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点玫瑰花瓣般洒落的鲜血嘀嗒淌落在地板上, 与银发青年先前快要干涸的血迹覆盖到了一起,绘成了几欲凋零的残破玫瑰图案。
“只不过是将魔力的循环效率稍微提升了两成左右而已,你就撑不住了……”梅尔文叹息着将一块手帕递给了她, 摇摇头说,“你是又偷偷动用‘那股力量’了吧?”
“……因为总有些事情逼迫得人不得不去做啊。我承认自己性格中同样存在执拗的部分,但怕死的就不是魔术师了吧?”
爱梨无奈地接过了那块手帕按掉了嘴角的鲜血,忽然发现有些不对, 将手帕翻过来一看, 发现那块精细织物折起来的内部还残留着对方吐过血的痕迹。
爱梨:“。”
这位先生, 你递手帕给女性的时候就不能递一块新的出来吗?
梅尔文跟无事发生一般收回了那块同时沾染了他们两人血迹的手帕, 并如获至宝般地将其塞进了自己最深的一个内衬口袋里。
见她维持沉默的模样, 这位优秀的调律师不由轻声叹了一口气:“爱莉希娅,别的我就不多说了, 相信你自己应该也很清楚, 某些‘力量’是不能多用的吧?”
万物都是各有其固定的波长的,无论是花草、鸟,还是人类, 天生都有着自己特定的波动。问题在于,魔术刻印同样是一种类似生命的器官, 因此持有的波动是与宿主不同的。
倘若她平时调动的是自己体内的魔力还好, 姑且能够贴近在一种安全的阈值之内。
可她偏偏是作为神的‘容器’而存在的。
假如把每个人的身体都比作一个杯子,他们能承载的(魔力)容量都是有限度的,并且会因为倒入内部的事物属性不同, 从而影响到这个容器所能承受能力的底限。
装一杯常温状态下的水, 杯子可以安然无恙;装一杯温度高达数千摄氏度的熔浆, 杯子顷刻就会破裂。
这就是为什么没有人能够成为那个禁忌仪式的受体,直到她的出现。
少女‘流动’的体质决定了可以承受神明降临的代价。
只不过, 就如同上述所说过的那样,神的力量同时也是一把双刃剑,在带给她力量的同时,也在不断煅改她的身体。
与人类波长不同的神力会冲破刻印这一限制器,将带来毁灭般的后果。
一旦使用次数过多,神力将会无情地吞噬她的生命。
“你是真的不怕死啊,损坏率46%……不,47%……再来多两次,我怕你最多活不过30岁了。”检查了她体内魔术刻印的损坏率后,梅尔文轻轻皱拢了下眉心,“修复的次数要增多了,我目前只能帮你先将同步率降低下来。”
“……就那么做吧。”
接下来银发青年娴熟地抬起了他的调律器,小提琴优雅的旋律徐缓地从那细长的弓弦底下流淌而出。
像是一片温柔的安抚之羽,爱梨感受到体内躁动的气息被一股温和的力量所平息下来,樱唇情不自禁逸出了一声细微的喟叹。
“第一首,月光奏鸣曲怎么样?”他将目光落向了少女。
片刻后,她才后知后觉地点点头:“好。”
被调律的少女并没有拒绝,而是顺从地挽起裙摆落座在了旁边的钢琴凳上。
房间里有摆放着一架精美的三角钢琴,一贯如此,是他们每次调律时都会使用的搭档。
漆黑琴盖被少女洁白的双手掀开,十根莹润的指尖熟练地落在黑白琴键上跳跃,配合着小提琴的旋律弹奏出美妙的和弦。
小提琴与钢琴的协奏曲,时隔一年久违地在这个空旷地房间里上演,却不见丝毫生涩。潺潺流动的魔力不断在旋律之间循环、跳跃,安抚着少女神经深处濒临破坏边缘的燥热。
阳光铺落地板,清凉的冷气吹动窗纱,衬得二人合奏旋律的情景协调而美好。
……
几曲终了,完整演奏下来的爱梨恨不得把自己像块煎饼似的摊平在钢琴上。
调律其实同时还能带来一个好处,就是相当于给人来一场全身按摩(Massage),做完整个人都不想动弹了。
阿加莎让她回来后立刻调律估计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可以给她的神经好好地放松下来。
“那我今天就先回去咯?具体的报告什么的我之后再提交给你家那位‘勋爵大人’,没问题吧?”
银发青年说着就收拾起了自己的小提琴箱,一副准备跑路的模样,爱梨见状连忙挣扎着从钢琴上爬了起来。
“等等,不要把今天刻印损坏的事情告诉阿加莎。”
如果让她知道了这件事,问题肯定会没完没了的。
梅尔文闻言一顿,回眸注视着她所扬起的笑容一时暧昧不明起来。
“雇佣我的毕竟是那位女士,隐瞒她不太好吧?要是她之后跟我妈咪投诉了这件事情,我可是会很难办的……”
“可你会站在我这一边的不是吗?”爱梨笑容笃定地说。
少女美丽大方的姿容犹如阳光下摇曳的花影,让对方一下子就看得痴迷了起来。
梅尔文忽然觉得,为爱做一位沉默的证人也没什么不好的。
“其实也不是不行,不过那就是另外的价钱了,嘿嘿嘿……”
银发青年不好意思地忸怩了两下,作势要朝她走过去的模样,没想到下一秒忽然脚底一滑,踩到了什么似的整个人猛然朝前劈叉。
脑袋‘嘭’的一下撞到了钢琴脚,腹部更是在途中用力撞到了某种尖锐的硬物,硌得他当场又吐出了一口血来。
“噗哇噢噢噢噢——”
脾肺要撞碎了,脾肺要撞碎了!!
倒霉的银发青年呕出来的血几乎积成了一汪血泊,让看到的人不禁怀疑一个人真的能吐出那么多血吗?
事实证明,当然是能的。
只要造血的速度赶上吐血的速度就行。
抽空磕了一把造血药的梅尔文颤巍巍地抬起头,只看见少女那只优美的脚踝闯入到了自己视野前方,然后蹲下来捡起了旁边那颗滚落在地上的小皮球。
“……你没事吧梅尔文先生?真是抱歉,我家鲍勃的玩具似乎不小心落到这里了。”
说着她又忽然笑了笑:“不过还好有这颗小皮球阻止了你,不然我还要担心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樱发少女单手托腮,朝仰头望着自己的银发青年露出纯洁无害的笑容,说出的话语却让人无端的细思极恐——
“毕竟把自己老师的挚友以‘○骚扰女学生’的名义扭送进警察局什么的,说出去也不太好听对吧?”
梅尔文:“……”
这是威胁吧?绝对是威胁对吧?
*
到了日落时分,这个宅邸真正的女主人才终于回来。
一调律完就回房兜头补眠倒时差的爱梨,一觉醒来后可谓神清气爽。跑出房间远远望见金发女人走近大厅的那一刻,立马按捺不住激动朝她飞扑了过去。
“阿加莎——!!”
对于亲人的思念像是被压缩到了极致的弹簧,在拥抱到彼此的瞬间得以释放。爱梨几乎将整张脸都埋进了对方丰满的胸脯里,鼻尖能闻到一股浓郁而妖娆的女士香水味。
所幸严谨的阿加莎女士并没有拒绝爱女表示亲近的拥抱,纵容地任由自家的小姑娘难得在自己怀里撒娇卖痴。
“身上还是没有一点淑女的形象,看来你在日本待的这段时间里一定很滋润吧?”阿加莎似笑非笑地说。
从那满溢香气的怀抱里抬头,爱梨跟耍赖般地笑着说:“谁让我太想阿加莎了,一时间把规矩什么的都忘在了脑后嘛~”
脚下的鲍勃也趁机为她美言了一句:“汪汪!”
面容美丽的金发女性不置可否,只轻微地勾起了红唇,在少女转而挽住自己胳膊的时候,一边引着她往餐厅的方向走去,一边摘下自己指尖的白色真丝手套,交给旁边随侍的女仆。
“用过餐了没有?”
“还没呢,在等你回来一起吃~”
阿加莎的年纪要比她的亲姐姐——也即是爱梨血缘关系上的母亲还要小十几岁,所以她们平时相处起来的模式比起母女,倒不如说更像是一对姐妹,餐桌上洽谈的氛围也要比一般家庭更轻松融洽得多。
不过阿加莎正值在事业上拼搏的年纪,平日表现在人前的第一印象虽然总与美艳与妖冶挂钩,但她内在却实打实是一种职场女强人的姿态,偶尔流露出的气场也完全符合作为女王近侍应有的骑士的高洁与凛然。
用完当晚厨师精心准备的餐点之后,端坐在首位上的金发女性用餐巾一角优雅地擦拭了嘴唇,高雅的淑女礼仪完全挑不出一丝错处,而这也是她平常要求爱梨需要做到的基本规范。
“威因兹今天给你做的调律,感觉如何?”
阿加莎最终还是问出了这个死亡问题。
于是爱梨唯有轻声放下刀叉,脸上维持着不变的完美笑容回答说:“不用担心,还是跟以前一样哦。”
“……哦?”阿加莎淡定地反驳道,“那为何我听说他调律的次数今后要从每周一次,调整到每周三次了呢?”
爱梨:“……”
你不是才刚回来吗!到底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这么快啊!
她不禁腹诽了下自家监护人收集情报的速度,但表面上仍是相当镇定地说:“因为梅尔文先生近来似乎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状态不太好呢……为了今后调律的效率着想,他只好提出以数量挽救质量的建议了。”
对不起,这里就请梅尔文先生牺牲一下你的名声吧。
反正也没人对你跌到谷底的风评抱有期待了。
阿加莎闻言并没有说些什么,只是微微抬起了那双狭长的碧蓝眼眸,瞥向了餐桌下方一脸乖巧的樱发少女。
跟爱梨略偏柔和的混血长相不同,她的面貌轮廓要更偏向于西方人的深邃,当注视着旁人的时候,那双尼罗河般多情的眼眸便宛如一颗深邃高贵的蓝宝石那般,呈现出摄人心魄的魅力。
有那么一瞬间,爱梨几乎要以为她一眼将自己的秘密参透。但最终对方并没有多说什么,只不咸不淡地回复了一句:“既然是这样,那就没办法了……”
抬手示意身旁女仆们将餐盘撤下,首位华丽又干练的金发女性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下自己白西装外套上的宝石袖扣,在周围反复往来的黑白女仆裙装之间,她每个不经意的举动都显得如此高雅悦目。
“对了,趁着你回伦敦的这段时间,我安排了一个人准备介绍给你认识认识,过几天你就去和他见上一面吧。”
这不是征询她的意见,反而是已经作出就无法收回的决定。
爱梨的表情登时显得有些呆滞:“……啊?”
阿加莎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就是相亲的意思,Blind Date,不要告诉我,你已经遗忘这组单词的含义。”
那样她会考虑一下,让这个在国外留学时贪玩到遗忘母语的‘好女孩’,再将整部牛津英文词典从头到尾地好好重修一遍。
正在享用餐后酒的爱梨差点没被这个决定吓得喷出酒来,连忙呛道:“咳咳……怎、怎么这么突然啊!!”
阿加莎一脸不以为意:“很突然吗?在你这个年纪的贵族女孩圈子里,应该大部分都早早订下符合心意的婚约者了吧?”
“虽、虽然是这样没错……可我,其实比较崇尚自由恋爱来着……”
“自由恋爱也得要你遇上那个正确的人才行,不趁年轻时多见上几个男人,你又怎么能知道哪份才是你真正的爱情?”
……完了,阿加莎这是铁定要让她去相亲的意思了。
爱梨一时欲哭无泪,差点就想要把她有男朋友的事情当场告诉家长了。
但大脑仅剩的一丁点理智,最后仍是拉住了她那根冲动的缰绳。
仔细想想,如果这时候把她正在跟中也先生交往的事情爆出来,阿加莎会怎么做呢?
按照爱梨对她的理解,很显然只会出现两种情况。
一种情况是阿加莎在震怒之下立刻派人全面搜集有关中原中也这个男人、包括他所在组织港口Mafia的资料,并且势必把他祖宗三代之内的所有事迹全部挖掘个底朝天,经过一番严格的户口调查及人品审视后,最后动用钟塔侍从的势力暗中向整个港口Mafia施压,勒令他们把那名重力使交出来送给她。
一个小岛国租界城市的黑手党而已嘛,抓了就抓了,贵族在私底下包养情人的事情在整个上流阶层里简直比比皆是。
只有抓到自己手心里的东西才能叫人安心,如果爱梨明确地表示喜欢,阿加莎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出手介入,因为她就是这么一个极其果断又理智的女人。
另一种情况是,阿加莎在震怒之下搜集完所有关于爱梨男朋友的情报资料后,怒砸500亿,强令这个男人跟爱梨分手。
无论最后演变成哪种情况,都会把局面推向水深火热的程度。更糟糕的情况是她会跟中也先生彻底形成两方冲突的对立面。
到了那时候,她又要如何抉择呢?
……唉,思来想去眼下都根本不是个适合向家长公开恋情的好时机。
爱梨原本还打算循序渐进的,但相亲对象的横空插手彻底打乱了计划,反倒让她不好将这话说出口了。
……
当晚,爱梨闷闷不乐地扑到了自己卧室的床铺上发出哀嚎,连好久没接触到的那张柔软的高级羽绒床铺都无法抚慰她受伤的心灵。
“嗡嗡。”这时手机恰好传来了信息震动的声音。
于是爱梨将身子翻了一面,抱着枕头神色恹恹地打开一看,发现是莱涅丝发来的消息。
[to Ely:
Hey,My sweet,听说你回伦敦了?这几天要不要出来聚一聚,我经常光顾的那家甜点店最近推出了新一季的巧克力组合!]
莱涅丝,全名又名莱涅丝·埃尔梅罗·阿奇佐尔缇,是过去她在时钟塔进修的讲师——继承了埃尔梅罗二世名号的那个男人的义妹,由于她时常会带着自家的水银女仆来到教室寻找兄长,所以教室里的同学们都对于这位少女的身份相当熟悉。
同为甜食爱好者以及各自贵族派阀里的唯一继承人,爱梨跟莱涅丝的关系也非常之好,在伦敦时经常会相约去各种甜点店品尝当季新品。
可这时候爱梨正被相亲的事困扰着,完全没有心情去赴约,只能欲哭无泪地点击着屏幕输入了回话。
[to Reines:
NO,呜呜呜,我要去相亲了!!]
仿佛得到了一个倾诉的窗口,爱梨一股脑地将今晚餐桌上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自己这位女性好友。
对面打字的速度明显卡顿了好半晌,像是被这个消息震撼到了,之后才斟酌着给予了一句英国式含蓄的回复。
[长相如何?]
爱梨:“……”
她就知道,这个只喜欢纯看乐子的女人根本不会关心她的痛苦,只会关心她相亲的对象长得帅不帅!
一想到餐后阿加莎托人交给她看的那份相亲对象的资料,爱梨就满脸沉痛。
虽然、确实、可能对方在一般人眼里确实是蛮帅的,格外有种病弱阴柔的美。可是她觉得就依对方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或许连挨她男朋友一拳都不够的。
而且,还是个外国人!连英国人都不是!
当时爱梨看了也是相当震惊,反问自己的监护人万一语言不通怎么办?
亲爱的阿加莎女士那会是这么说的:没关系,对方知书达礼通晓六国语言,你甚至可以跟他讲日语。
而当她委婉地试图提出:对方身体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好?
阿加莎:身体差的男人更好,早点死了还能继承遗产。
爱梨:……fine。
总之,她这不是完全没办法拒绝了嘛!!
爱梨忍不住抱住枕头在床铺上翻滚了一圈又一圈,之后忽然想到不如去询问她的女性好友该如何解决自己这种‘已知在有男友的条件下,该如何背着他去相亲’的严峻问题好了。
像莱涅丝那样从小就在家族里争权夺利的狠角色,肯定能给出一个让人满意的答复吧?
没想到这时候窗口忽然跳出来了一个新的消息提醒框,爱梨想都没想就手滑点进去快速编辑了那条信息发送过去。
[急,该如何背着男友去见相亲对象而不被发现?]
刚下班就收到女朋友这条消息的中原中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