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里失踪大半载的世子归了家,还带回来个神仙似的美人。

  这话长了腿似的在王府里满院子传,连角门旁守着的大黄狗都凑过来听了一耳朵。

  正堂里,王妃正拽着青年的手,心肝儿肉地哭叫着,青年有些无奈,一边温声安慰着,一边接过帕子来给自己娘亲擦眼泪。

  青年是家中长子。王爷夫妇二人感情甚笃,早年间王妃跟着王爷戎马数载,损伤了根本。多年延医问药,请神还愿,偏方不知吃了多少,才堪堪怀上了青年一个。

  诞下青年后第二年,王妃再度有孕,顺顺当当又添了位麟儿,阖府欢庆,只当这是藉着头一个引来的福气,青年怕不是是上天怜悯王爷夫妇诚心,特特降来王府的福星。

  这样金贵的小世子,自然是从小被王府众人捧在手心里养大的。

  王爷是习武之人,自小被自己亲爹扔到羽林卫里,一路摸爬滚打上来,吃的苦头他亲哥都看不过眼去,三天两头藉着巡查的名义去给他送些吃食和药膏,才算帮他捱了过去。待到这位兄长登基,头一件事便是封了个亲王头衔给自己的倒霉弟弟,也算补补他当年在羽林卫里受的苦。

  王爷是这样熬过来的,自己辛苦得来的儿子却不舍得再扔到演武场上由那群兵痞子操练,只请了专门的师傅在自家庭院里教习,还再三嘱咐,不必苛责,更不可体罚。

  饶是如此,王爷一次去后院闲逛,看到自家儿子在大日头底下扎马步,额头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依旧心疼的什么似的。师傅也给辞了,同皇上每日告了个短假,自己亲自上阵,在演武房里指导自家儿子。

  演武房里宽敞,夏日搁着冰,冬日里生着炭盆,小世子热不着也冻不着,舒舒服服地呆着。王爷不打算送儿子上战场,只拣些强身健体的招式来教,三天打鱼两日晒网的,最后小世子也没学出个什么名堂。

  青年心也不在此处,他念书念的极好,太学里读了几载,夫子提到王府里的小世子都忍不住捋胡子,称他学老于年,惊才绝艳,好话锦绣般地往身上堆。

  圣上也没料到自己这位莽夫弟弟倒养出个文曲星来,心里暗自纳罕,寻了个契机特意把人召到殿前来,考究学问。

  叔侄二人你来我往辩过了不知几轮,唇齿间的交锋最为痛快,圣上许久不曾这样酣畅地同人论道,给人赐了座,意犹未尽地擎了茶盏,咕嘟嘟喝尽了,转过头去正要同王爷好好夸一夸他生得这般好儿子,就看到自己的便宜弟弟仰着头靠在椅背上,睡得正香,哈喇子挂在嘴角边,亮晶晶的一条。

  圣上嘴角没忍住抽了抽,问身旁的老太监,“王爷什么时候睡着的?”

  老太监不大忍心地偏了偏头,回道,“您和小世子论到‘君子固穷’的时候。”

  那已经是大半个时辰前了。

  圣上扶了扶额,强忍着把玉玺扔过去砸王爷头上的冲动,调整了下表情,转过头去,颇为和颜悦色地同自己青年说道,“得空就进宫来,多陪朕说会儿话。”

  圣上觉得自己操碎了心,好好儿一个文曲星,落在了自己弟弟的土匪窝里,可不得自己好好看顾着,万一让王爷给撅折了,地下的祖宗只怕要托梦来把他们兄弟俩拍死。

  王爷在金銮殿里一顿好眠,醒来得知自己这位皇帝兄长接下来时常要召自己儿子进宫去,心里老大不愿意。

  明明自己儿子一堆,还要来抢兄弟的。王爷觉得天底下没这样的理儿,当着自己兄长他没胆子说,第二日进宫便径直寻了太后去告状。

  他兄长昨日没敲到他头上那一下子被太后补上了。太后随手从桌子上捞了个橘子,还是个剥了皮的,咚一声砸到脑门上,疼倒是不大疼,就是留了个橘子汁液的黄的印子,看起来怪惨的。

  太后砸了这一下,气消了些,没什么好气地给王爷撂了张帕子擦脸。她早就屏退了伺候的诸人,这时候把自己这个小儿子拉到身前,苦口婆心地劝,“你是打仗打了这些年,脑子都不灵光了?”

  “你哥昨儿就同我说了,你那儿子,是个不一般的,书念的好,人也聪敏,不是那一味纸上谈兵的。”

  “咱家出个这样的不容易,你哥有心提拔他,不提祖上荫封,只想让他好好读个书,进了科举,清清白白地入仕,进翰林。”

  “等日后太子登了这位子,你儿子在内阁里,兄弟俩也能互相帮衬些。这是你哥在替你儿子铺路,你个傻子还看不出来。”

  太后说着说着,又恨自己这小儿子没心眼儿,抄起果盘又要砸过去,被王爷扑过来抱着手,一迭声地求饶,“母妃,母妃我错了母妃,再打真要出事了。”

  他情急着,来不及改口,叫回了原来的称呼。太后听着,不由得叹了口气。她这儿子打小就不大聪明,可命倒好,从前有老皇帝护着,老皇帝没了,自己亲哥也没亏待他去。

  长大了娶个媳妇,皇家的婚事,没几个是干净的,暗地里都是家族的利益牵着线。喜欢与否不打紧,貌合神离再常见不过,他偏偏能同人过的亲亲热热,两口子好的什么似的,跑去西北打个仗都要带上。

  如今更是生了个好儿子,圣上昨日来同她闲谈,言语间都忍不住嫉妒,感慨好好的文曲星怎么就一不当心落进了他的门槛。

  大概是傻人总有些傻福气在身上。太后瞧着自己的便宜儿子,没忍住又叹了口气。

  有了太后和圣上着意帮衬,青年的路走得颇顺。待到张了榜,进了殿试,一不留神连中了三元,成了位状元郎。红袍披着,白马跨着,街上好好地游了一遭。

  王爷在府中乐得嘴角要咧到耳根子后,颠颠地跑去宫里,抱着自己亲哥不撒手,嘴里直念叨,“哥,你知道吗哥,我儿子中状元了,我出息了哥,我生了个状元出来……”

  他哥被他扰的脑袋疼,一奏折砸到他脑门上,“废话,你儿子的状元还是我点的我不知道?收收你的口水滚回家去,以后早朝再来迟了我就罢了你儿子的官。”

  于是就这样,青年入了仕。

  圣上对自己这位侄儿很是赞赏,私心觉着比自己的便宜弟弟靠谱得多,每每有什么不放心假手外人的事,都交给青年去办。

  过了年关,青年领了他的令,秘密南下,去查一桩盐铁私案。案子查清了,一干祸首都已伏法,回程中却出了岔子。

  青年在路上遇到一伙流寇,那帮人不识青年的身份,兼之为非作歹惯了,劫掠走了财物,人也没打算留活口。

  青年不防,被捅了一刀,强忍着疼,趁匪首不备,混着夜色逃了。

  黑暗里辨不清方向,挣扎着跑出一段,昏在了美人的门前,被稀里糊涂地捡回了家,当小宠物养到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