜生怕是忘了到底是谁让他们过的安稳日子!”
江冧深夜才带着圣旨回府,圣人这事铁了心的要让他亲手把自己的父亲给捉拿,如今这位圣人,当真是玩弄人心的好手。
太过分了。
江舒气的发抖:“分明就是他们先动摇军心甚至做逃兵,赵景乾怎么配京中武将为他卖命!”
“弟婿,怎的还让阿舒在这,先带他去休息。”江锦然示意朗山带他走,已经夜深还不休息,太伤身子。
“我如何睡得着,我虽不曾见过外祖父,可就事论事,也不该是这样的结果,赵景乾无非就是对我们不满,所以才要苛责江家!”江舒有些自责,他该早些就脱离江家的,他在京中又不是没有府邸,如今竟还要让江家走到这种地步。
江锦龄眉心轻蹙,语气却十分温和:“此事怎能怪你,先圣时就已经对江家不满,家中父兄皆在朝为官且官职不低,早就被忌惮上了,你莫要想这些。”
江凤年是三朝护国老将军,江冧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右丞,江锦龄是正三品的侍郎,江锦然虽并未在朝为官,可他盛名并不比父兄们差到哪里去。
即便改朝换代,就不会有不忌惮的圣人。
再加上如今朗家成了皇商,江家已经功高震主,如今终于抓到了江凤年的“错处”,自然要严家看办。
“怎么办?”江舒实在不懂这些,但却一直跟着心慌,他突然有些悔恨自己当初没有将书看完。
许是累的厉害,江锦然脸色苍白的过分,他哑声道:“父亲突然惊厥伤心过度一病不起,兄长忧心竟也感染了风寒卧病在床,阿舒动了胎气有了小产的征兆,江家乱成了一锅粥。”
“你的意思是……”
“对咳咳、此次任何人都能去边地唯有咱们江家不能去,圣人这般诡计多端,只怕是会有去无回,要么是死在叛乱者刀下,要么是畏罪自戕!”江锦然快速说完这番话后便开始剧烈咳嗽。
垂眸间眼底的恨意在燃烧,赵家实在欺人太甚!
江舒立刻会意,下一秒却感觉自己的肚子剧烈疼痛起来,还不等其他收尾的话,他就先捧着肚子晕了过去。
江家瞬间乱了。
“你们可听说了?江家昨夜好大的动静,深夜去太医院请了太医,据说连圣人身边亲用的太医都喊去了!”
“可不是,打更的说了,昨夜江家喊的喊闹的闹,哭的哭,知道是出了事,不知道是还以为死了人!”
“可不是,谁能抗住要去亲自羁押自己的父亲,那位夫郎又怀有身孕,可不是要动胎气,听说差点小产!”
“荒谬!不管是动摇军心还是做逃兵,都该被杀无赦!怎的到了老将军这里就要被羁押!怕是那位见江家功高,气不过罢了!”
“身为武将家眷,圣人这般作为,当真让人寒心!”
……
因着江家之事城中谣言四起,纷纷怀疑是圣人刻意发难江家,如今才荣登大宝寥寥几年,怕是要兔死狗烹了。
还有人说下一个要被收拾的就是孙家,否则也不会让一个废了手的孙晟安成为太傅,把他放置于那般高的地位,分明就是让他做靶子,让朝中大臣不满,在给孙家脸色瞧。
“病了?”
赵景乾看着跪在地上的孙晟安笑了,语气有些意味深长:“晟安你莫不是要包庇江家?”
“微臣不敢,只是昨夜江家闹的实在厉害,一连病倒三人,只剩不曾为官的江锦然还苦苦支撑,若是执意要江大人去羁押老将军,对圣上名声有碍。”
孙晟安垂眸看着地上毯子的图案,能嗅到空气中蛋糕的清甜。
江家昨夜闹的有多厉害,京中人尽皆知,明明深夜还来宫中请了太医,如今一夜过去竟直接翻脸不认。
他突然觉得自己全心全意爱过的人似乎根本不能称作“人”。
明明占着江家的便宜,却要把人往深渊里推,他不是在亡江家,而是在亡他自己。
“朕一言九鼎,是江右丞自己接的圣旨,那他就必须去做这件事,否则岂不是要朕失信于黎明百姓?”赵景乾玩味的看着他那副屈辱的模样。
“自己接?”孙晟安突然抬头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圣上您说这种话心口不疼吗?您是天子他是朝臣,怎敢忤逆您,是您逼迫他去做忤逆不孝之事!”
赵景乾看着孙晟安愤怒的模样突然觉得有些陌生,他的晟安从来不会用那种生气失望的表情看着他。
可他不觉得自己有错。
他只是做了每一位圣人都会做的事,那就是铲除异己!
“晟安,你变了。”赵景乾突然低声说道,申神情也有些受伤,“从前你从不会忤逆朕,万事都顺着朕,如今你竟为了江家同我说这些伤人的话。”
孙晟安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变的究竟是谁?
这些话就是伤人了么?
那对方怕是从未想过一次次的猜忌试探对他来说伤害有多严重。
他轻笑一声像是认了命:“是,微臣有罪,请圣上赐罪!”
“太傅孙晟安言语顶撞出言不逊,给朕送到孙府闭门思过,没有朕的旨意不许上朝!”赵景乾咬牙,下完旨意便让人将孙晟安带走了。
孙家一直备受冷落,如今孙晟安也被禁足于府上,如今朝中人人自危生怕下一把火会烧到自己身上。
江家如今无人能去边地,赵景乾并不想把那些武将得罪彻底,便干脆指了曹立去。
江府闭门不出,大夫都是成群结队的进去,出来时各个愁眉苦脸,看在外人眼中,分明就是江家病重的人已经没得救了。
殊不知——
“你出不出?不出我要走完了!对尖儿!还有一张!”
江舒挺着肚子懒洋洋的靠着椅子,面色红润,桌边还放着应季水果和点心,张张嘴就有人喂,身后的朗山翘着唇角给他捏肩,时不时要偷偷提醒他一下。
“稍等!阿舒你出的太快了些,就不怕我们把你给憋住?可给你舅瞧好了,对二!”
江冧豪气冲天的将纸牌甩在地上,眼看着江舒眼睛都瞪直了,咧着的嘴角都快扬上天了。
“父亲你手中应该也没有大牌了,那我要出了,炸弹,三个五!”
江锦龄眉眼俱笑,端的一副温柔贵公子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给江冧气的呲牙裂嘴。
传言中病的最厉害的三个人玩的最开心,各个面色红润,哪里有半点病态?
不怪那些大夫们各个愁眉苦脸,明明没病还要对外界宣传他们并的很重,昧着良心说话怕是晚上都要做噩梦。
如今虽然照旧担忧江凤年,只是如今去的是曹家,若是江凤年在路上出差池,那他自己也难辞其咎,因此他们才能放心些。
江锦然和江锦龄对视一眼,在心中默默算着牌,差不多时又相视一笑。
江舒看到他们这模样就来气,玩不起一般直接把最小的五亮了出来,抬着下巴趾高气扬道:“我摊牌了,你们看着出吧。”
反正就是最小的,他是输定了。
江舒是最后一个出完的,就连江冧手中的牌都比他的大,实在是让人难以直视。
这些日子他们一直在焦急等着江凤年回京,只是装病一事不能传出去,便日日瞒天过海,反正他们都在“积极配合治疗”。
因着江家闭门不出,江舒也是隔了好久才知道孙晟安因为江家的事被赵景乾斥责关在府上,无诏不得出。
“那他可还好?”通过这么久的接触,江舒早就知道孙晟安的脾气,以他的心性怕是真的要病。
从前赵景乾再过分都不曾对他这般斥责。
容错脸色有些难看,嗓子哑的过分:“当天回府就咳了血,好在大夫瞧过说的是伤了喉咙,不曾伤及肺腑,如今他忧思过度也只能好生养着了。”
“我去瞧瞧他!”江舒说着就起身要往外走,直觉告诉他如果他不找个机会瞧瞧孙晟安,他一定会后悔。
“你不能去!”容错严肃起来,“我来就是告诉你们,不要去看他,装作什么都不知晓,若是他想见,我自会来请你们。”
江舒听着他的话总觉得有一股很奇怪的感觉,他之前一直以为孙晟安故意给自己下药,就是为了逃离京中,可如今再看,分明还有另一层含义在里面。
是想看看对方会不会因为他的病而怜惜他,是试探,也是机会。
最后的机会。
容错走后,江舒便有些不安,他总觉得孙晟安在谋划什么不得了的事,但他实在是想不到。
朗山见他忧心忡忡有些看不下去,他安抚道:“他如今只是被拘在府上,孙家也不会薄待他,何况还有晟霖在,自然有他照料,你如今月份越来越大,莫要再想乱七八糟的事。”
“也对……”
江舒深吸一口气让自己保持冷静,奶团儿就是早产,他不能连这个孩子也照顾不好,容错看起来并没有不对劲的地方,可见那些伤病只要养着就会好的。
十一月初,京中骤冷。
征战沙场的老将军被羁押归京,从主街道上经过时,掀起一阵从边地刮来的寒风,像是在默默诉说着对方为天启付出的几十年光阴,比不上这幽幽冷风。
江凤年是坐在囚车里的,江家称病无人外出,朗山趁乱去看了一眼,看着对方精神矍铄却满头华发,心中难免酸涩不已,盯着囚车渐渐远去这才转身离开。
回到府上,便把自己看到的情况悉数告知,他倒是不想说囚车的事,可京中人人都瞧见了,不是能瞒得住的。
“曹老狗!”江冧怒目圆睁,眼底闪着泪花,“我定要去宫中问个明白!羁押归京竟要坐囚车,这厮若是不给我个交代,我便杀了他!”
江锦然有心想拦,但是思来想去还是让人给江冧和江锦龄梳洗打扮了一番,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这才让他们去。
让江凤年坐囚车回是赵景乾都不曾想到的事,他隐约知道江家这群人称病故意不去接人,奈何他们是滴水不漏所以才不曾追究,可江凤年之事不曾定夺,就让他坐了囚车,武将怕是要闹起来。
因此上朝时他就先把曹立给训斥了一通,对外表明他并不知此事,更是和朝臣们好好谈论了一番江凤年之事,无非就是要找个台阶下,但他没想到之前的台阶已经被他自己踩碎,如今是想下都下不了。
下朝过后便喊了几个大臣去偏殿谈论对江凤年的处罚,奈何这些大人各有心思,争论半天也不曾探讨出个合理的方法,便烦躁的要他们离开。
“圣上,江右丞和江侍郎带病求见……”彭德良说这话时很小心,殿外跪着的两位大人各个神色苍白,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
赵景乾更加烦躁,挥着手让几位议事的朝臣离开了。
太监扶着站都站不稳的江家父子,一进偏殿就失力跪在了地上。
“微臣叩见圣上。”
“曹立此事办的不妥朕已经斥责他了,你们若是无事便回府上养病吧!”赵景乾有些不耐,实际上更心虚。
江冧深吸一口气,颤抖着说道:“家父为国征战几十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只是一场败仗,还望圣上体恤家父年老,从而宽恕他!”
不曾亲眼见过,他根本无法想象自己年迈的父亲披头散发的坐在囚车里,他分明做了最有利于战士安稳的决定,却被判了刑。
世道何其不公!
赵景乾就怕他提这个,他不耐烦道:“他斩杀朝廷官员的亲眷,朕自然要给曹家一个交代!”
听听,多么无理的话。
江锦龄咬牙强忍着哽咽,道:“古往今来,动摇军心和逃兵都要杀无赦,主将有先斩后奏的权利,斩杀几个小人安抚了百万战士人心,圣上以为如何?”
“放肆!”
赵景乾怒道:“你在教朕做事?你们江家如今越发横行,朕与先圣重用江家,为的是忠心,可不是私情!”
“微臣不敢!”
赵景乾万没想到江家会逼他至此,既如此也不用再仁慈。
“彭德良!传朕旨意,江凤年肆意斩杀士兵将领,收回——”
“圣上,奴才刚要跟您说,江老将军说了,他愿将兵符上交,想卸甲归田,请您成全。”彭德良匆匆进来说道。
赵景乾脸上的表情变了一瞬,他微微扬眉:“当真是这般说的?”
“是。”
赵景乾垂眸勾了勾唇角,他轻咳一声:“既如此,那朕便看在老将军一片苦心的份上,允了他的请求。”
说罢,又看向跪在地上的两人,声音和缓了些:“两位爱卿回去养病吧,待好些再来上朝。”
彭德良一听赶紧招呼外面的小太监将他们两个扶出去,贴心的叫了马车在外面等着。
在马车即将离开时,彭德良低声道:“圣上忌惮江家已久。为的就是今日。”
为的就是今日。
今日。
江冧嗤笑一声,他就是之前不明白如今也明白了,不过就是想借此机会收回兵符,想把权利全都攥在自己掌心。
他父亲已经那般年老,他早就不想对方继续戍守边地了,免得哪日要为国捐躯,连尸首都找不到。
如今,甚好。
兵符上交,赵景乾也允了他卸甲归田,江冧两人便立即去狱中接人。
狱卒方才已经知晓旨意,见他们两个亲自来忙把江凤年给扶了出来,老头儿怕是也已经看明白了赵景乾的意思,便不曾让自己受委屈。
他拍拍两人的肩膀有一肚子的话要说,最终化为一声叹息,说再多已是无用。
江府。
陆乐容携全家站在江府大门前等候,左等右盼的迟迟见不到人影,都快急哭了。
“大嫂莫慌,那位已经满足,不会再苛待外公。”江锦然轻声说着,说完还重重咳了几声,连腿都有些站不稳。
没多久,远处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停到江府门前,紧接着江锦龄从上面下来,扶了一把江冧和江凤年。
“外公!”江锦然笑着上前迎了一步。
江凤年点头示意,而后目光落在了旁边挺着肚子被朗山搀扶着的江舒身上,看着那张脸他不禁感慨万千。
他有些激动道:“进去再说。”
一群人坐在主厅里,下人们上好茶便退到旁边去了。
江凤年知道这群孩子都担心他,便将边地的发生的事同他们讲了一遍。
无非就是近年战场上的兵多是朝中大臣的亲眷,他们没有能力却胆小怕事,无战争时,在边地时也算老实,可一旦起了冲突他们就有了撤退的心思。
驻守边地多年那些部落一直安分,今年却突然闹事不说,再加上天启士兵安逸太久已经没了打仗心思,所以首战战败,本就惊慌的官员亲眷就更加惊慌,甚至偷跑了几个。
江凤年自然不能容忍这种事情在眼皮底下发生,将他们捉回营中,军法处置了。
“那部落为何闹事?”江舒轻声问道。
江凤年看了他一眼:“部落首领去世,却没来得及定下继位首领,内部便起了纷争。”
江舒点点头便不再多说了。
在厅里又聊了一会,江凤年自己也要休息一番,便让他们散了。
江舒盯着他的背影看了片刻,也不知他是不是不喜欢自己,否则也不至于态度这般冷点,总觉得随时都要训斥他。
江锦龄看了看他,便隐约明白对方在想什么,便解释道:“外公从前很疼你母亲,只是,他始终觉得姨母的死是他造成的,你和你母亲太像了。”
江舒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他在后世时就常有人说他是和他母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而且江家人的眉眼处,实在太相似了,无论何时都透着一股温和劲儿。
这几日江家明面上欢乐,可心里总归是累的,如今也算是彻底放下心来,便都回各自的院落休息了。
房间里烧着地龙和炭盆,江舒盯着那些碳火有点想吃烤红薯了,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二郎,你让忍冬去酒楼拿些红薯回来。”
“要炸?吃现成的便是。”
“烤着吃。”江舒嘿嘿一笑,“你快去,趁着奶团儿不在咱们多吃些,他这些日子好不容易安稳些,我看他跟着江御也挺开心的,咱们省事啦!”
朗山捏着他脸蛋轻轻晃了晃,而后叮嘱忍冬多带几根红薯,其他的吃食最好也带一些,方才等的着急,饭桌上都没吃几口饭,偏这些高门大户,一旦错过饭点就不会有饭了。
朗山知道他如今饿的快,早就备好了一些点心。
酒楼离江家不算太远,忍冬匆匆去匆匆回,没耽误太久,江舒和他们虽有阶层划分却并不苛责,便让平时跟着自己这些也都在屋里烤炭盆,把红薯埋进去捂着。
“烤红薯很好吃。”江舒靠着椅子笑说。
后世那种烤红薯的器具太费事儿了,偶尔这样吃吃还行,要是日日都吃可烤不过来。
想到后世的冬日几件套,江舒竟也有些意动,不同的是,他不是想吃,而是想动手做,只是这种想法若是说出来恐怕会直接被无视掉。
但江舒还是犹犹豫豫的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朗山。
他举着手指道:“我保证就在旁边指挥,看着厨娘做。”
“厨房油烟重,且柴火总是呛人。”朗山有些不赞同,月份小些时偶尔进厨房就算了,如今月份越来越大,稍有不慎就随时会发动,竟还这般不懂事。
可不懂事能怪谁?
江舒咬牙:“怎么跟你还说不通呢?我现在行动自如,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之前生奶团儿时你不在我不也好好的?”
他发誓,说这话时并没有任何报复的意思,他只是单纯想告诉朗山他是真的不会有事,再者已经八个月,完全不会有问题。
但是,看着对方因为一句话变得冷然的表情,江舒突然觉得自己说这话实在太不负责任。
红袖几人见情况不对,赶紧小心翼翼离开了,走时还不忘端着炭盆离开,生怕把红薯给烤坏了。
“二郎我错了,方才的话不是有意说给你听的,我也不是怪你的意思。”江舒有些懊恼的牵着他的手,见对方不为所动,试探性的挠挠他掌心。
没有反应。
他咬了咬唇:“我不去厨房了,我就是随口说说,外面买来的也很好吃,你别生气。”
“没有生气。”
说这话时朗山神情有些苦涩,那时的他比任何人都想陪在江舒身边,可当时的情况实在不允许,所以他一直悔恨了这么多年。
江舒很想抱抱他,但是肚子确实不方便,便牵着对方的手往自己脸上蹭了蹭,他弯起眉眼撒娇:“那你补偿我,今年要一直陪着我,行吗?”
“好。”朗山轻轻摩挲着他脸蛋,锋利的眉眼间温和许多,这一次无论如何都会陪着。
江舒把人哄好,低头一看炭盆没了,他脸色一变:“这群家伙,盆都不留!”
许是外面的听见了动静,又连忙将炭盆端回来,屋里的几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左右还是说些稀松平常的话。
片刻后,江舒突然闻到了一股清甜味,他赶紧指挥着忍冬把碳火扒拉扒拉,拿筷子戳戳里面的肉有没有软。
忍冬将里面的红薯扒拉个遍,发现都熟透了,就是外面这一层糊的厉害,用夹碳的夹子把红薯全都夹到盆子里放着,吃的时候两人分一个。
“好香啊。”稳重如红袖都不禁发出感叹。
“小心烫。”朗山给他拿着吹了吹才递到他嘴边,“只是烤起来也太费力了些。”
江舒小心咬了一小口,唇齿留香,他傻乎乎的笑着:“偶尔吃一次就满足了。”
江舒到底还是没有得到厨房的使用权,便只能指使朗山去给他买炒栗子,糖葫芦。
冬日里天色暗沉的快,厨房那边做好食物就来喊他们用晚饭,上完课的奶团儿像跟屁虫似的跟着江御亦步亦趋,连吃饭都要挨着。
江凤年坐在主位上看着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在心中叹了口气,本该有他女儿的。
“奶团儿还不曾见过太外祖,喊人。”江舒朝奶团儿使了个眼色。
奶团儿忙放下筷子从椅子上下来,对着江凤年鞠了鞠躬,脆生生道:“太外祖好~”
奶团子今日穿着鹅黄色的棉衣,边儿上还缝着白色的兔毛,整个人看起来像是福娃娃一般。
江凤年瞧的心都化了,忙朝他招招手:“来太外祖这。”
奶团儿看了一眼江舒,见他没有反对点,快速跑了过去,他如今学了些东西,知道坐在主位上的才是当家做主的,便格外乖巧一些。
奶团子想哄人高兴的时候是真哄,一顿饭给吃的江凤年合不拢嘴,就差晚上让奶团儿陪着他睡觉了。
用过晚膳,江凤年临走时看了一眼江舒:“一会来我书房一趟。”
“好。”
虽说江锦龄同他说了一些,他也确实不曾在江凤年身上感受到恶意,但是对方对着他总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搞的他心里还挺忐忑。
朗山本想陪他一同进去,可想到许是要说一些关于江舒身世的话,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此,少休息了片刻,江舒便在管家的带领下去了江凤年的院子。
书房里。
江凤年盯着江舒看了半晌,最终忍不住叹了口气:“你和你母亲太像了,这些日子瞧见你,总觉得她还在我身边。”
“母亲已经去世,外祖父莫要以往日之忧伤今时今日的自己。”江舒抿了抿唇挑了句折中的话安抚他。
“我在边地时便收到了老大的家书,他同我夸你如何能干,和你母亲如何相似,我这心中就一直盼着回来。”江凤年轻笑,“看到你,我便知道他说的对。”
江舒鼻尖有些酸涩,这些人明明之前从来不曾见过他,却能因为寥寥数语就对他抱着极高的期待,他从来没有哪一刻比现在还要觉得血缘真是奇怪的东西。
“我父亲……”他试探性的提了一句。
江凤年脸色瞬间变得忧愁,他有些压抑道:“我也不知。”
紧接着,他同江舒说了一个狗血至极的故事。
江舒的母亲江柔才情出众,偏爱听曲儿,可那时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都是整日里念叨诗词歌赋,可不是那些“靡靡之音”。
于是她便总女扮男装往偷跑去戏楼里听曲儿。
江凤年那时便已经在外征战,照顾妹妹的责任便落在了江冧身上,可那时的他已经成家立业有孩子,根本管束不过来,便鲜少留意到江柔总往外跑。
她和所有人都不同,生来就是向往情爱和自由的。
于是,在某一个雨夜,她哭着告诉江冧自己怀孕了,那个和他暗结珠胎的男人却因为惧怕江家逃跑了,但她怀的不是时候,刚好是先圣选秀那年,各家适龄女子都要进宫,她若不去就是弥天大罪。
江凤年得知此事后便立刻暗中回京,明面上告知京中江家小姐骤然离世,暗地里让当时在家中做事的老妇人偷偷送她离开,却不曾想先圣昏庸无道一直对江家严防死守,就这样再不曾和江柔见过面了。
江舒估计那位老妇人说不定就是江家的什么表亲之类的,没想到江平却对怀孕的江柔一见钟情。
总觉得几瓢狗血撒了一地。
“你可曾怨我们不去找你?”江凤年问的有些忐忑。
“不曾。”他一个穿书来的,哪里有什么资格去怨恨什么,“只是有些感慨,其中竟然还有这样的波折。”
他说的坦然,神情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慌张,显然是对这事毫不在意。
江凤年这才松了口气,转而又问起他和朗山的事,得知那汉子平日里就只是陪着江舒,或是去酒楼做事,便有些不太满意,但他错过了江舒二十多年的人生,早就没了对他指手画脚的资格。
他委婉道:“好歹是你的郎君,怎能像是吃软饭似的?”
“您别这样说,若是他不支持,我如何能将酒楼开起来?”江舒说罢还有些不太好意思的接了一句,“而且,我喜欢他什么都不做只陪着我。”
朗山若是不支持他,大可在南岸村的时候就把他关在家里,日复一日的花着打猎来的银子,也许会吃不上好东西,睡的也不安稳,可这些都不曾发生。
他和朗山一路从南岸村走到京城,这么多年,看似对方什么都不曾为他做,可实际上什么都做了,他那股矫情又爱闹别扭的劲儿,只有对方受得了。
江凤年叹了口气:“你喜欢便是,日后他若是想,可以去我从前副将那里锻炼一番,就当是强身健体。”
“好,那我回头同他商量。”江舒乖巧应着。
“我瞧着奶团儿已经在跟着夫子学习了?”
提起这事江舒就尴尬:“他只是想粘着晏之……”
“那感情好,日后亲上加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