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英柔连看都没有看看,也没问她什么,而是在榻上缓缓坐下,她接过沙棠递来的热茶,问:“你吃过桑葚么?”

  “没有、奴婢没有。”

  春榴摇着头,像拨浪鼓似的,她只见过桑葚树,从未吃过桑葚果。那是多么珍贵的果子,她一个奴婢又怎敢垂涎。

  武英柔笑了声:“本宫吃过。”

  “你也配么?”

  她唇畔的笑意忽地戛然而止,她将茶杯摔在春榴身上,茶水飞溅,烫的春榴手臂通红,她“嘶”了一声,连喊叫声都不敢有,只有重重磕头,不停的磕着响头。

  茶杯碎裂成片,春榴膝行着上前,双膝碾在碎片上,尖锐的刺破了衣裳料子,扎进了皮肤,春榴不敢喊痛,她甚至能感受到膝盖在流血,是那么的血淋淋、那么的残忍。

  豆大的汗珠砸落在地上,春榴忽然急促道:“奴婢知错!”

  她的声音既尖利又畏惧。

  武英柔却是笑了,她漫不经心的拿帕子擦着指尖,连眼皮子都没掀一下,“春榴,你急什么?本宫可是什么话都没说,你又知的什么错呢?”

  春榴又趴下身子去,哆嗦个不停,她看着地上的茶水,她眼睛有些模糊,头有些发晕,看那滩茶水,像是在看一滩鲜血,她自己的血。

  “是奴婢、是奴婢看见了,可是奴婢从来不敢这么做啊!奴婢只是叫金儿去太后跟前说一说,说一说娘娘与九公主关系太过亲密,并非说了其他的!奴婢也不知道她怎么说的,让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奴婢若有半句虚言,便叫天打五雷轰!”

  春榴举起手指头,她跪的直挺挺的,再次发誓,“奴婢若有半句虚言,老天现在就劈死我!”

  武英柔看了看春榴,语气里还是听不出什么感情来,“不管你有没说什么话,但这个事,是从你嘴里说出去的。做了这么多年奴才,还不清楚吗?主子的事情,看见了也当没看见。至于你说的那个金儿,本宫现在就传人来问话。”

  沙棠即刻会意,去御膳房将金儿带了来。

  一路上金儿那颗心波澜不惊,她只是冷冷看着沙棠的背影,也没想到武英柔居然能查的如此之快,查到了春榴的头上去。春榴那个贱蹄子,连一句话都藏不住,不打就自招了。害的她也受了牵连,真是蠢钝如猪的东西。

  来至寿安宫,进了福安斋,金儿看着地上的狼藉就知武英柔发了好大脾气,她干脆将计就计,没等武英柔开口问,就“扑通”一声跪下来,哭的伤心不已,声音哽咽的喊起来,“娘娘!奴婢不知啊!”

  “奴婢为她做牛做马,又怎会知道这样重要的消息,定是她这个贱人陷害于我啊!而且娘娘,她还在你每日的膳食里下毒!”

  金儿指着春榴,那根手指头像把锋利的刀,剜在春榴的心脏。春榴难以置信的看住金儿,她眼圈通红,比血都要深,“你胡说!我怎么会在娘娘的膳食里下毒?我根本没有这么做过!一定是你!”

  “肯定是你!”

  “你在诬陷我!你诬陷我!”

  春榴着急起来,唾沫横飞,她用劲狠狠推了一把金儿,整个人也抖得不成样子。这会子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金儿的这番话,这番置她于死地的话。

  金儿一头磕在桌腿上,头上鼓起一个大包,她摸了摸,从地上拾起来,冲武英柔磕头说着:“娘娘,奴婢敢以性命担保!春榴这贱婢在您每日的膳食里下了毒,若您不信,可以试试毒。而且这毒一般试不出来,得请太医院的人过来一趟。”

  “可见,春榴这个贱婢心思有多么歹毒!”

  武英柔抬了抬下巴,对沙棠说:“去请太医来。”

  沙棠颔首,脚步匆匆的又去请了太医来。

  当时武英柔被赵邝冷落、禁足与永寿宫的时候,身边的奴才宫女都走的差不多了,唯一留下来的就只有沙棠与知叶,那次永寿宫被人纵火,知叶因为喉咙中呛入太多烟雾,落下了终生咳疾,武英柔便送了知叶出宫修养,还吩咐沙棠给了一笔银子。如今武英柔身边唯一可信的人只有沙棠。其他的人,武英柔根本不信。事事亲力亲为才最保险。

  沙棠还没迈过门槛,里头就传来春榴愤恨又怒火中烧的声音,“我何时下过毒?金儿,我平日待你不薄,是我给了你一口饭吃!你竟然如此待我?你就不怕遭天谴吗?!”

  “遭天谴?”金儿冷冷一笑,捂着有些疼的脑袋,从指缝里去看春榴那张悔恨的脸,“你就不怕么?你这样谋害娘娘,你早该死八百回了!”

  春榴又转头看住武英柔,把头磕下去,字字泣血道:“娘娘,奴婢绝对没有给您下药,奴婢做过的事奴婢会承认。可奴婢没有做过的事,奴婢绝对不会承认!就是将奴婢送去诏狱受尽酷刑,奴婢也绝对不会承认一个字!因为奴婢没有做就是没有做,更不会替某些人承担这些错处!”

  春榴还是分得清楚谋害宫中娘娘,造谣传谣的定罪性的。她不可能那么傻,再过一年她就能出宫了,没有必要豁出性命去谋害皇贵太妃。至于这个金儿,这个死贱蹄子!竟然敢反咬自己一口!

  倘若她活不了,她也要拉着这个贱蹄子一起陪葬!

  金儿自是不会让春榴占去主要话语权,又语气尖锐的追了上来,“你自己做的事都不敢承认了么?我是替你做事的,你现在还想将这些错都推到我身上来吗?师傅,你这颗心,未免也太歹毒了吧!”

  “请娘娘明鉴!”

  金儿磕头,敛下眸中的恨意。

  春榴也不罢休,继续说着是金儿诬陷她,请武英柔为她做主。没等春榴的话说完,金儿又请武英柔为她做主,听的武英柔耳边像是有无数只苍蝇在嗡嗡嗡的叫,极其的令人烦躁。

  武英柔捏了捏耳坠,“真是狗咬狗啊。”

  她从榻上起来,看着这两条疯狂撕咬的狗,不管是哪一个,都是张着血盘大口,露出獠牙,恨不得都将彼此吞到肚子里去,真是好大一出戏。她在宫中,已经许久没觉得这么热闹了。

  武英柔的话落下一阵子,沙棠就快速带了太医来,太医行过礼,立即为武英柔把脉,太医神色微微变着,忙问:“娘娘可是近日来夜里失眠梦多?也没什么食欲?甚至还伴有心悸?”

  听太医说的这些症状,武英柔确实有,她点头,眸中的寒意也更深了。

  不用太医再多说,武英柔就知道了,确实是这个贱婢在她的膳食里下了毒。她还每日叫沙棠试过了,没什么异样,这些吃食,桑葚也吃了。其心可诛!

  太医说:“娘娘稍安勿躁,幸好此毒还并未伤及脾胃,微臣这就回太医院配几副药来,娘娘您连着喝几日之后,症状便会有所好转。微臣再按照您的身体情况为您配药,将此毒彻底清出去。”

  武英柔现在担心的是桑葚,她蹙紧眉头,心跳的分外慌乱,吩咐道:“你这会去慈宁宫,九公主也吃了本宫这里的膳食。”

  太医忙点头,“是,娘娘,微臣这就去。”

  话落,太医将武英柔脉上的帕子小心拿下来,整理好医箱,又说了声告退,这才脚步匆忙的离开。两位都尊贵的主子,倘若出了什么事,他脖子上这颗脑袋可是架不住的。

  武英柔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叫人去请了言丙过来。

  言丙的手段,她是知道的。

  不管是春榴,还是这个叫做金儿的,既然敢做的出来,就要承受这样的因果代价。

  武英柔冷冷扫过二人,窗外吹进来的风也多了几分冷意,她漠然道:“你们究竟是谁说的真话呢?本宫又能相信你们哪一个呢?”

  “这里,就是你们的刑房。”

  “是真是假,本宫相信,在酷刑之下,必然会有人松口。”

  春榴额前沁出细密汗珠,为了自证清白,她重重磕头,“娘娘请放心,奴婢没做的事,就是没做!”

  “奴婢也不怕!”

  金儿的骨头也硬,为了日后的计划,她目前还不能暴露自己,慈宁宫还等着她这边的消息呢,她就更不能有什么事了。至于春榴,那东厂的刑罚,估计春榴连几鞭子都挺不过去,她就更十拿九稳了。

  “很好,那我们就看看,你们到底哪一个,说的是真话。说真话的人,本宫自会宽宏大量的放过。可若是谁撒了谎,直着进来的,横着出去。”

  约莫半刻左右,言丙亲自过来了,他身后还跟着个面容白皙的太监,那太监手里拎着两个箱子,搁在地上沉甸甸的,里头的东西咣当作响。不用想都知道是从东厂拿出来的随身刑具。

  言丙恭敬问候,目光放在春榴与金儿身上,他拱了拱手,又问:“就这两个贱奴?”

  武英柔颔首:“有劳言秉笔了。”

  言丙眸子森冷,说出来的话更是令人闻风丧胆,“微臣定会好好伺候的,娘娘只管看着就是了。那鲜血的颜色,很漂亮的。”

  他又拱拱手,叫那太监把箱子打开,里头的各种刑具一览无余。没什么大件的,都是较小的,一根针都能刺心,别说是其他的东西了。

  言丙捏住春榴的下巴,瞧模样倒是个可人的,可做出来的人不像人干的。他指腹用力,笑了起来,笑的那么骇人,“这张嘴这么能说?就先尝尝戒尺的滋味吧。让你们以此为戒。”

  他松开手,脸色冰冷,吩咐道:“好生打着问。别把脸打花喽。”

  沙棠端来一杯热茶,言丙接过,掀开了茶盖,茶叶的香浓了些。

  那太监从箱子里取出一根戒尺,走到春榴面前,扬起胳膊一戒尺下去,“啪”的一声响,打的春榴脸上的肌肉都在颤动,震的春榴半只耳朵都聋了,嘴角很快就流出血来。在一旁的金儿,一双眼珠子转来转去,看的心里发慌。

  言丙搁下茶杯,温声说:“哎呀,慢点打,咱们慢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