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经历有些离奇,青年存了私心,言语里更是着意将美人夸赞了许多。说着说着便过了火,分寸也掌不住了。

  “冬日里天冷,儿子在床上躺着,伤口还未好全,只觉得难熬。他知道鱼汤收刀口,那样的雪天,孤身一人去了池子。池面早就结了厚冰,冻得硬了,他便解了自己的衣裳,窝在那寒冰之上,直把冰暖化了,蹦出两尾鱼来,他这才拖着残躯,拎着鱼回去,为儿子煲汤补身子。”

  “儿子身子好了,他却因这一遭寒气侵体,落了病根下来。”

  “儿子欠他的,不止这一条命了。”

  青年说得动情,仗着自家爹娘读书时不用心,拿出那份殿堂上同皇伯父打机锋的势头,古籍里的典故随意拎过来,流水价地往美人身上套。

  王妃握着手绢在一旁听得仔细,连连伸手抚着心口,听到激动处险些没厥过去,握着美人的手泪水涟涟,“好孩子,好孩子,多亏了你。”

  王爷在旁边立着,虽不似自家夫人这般失态,却也是虎目含泪。他伸出手去,蒲扇般的大掌拍在美人肩头,美人一个趔趄,往前栽去,青年忙伸手搂住他的腰,才将将站稳。

  美人受了不小的惊吓,往后缩了缩,把自己藏在青年身后,只露了一双眼睛出来看人,像鹿一样。

  王爷不大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他在军中同人粗野惯了,忘记美人不同于他手下那些兵,身板单薄,一掌下去险些把人给拍碎了。

  儿子看过来的眼神里带了些嗔怪,他忙咳了两声,同人赔不是,又道,“犬子此番遇险,幸得公子搭救。公子便是我王府的恩人,若有所需,尽管开口,本王能办得到的,必令公子如愿。”

  王爷是粗人,对面的站着的小哥文弱白净,瞧起来便是个读过书的,他同人说话少不得作出文绉绉的样子,刻意吊上几句书袋,省得让人以为自家无礼。

  美人眨巴眨巴眼睛,又将头缩了回去。眼前这人说话同初见的青年一样,鲁鲁索索一大串子,半句都听不懂。

  他站在这里,已经开始想念山上的草屋子了。

  那里的动物们不见得都同他要好,可至少不会讲话。

  也不会突然拍他一巴掌。

  等了半日,不见美人应答,王爷有些尴尬,同青年使眼色,低声开口问道,“你这恩人,是喉咙有疾?”

  不然怎的立了半日,半句话都未曾说过。

  青年偏了偏身子,不动声色地牵住了美人的手,口中同王爷王妃恭谨地道,“他陪着儿子长途跋涉,想是累了,父王,娘亲,容儿子先带他去歇息,其余诸事往后再议可好?”

  “那是自然,”王妃连忙应声。她瞧着儿子一脸倦容,想来一路经了许多风尘,更心疼起来,“你的房间娘已经吩咐人收拾好了,这位小哥……”

  “他同我住在一处。”青年打断了王妃接下来的话,温和又不容置疑地开口。

  “那,那也行。”王妃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稀里糊涂地应下了。

  待到自己儿子牵着人绕过回廊,瞧不见了,这才醒过神来。

  你那屋里就一张大榻,人领过去了睡哪儿啊?

  和美人同床共枕了大半年的青年显然并不觉得这个问题值得商榷。

  人在山里时躺在自己身旁,出来了却要分房睡,天底下没这样的道理。

  “到了。”青年推开扇木门,手圈着美人的肩膀,把人揽了揽,带进了房中,随手把房门合上,不动声色地落了锁。

  至此,这个人终于彻彻底底落入了自己的彀中,再也逃脱不得。

  “困了。”美人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眼尾带一点浓艳的红,倚在青年身上失了力气一般。

  他还未受过这样的辛苦。马车颠簸,浑身的骨头几乎被晃散了架,整个路途里,他都半靠在青年的身上,恹恹地埋着头。

  “躺下休憩一会儿,开了晚饭我再叫你,好不好?”美人晨起时束的发有些松了,散了几缕下来,垂在额上,青年抬手,细细地帮他捋了捋。

  “嗯……”美人困得神色都怔忪起来,到了床上,还不忘扯了扯青年的袖子,迷迷糊糊地开口,“你来……一起,要抱着。”

  他的声音绵软,猫儿一样地挠在心上,听得人心头发软,热烫地像是要化掉。

  青年翻身上榻,侧躺在美人身边,手臂伸过去,绕过一段纤腰,落在单薄的背上,温柔地拍了拍。

  “睡罢,我抱着你。”青年轻声说道。

  美人感受到身侧传来的热意,下意识地凑过去蹭了蹭,额头抵在一片温热的胸膛上,心安了许多,朦朦胧胧地便要睡过去,又想起一件顶要紧的事,挣扎着把眼睛眯出条缝来,“唔,见过你爹娘了,我们,什么时候拜天地呀?”

  天冷了,他不想再隔着衣服抱人了。

  青年不防他还记着这个,坏心眼儿地引他开口,“这么急着同我拜天地?”

  “嗯,”美人伸出手去,搂住了青年的一段手臂,拽到怀里抱着,嘴里咕哝道,“天冷,不想隔着衣裳抱。”

  他还惦记着青年说的,要见了爹娘,拜过天地,才算是有了名分,才能看对方不穿衣裳的模样。

  青年微微低下头,在他的发鬓上亲了亲,低声开口道,“快了。”

  待到怀里的美人睡熟了,青年起了身,低声吩咐了守在院中的下人,别惊动里屋里睡着的小公子,若是小公子醒了,就速来前院禀告。

  小厮头一次见自家小世子领了外人进院子,下巴张了半天才合上。人被领进来的时候他偷偷睨了一眼,天仙一样,好悬没把眼珠子看掉了。这时候听见世子爷吩咐,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屋里那位长成这般模样,又被自家主子看得严实,保不齐将来就是自己头顶的第二位主子,再怎样小心伺候着都不为过。

  吩咐完人,青年便去了前院王爷王妃的住处。他先前场子撑的足,这会站在院门口想着自己接下来要闯的难,心头还是止不住有点发怵。

  青年并非不知事的孩童,王爷王妃的殷切期望,还有圣上的栽培,他都瞧得分明。他再清楚不过他们为自己安排的是怎样的一条路。

  他甚至不用做什么努力,只需沿着这条路行下去,坦荡仕途、娇妻美眷、满堂儿孙,这些旁人一辈子都求不全的好处,他都唾手可得。

  可他不想要了。

  他心上住了只小兔子,雪白绵软爱撒娇,片刻离不得人。小兔子为了他踏足尘世,是他将人家拐带出来。可这世上人心难测,这样的小兔没他护着是活不成的。

  他见不得小兔受委屈,小兔在只是在心尖上踩一踩,他就什么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