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世通被送到了医馆进行了救治, 很快,大夫就对他的昏迷做出了诊断。

  原来是多日滴水未进再加上被殴打,身体受到损伤, 一时气急攻心……

  总而言之一句话——

  饿的。

  当然了, 李大少爷指示众仆从对他进行的殴打,是造成万世通昏迷的直接原因。

  于是李大少爷只能捏着鼻子,派人给万世通买了吃的。

  若万世通这个时候真死了, 谁知道他是饿死的, 还是被他打死的?恐怕到时候,他有理也说不清了。

  那些官员可不会管万世通究竟是怎么死的, 说不准就会抓了他当做典型案例,高高兴兴地去找徐覃邀功,以证明自己并没有尸位素餐。

  ……都怪那该死的徐覃,如果不是他,事情也不会变得这么麻烦。

  不过这话,李大少爷也只能在心里想想,或者和身边亲近的人抱怨抱怨了。

  若到了外头,他也是不敢说的。

  徐覃之所以能让这些地方官员如此战战兢兢、畏之如虎,对他的命令丝毫不敢违抗, 靠的可不仅是他那阴测测的气质。

  还有他那冷酷无情的铁血手段。

  徐覃不只是那些百姓嘴里歌功颂德的清官廉臣。

  他还是一名酷吏。

  万相国在朝中经营多年,势力根深蒂固,党羽遍布朝野。

  其中隶属于他一脉的人, 何止千人?

  而万相国和雍王密谋造反一事被揭露后,皇帝勃然大怒, 与万相国有牵连的人统统遭到了清算, 光是抄家砍首的就有数万人。

  天子一怒, 伏尸百万。

  午门的地砖上接连半年都是红的, 染成了血的颜色,洗也洗不干净,不知道被冲刷了多少次。

  而执行皇帝命令的这把刀,正是徐覃。

  他是行刑官,亦是执法者。

  更别提雍王得知造反一事泄露后,狗急跳墙,直接拉着大旗反了,皇帝派徐覃去平叛时,他亦是斩了当地不知道多少涉案人员,手下亡魂无数。

  午门前的斩首台上,一连半年都排满了要斩首的人,一个个官员和他们的家属们低垂着头,台上哭嚎声一片,而台下的人们,也从原来的大快人心、拍手称好变得胆战心惊。

  无他,这次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连刽子手都要崩溃了,可台上的徐覃,却依旧一副阴恻恻的样子,情绪毫无波动,继续下着一个个斩首的命令。

  徐覃的威望,是用被他斩首的那些人的尸骨铸成的。

  自那以后,没有人再敢瞧不起徐覃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忌惮。

  更别说自徐覃执掌大权以来,执法极为严苛,杀了不少枉法之人,本人更是油盐不进,让不少人苦不胜言。

  就这么一个煞神,谁敢触他的霉头?

  一时之间,整个雍朝的法度都严明了许多。

  “少爷,我们就这样放过他了吗?”奴仆凑到李大少爷耳边问道。

  “怎么可能?”医馆外,李大少爷冷哼一声。

  “之前是我气急攻心,被怒火冲昏了头脑,才直接让人揍他一顿……现在想想,报复他的手段多得是,我又何必急于一时?”

  李大少爷冷笑道:“这世界上,多得是让人有苦说不出的手段……”

  “……而且,如果府城里的那些人知道万世通在这,想来也很有兴趣来这里,和他好好‘玩一玩’。”

  “少爷说得是!”奴仆在一旁恭维道。

  李大少爷的眼里顿时闪过阴狠之色:“等那万世通落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再把他赶出城里,到那时,哼哼……”

  “让人死的法子,可不只一种……”

  “等那妇人舌的身体休养好了,从医馆里出来,我们就动手。”

  “是,少爷!”

  正当李大少爷回到府中,谋划报复万世通的计划时,突然,有一帮衙役闯进了他的府里。

  “你们干什么,我又没犯事,凭什么抓我!”李大少爷甩开被两个衙役禁锢的手臂,指着衙役囔囔道,“小心我去京城徐大人面前告你们擅闯民宅!”

  那衙役冷笑一声,拿起一张纸,对着李大少爷张开,念道:“谋杀人者,谓二人以上,若事已彰露,欲杀不虚,虽独一人,亦同二人谋法,徒三年;已伤者,绞;已杀者,斩。”

  他合上纸,对李大少爷喝道:“李乐池,律法上写得明明白白,你与仆从欲谋杀万世通,罪证确凿,还敢反抗?还不快束手就擒!”

  “证据?哪里有什么证据!”

  突然,他看见走到衙役身边的奴仆,突然醒悟,大吼道:“是你,是你背叛了我!”

  那奴仆苦着脸,说道:“少爷,不是老奴想背叛你,实在是杀人这事太大了,老奴不敢啊……”

  “你这个畜生!”

  反抗不了的李大少爷被衙役们抓走了。

  等李大少爷离开这里后,奴仆腆着脸问领头的衙役道:“大人,那我的罪……”

  “放心,”那衙役说道,“诸犯罪未发而自首者,原其罪。”

  他扬了扬手中的纸:“这上面写得明明白白呢。”

  随后,衙役露出了一个笑容:“你做的很好,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情,也要及时禀告。”

  “是、是!”

  衙役心情很好地走出了李府,县令大人正磨刀霍霍等着大干一场呢,没想到那么快就有案子送上门了。

  突然,他好似想起了什么,皱起眉头,拿起手上的纸,开始仔细翻看。

  而等到所有人都离开后,那奴仆的嘴角,也忍不住勾起一丝微笑。

  此时的奴仆直起身子,哪里还有刚才半分唯唯诺诺的样子?

  突然,他看见衙役带着一帮人再次朝这里走来,不禁眉头一皱,心里纳闷,不过还是腆笑着迎了上去。

  “官爷,您还有什么事吗?”

  那衙役抱歉地看了奴仆一眼,说道:“抱歉,我没有看仔细。”

  “律法上写了,‘诸犯罪未发而自首者,原其罪’,但是‘其于人损伤,于物不可备偿,即事发逃亡,若越度关及奸,并私习天文者,并不在自首之例’。”

  “可是少爷的计划还没有实行啊!”

  “可你们之前打伤万世通,众人皆有目睹,还要算伤人罪……”似乎是因为心里感到抱歉,衙役耐心地解释道。

  “伤人也要算罪吗?”奴役失声道。

  “现在要算了。”衙役抱歉地看着奴仆。

  “跟我们走一趟吧。”

  于是奴仆和众多参与过殴打万世通的李府众仆从,都被抓到了牢里,和李大少爷面面相觑,铁窗含泪。

  雍朝的这些律法已经出现了很多年,但很少有真正实行的时候,之前徐覃强制实行杀人罪的法律也就罢了,没想到,现在连伤人罪都开始实行了……

  而李大少爷和众仆从这些个法盲,就这样被抓了典型。

  而万世通也莫名地收到了很多银子,这是李大少爷等人按照法律给他的赔偿。

  倒是成功让万世通脱贫了。

  看到这些银子,万世通心里叹了口气。

  若是他祖父当权的时候,恐怕他根本收不到赔偿银子,反而会被李大少爷直接打死。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他祖父当权,他也不会遇到这种事了。

  ……只是,能被祖父庇佑的,不过是包括他在内的小部分人,但能被徐覃庇佑的,却是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

  孰是孰非,已无需多言了。

  万世通沉默地拿着银子走了。

  他来到了一户人家前,把银子放在地上,轻轻地敲了敲门,便躲到一旁。

  很快,就有人来开门。

  “谁啊?咦!”

  开门的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她看到地上的银子,惊奇地咦了一声。

  “伍姨、伍姨,快来看,这里有银子!”

  里面的孩子们听到了,飞快地跑了出来。

  “哇塞,真的诶!”

  “好多银子,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银子!”

  “那我们,是不是又有吃的了?”

  ……

  “去去去。”一个中年女人走出来,把这些孩子赶了进去。

  孩子们回到了屋里,却依旧伸着脖子朝这里望。

  被称为伍姨的中年女人捡起银子,疑惑地看向四周,她跑到巷子里寻找失主,却发现巷子里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

  有谁,会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丢银子呢?

  而躲在一旁的万世通,看到伍姨拿着银子回到屋里,便放下了心。

  这位伍姨是个寡妇,无子无女,收养了许多孤儿,用心照顾,生活拮据,万世通曾经饿倒在路上,被这位伍姨所救。

  希望这些银子,能对伍姨和孩子们的生活有帮助吧。

  万世通离开了巷子,沉默地走在街道上。

  祖父倒了,万家所有的产业都被充公了,万府不复存在,和他血脉相连的人们也都离去,曲海省,已经没有他的家了。

  靳元良受他牵连,而被发配边疆,他亦无颜见这位旧日好友。

  道安寻道而去,再无音信,缥缈不知去处,不知有生之年,能否再有相见之日。

  至于徐覃……他与徐覃本就是泛泛之交,若非道安,本无交集,那李大少爷以为自己与徐覃交好,实在是高看他了。

  天大地大,竟然无一处,是他的容身之地……

  罢了罢了,像他这种人,本就注定孤苦一生。

  又何必让旧友看到自己这副失语落魄样,徒增烦恼呢?

  妇人舌啊妇人舌,这就是你过去口无遮拦的报应吧。

  难怪万相国要给你取字“谨言”,一个哑巴,果然很适合这个字。

  万世通脸上又哭又笑,街道上的行人纷纷看着这个奇怪的人。

  谨言慎行,好一个谨言慎行。

  他现在终于能做到了,却也无人在意了。

  作者有话说:

  “谋杀人者,谓二人以上,若事已彰露,欲杀不虚,虽独一人,亦同二人谋法,徒三年;已伤者,绞;已杀者,斩”、“诸犯罪未发而自首者,原其罪”、“其于人损伤,于物不可备偿,即事发逃亡,若越度关及奸,并私习天文者,并不在自首之例”出自唐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