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 午时已过,万相国一党尽数伏诛!”

  “诸君,普天同庆啊!”

  ……

  万世通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 一路跌跌撞撞, 惹来不少人惊奇诧异的目光。

  人们都在为万家众人的伏诛而欢欣雀跃,唯独万世通,陷入了迷茫和哀恸之中。

  万府众人虽然瞧不起他, 可到底抚养他长大, 亦是他血脉相连的亲人,是他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 他一直都渴望能得到他们的认同,希望能上万家的族谱……

  而万相国,更是他一直在心底暗暗憧憬濡慕的祖父……还有他的父亲……

  可是现在,他们都死了……

  何等讽刺,最后,居然只有最不起眼的他活了下来……

  祖父他们,有预料到这一天吗?

  万世通嘴角忍不住扯出一个讽刺的笑容,似哭似笑,眼泪继续从他的眼角流下。

  万府之人, 该死吗?

  看到周围这些脸上满是笑容的人们,万世通茫然不知所措。

  除了他以外,没有人, 因为万府众人的死去而感到伤心难过……

  ……或许,是的。

  衙门告示上列的罪状, 即使是他, 也会因为上面写得密密麻麻的罪行而感到心惊。

  那他呢?他该活着吗?

  他, 也是因为万府而受到特权的人啊……

  对血脉亲情的渴望憧憬, 得知祖父罪行罄竹难书的茫然无措,获悉万府众人午时斩首的悲伤哀恸……无数情感在万世通的心中痛苦地交织。

  众人皆死,而他独活。

  万世通想要嘶吼,却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于是只能化作不停的呜咽。

  他浑浑噩噩地朝前走去,突然,被一群人拦了下来。

  “呦,我当是谁,这不是我们的万大少爷吗?”

  “万大少爷怎么到这里来了?还穿得如此破烂,跟个乞丐似的?”

  “啊,真是抱歉,我忘了,万相国落了马,整个万府都被抄家了,今天就是他们行刑的日子吧?哈哈,我们的万大少爷,自然就只能像丧家之犬一样,四处躲藏,再也耍不了以往的威风了,哈哈……”

  这带着一帮仆从,对万世通冷嘲热讽的家伙不是别人,正是昔年在曲海省府城,被万世通爆出自己妻子与二弟私通的李大少爷。

  当年此事在府城传得沸沸扬扬,所有人都知道他李大被戴了绿帽子!如今多年过去,这事的热度也下降了许多,但李大少爷依旧对此事耿耿于怀,对万世通更是怀恨在心。

  若不是万世通当初爆出了这个消息,他早就把这事遮掩下去了,现在也不会变得如此疑神疑鬼,看到人就怀疑他是不是在背后嘲讽自己,以至于脾气越发暴躁,让父亲失望,失去了李家家主之位,让那个卑贱的私生子上了位,被放逐到这里。

  这一切,都是万世通的错!

  过去他畏惧万府的权势和地位,不敢报复万世通,可现在不一样了,万府已经没了,万相国一脉的势力也在朝堂上被徐覃连根拔起,再也没有人能够在背后庇护万世通了。

  在这里遇见万世通,对他而言,真可谓是意外之喜。

  李大少爷忍不住露出一个恶意的笑容。

  “怎么,不说话了吗?哈哈,你以前不是最喜欢说话了吗?该不会是哑巴了吧?”看着脸涨得通红、嘴巴不停开开合合,却只能传出一阵阵破碎呜咽的万世通,李大少爷心中不禁涌出了一个荒谬的猜想。

  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不会吧,你真的哑巴了?哈哈哈,这可真是……”

  “苍天有眼啊!”

  “万世通啊万世通,你没有想到,你也有今天吧?”

  “我早就想缝上你那张臭嘴了,如今看来,竟连老天也在帮我……你以为你在府城很受欢迎吗?若不是看在万家的面子上,就凭你这张臭嘴,恐怕早就在府城待不下去了!”

  “你瞧瞧,因为你这张嘴啊,到了现在,你竟然连一个真心朋友都没有……哦,我忘了,听闻你在潭县时与林道安、徐覃二人交好,还曾亲笔写信给万相国,让他好好关照这两人……结果呢?”

  “哈哈,下令杀死万府诸人的,正是这位徐覃徐大人!”

  “看来人家,真是一点也不顾及同乡之谊,也一点也没有把你放在眼里啊。”

  “真是可悲啊……不过你应该庆幸,你已经哑了,不然我若再听见你那喋喋不休的声音,可不能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哈哈哈……”

  万世通攥紧了拳头,低下头。

  而众仆从们也跟着哈哈大笑,他们将万世通围在中间,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少爷……”有仆从前来请示。

  李大少爷使了个眼色,众仆从便心领神会地将无法反抗的万世通架到了一个偏僻无人的角落。

  “唔、唔一一”万世通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因为无法说话,他甚至都无法开口向他人求救,只能绝望地被拖到了角落里。

  “小心点,别把人打死了。”李大少爷嘱咐道。

  “放心吧,少爷,老奴知道分寸。”

  想到如今自己连打个人都要小心翼翼,还得注意不能把人打死,李大少爷就忍不住朝地上啐了一口:

  “我呸,这该死的徐覃!”

  “少爷,慎言啊!”那奴仆忙道。

  自打万相国被拉下马、其势力被清理后,徐覃的崛起便再无人阻挡,他开始掌握了朝政大权,与中立派分庭抗礼。

  而自徐覃执政以来,雍朝的律法便一日比一日严格,过去世家地主拥有的特殊权力,在徐覃的法令下,全部化为了乌有。

  这让这些早就习惯了特权的少爷公子怎么能忍受?

  不知道有多少人都在私底下暗自咒骂徐覃,诅咒他早死。

  李大少爷自然也是这些人中的一员。

  “少爷,如今徐覃势头正猛,咱们又何必触他的霉头?老王爷的幼子在京城里打死了人,无论是谁来求情,那徐覃都不听,硬生生砍了人家的头……”

  “咱们哪能和王爷的儿子比啊?这事一出,别说世家公子了,连皇子皇女都收敛了很多……”

  “少爷你就忍一忍吧……不过少爷你放心,忍耐只是暂时的,那徐覃如此不近人情,早就得罪了不少人,多得是人想要他死,等那徐覃死后,咱们照样能恢复以往的威风……”

  听到这,李大少爷忍不住又“呸”了一声,却也只能强压下心里的不满。

  若是过去,他打死了人,说不定还能贿赂贿赂当地的小吏,遮掩一下,可徐覃前几个月刚抓了一批贪赃枉法的官吏,破了一大堆冤假错案—一也不知道这人是哪里来的时间和精力,居然翻出了那么多陈年旧案,导致现在的各地官员们都战战兢兢,生怕自己做得不好,被徐覃抓到。若是在这个时候,辖地里死了个人,哪怕是个乞丐,也会引起衙门的高度重视,而不是像以前一样,民不举,官不究。

  李大少爷越想越是憋屈,咒骂道:“真是晦气,竟让个奸生子当了高官!”

  不过还好,杀人要偿命,但打人却不用,除非把人打死了,或者打出了残疾。

  这也是李大少爷敢光明正大地在街上拦住万世通,把他拉到角落里殴打的原因。

  “唔、唔……”万世通抱着头,蜷缩在地上,拳头如雨点般打在他身上,他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微弱……

  听到万世通越来越微弱的呜咽声,李大少爷身边的奴仆不禁皱起了眉头,他凑到李大少爷耳边,轻声说道:“少爷,不能再打了,咱们打他打狠了,还得花钱给他请大夫疗伤……”

  “若是这万世通回去后重伤不治,死了,这责任也要算在我们的头上,照样要按杀人罪处刑……”

  奴仆的话听得李大少爷眉头一跳,听到万世通挨打的声音和越发虚弱的呜咽,他也不禁心惊肉跳起来。

  他原本就没想要万世通的命,毕竟他可不想去牢里转转,只是想教训他一下,给他点颜色瞧瞧,让万世通的身上带点伤,但若是真打狠了,让万世通去了半条命,他还得给万世通请大夫,好吃好住地把他给供起来,求天求地求菩萨保佑万世通不要死……光是这么想想,李大少爷就要怄气死了。

  “住手、住手!”李大少爷怒气冲冲地上前,阻止了正在殴打万世通的仆从们,不分青红皂白就是一顿责骂,“谁让你们打那么重的!都说了要收着点力,要是把人打死了怎么办?你们是存心不让本少爷活吗!”

  “少爷……”这些仆从们心里也委屈,他们的确收力了啊,拳头都比以前轻多了,但是,谁知道这家伙身体居然那么弱,随便打打就倒地不起了……

  而且,打着打着,打出了火气,总会有收不住力的时候……

  唉,自打那位徐大人上位以来,打人便成为了一个技术活。

  这可苦了他们这些少爷公子们身边的仆从了,打得轻了,少爷不开心,打得重了,就要面临吃牢饭的危险,少爷还是不开心……

  真难啊……

  而李大少爷看着倒地不起、气若游丝的万世通,越发心惊肉跳。

  不是吧,他只是让仆从们随便打打,怎么万世通就一副受了重伤的样子?这家伙,不会真的要死了吧?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人送去医馆!”

  “是、是!”

  众仆从们匆匆架起万世通,扛着他跑向医馆,而李大少爷站在原地,感觉心中有口郁气,始终难以抒发。

  这叫什么事?这天底下,从来没有见过打人的,还要把被打的送去医馆治疗的事,若是传出去,恐怕人家都要笑掉大牙!

  李大少爷越想心里越憋屈,再次咒骂道:

  “这天杀的徐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