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福淡定的擦了擦刀上的血迹,嗤笑了声说:“做什么,当然是处理掉这些个乱臣贼子!竟然敢与那些散播谣言的江湖贼人为营,这是对我大越不忠!藐视皇权!难道不该死吗?”
他轻佻的眼神又在那位姑娘身上打量,他都已经琢磨好了,回去如何处置。
他虽然不是完整之人,可他多的是折磨人的手段!
等他弄死了李德海,那么多如花女子还不是会奋不顾身的往他身上扑?
勾勾手指的事情。
想到这里,六福脸上的笑意就越发明显了。
他不是能藏事的人,也不是什么能隐忍的人,就是凭着狠,凭着敢,才在西厂混出了个人样子来。
怀中的老人家已经断了气,桑葚甚至能感受到老人的体温正在一点点消失,她红着眼问:“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又有什么资格乱杀无辜?是谁赋予你这样的权利?又是谁让你这样为非作歹?”
“皇权特许,我们这是为大越江山行好事!”
六福撩起袍子,在凳子上坐了下来,头扬的比什么时候都高。
将老人的尸体缓缓放下,桑葚起身来,她顾不得自己满手是血,只是觉得眼前的六福陌生的很。或者说,六福于她而言,从来都是陌生的。只是她曾经还相信过六福还是个孩子,真是可笑,孩子就不会杀人了么?孩子就不会欺骗了么?孩子就不能是本性顽劣吗?
实在该死!
“好一个皇权特许!你不过是一个番子,你以为你是谁?西厂提督吗?”桑葚一脚踹在六福胸口,六福连同凳子都倒了下去,后脑勺着的地,那是疼的六福叫唤了好几声。
清灵的少女缩在角落,浑身发抖,可她眼底的恨意,是那么冰冷。
锦衣卫的兄弟们都是有血性的,看不惯六福这阉人的手段。
沈峰往地上碎了口唾沫,抽出雁翎刀,抵在六福的脖颈,“你这臭阉人!老子今天就弄死你!”
沈峰是锦衣卫的小旗,是个有血性的男儿。
自从东厂与锦衣卫合并后,沈峰被苗兴指派到与桑葚一块做事,两人几乎是同进同出,变成了要好的朋友,包括沈峰手底下的兄弟,都和桑葚打成了一片。几人出任务的效率是最高的,完成率也是整个东厂最高的。而且,事情办的漂亮。
“你敢!老子是西厂的人!老子是西厂的宦官!你弄死我,你们锦衣卫怎么跟西厂交差!怎么跟皇帝交差!”
六福不敢抬头,他一抬头,脖子上架着的刀就能割破他的血管。
锦衣卫招进来的都是身高力壮的男人,个个都有武艺,他那三脚猫功夫,怎么能够看。
沈峰性子直,又莽撞,一听六福这话是更怒火中烧了。
他握紧刀柄,“那就如你所愿!”
“不可。”
桑葚阻止了沈峰,她摇摇头,“杀了他,你会被问罪的。为了这种低贱又禽兽不如的人,不值得。”
“倒也是。”沈峰想了想,将刀收回刀鞘。
六福赶紧连滚带爬的起来,带着手底下的人跑了,像落荒而逃的阴暗老鼠。
沈峰看了看在墙角颤抖的姑娘,咬着牙说:“又害了一条无辜性命。西厂和那些蛮横盗匪有什么区别?!”
桑葚拍拍他的肩,“多行不义必自毙。且看西厂还能再活几日。”
沈峰似是想起了什么,冷笑道:“自作孽不可活,百姓讨厌他们西厂甚至超过了东厂。江湖高手的目标也都是西厂那些狗东西,活该!”
他又看向那个脸色煞白的姑娘,问:“这个姑娘怎么办?”
桑葚说:“先带回去吧。”
沈峰点点头,“咱们做事的,还是要问出点什么来。”
桑葚没说话,前去扶了那位姑娘,可手还没碰到衣裳料子上,就被那姑娘狠狠甩了一巴掌,“坏人!你们这些坏人!你们这些贼子,你们这些走狗都不得好死!你们不得好死,死了到地狱去阎罗王都不收你们!”
那姑娘眼里流出的仿佛不是泪,而是血。
她笑了起来,泪与血从眼眶滑落,她忽然猛地从地上拾起,往墙上撞。
桑葚意识到了什么,可还是晚了一步。她没能拦下那个姑娘。
本该是豆蔻年华的少女,却死在了这样寂寞无声的夜里。
桑葚低下头去,眼圈红透了。
她为什么没能拦下?为什么?
沈峰见怪不怪,叫几个兄弟将这两人的尸首先送去东厂,又与桑葚说:“死了没法交代了。咱们今天这差办的不好。”
“好与不好又如何,人都没了。”
在东厂做事的每时每刻,她都觉得自己是无情的。
尤其是这一刻,她更冷漠无情。
东厂的首要目标是京城里的每个士大夫,是皇帝的每位臣子,包括王公贵族,江湖走向。天底下,就没有东厂得罪不了的人。人人都得罪了,还在乎得罪谁么?
回了东厂交差,桑葚听了一顿训,随便吃了点就回去歇着了。
东厂都是大通铺,番子和番子挤在一块,有点权利的要么是单间,要么在外头置办了宅院。桑葚也在外头租了个小院子,每天下值就回去了。如今年岁越大,她就越发小心。
星月交辉,范照玉走上台阶,进到乾清宫里头。
赵邝在榻上盘腿坐着,手里刚放下一本请安折,他连头都没抬,语气里更是听不出什么喜怒来,只是例行公事的问:“近来可有什么事?”
范照玉呈上东厂这几日的汇总,说:“幽王似乎不太安分,私下招兵买马,嫌疑大的很。武家、武家嘛。就很难说了……”
赵邝翻看着,眉头越皱越紧。
他问:“怎么个难说法?”
范照玉低着头,鼻梁被阴影遮去,“东厂的干事们探查到的结果,武春似乎有收受贿赂、也有私吞军饷的嫌疑。前几日,刚从杭州置办了一套宅院,这宅院来头还不小,光是占地面积都比王府大了。”
赵邝坐在这个位置上思考的事情很多,武春收受贿赂的事情他不是今天才知道。
他“嗯”了声,没多余的话。
范照玉心里头冷笑,还是不信他啊。
在万岁爷心里有一杆秤,这一杆秤的天秤自然是更倾向武家的。毕竟,武忠手里握着的是兵权。
万岁爷有那个心除之而后快,可惜的是,武家能那么容易扳倒么?
“前朝余孽还没处理干净么?”赵邝一页一页翻过去,心里正掂量着孰轻孰重。
“回万岁您的话,江湖上刀光剑影,快意恩仇,谁又晓得谁是谁的敌人呢?”
赵邝冷哼一声,将折子狠狠拍在桌上,明着敲打范照玉,“如此编排朕,实在可恶!加重人手,一定要把那些个胡乱编排朕的乱臣贼子清剿的干干净净!清剿不干净,就提头来见朕!不要以为朕怎么不了你!”
赵邝盯着范照玉,眼神里的冷意隐隐约约,连烛火都摇曳的停不下来。
“皇上息怒,臣遵旨。”
范照玉行了礼,敛下眸中狠意。
皇帝在江南的事,谁不清楚?喜爱美色也得有个度,可万岁爷是肥瘦不挑,被百姓诟病实属活该。
……
翻来覆去,武英柔又失眠了。
她睁开眼睛,殿中黑洞洞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她吞噬的干干净净。可在那抹黑暗里,她瞧见了桑葚。
她抹去眼角的泪珠儿,慢慢从榻上起身,她捏着眉心,脑子里一团乱麻。家里最近催促的越来越紧,要她早日怀上龙嗣,这样就能让武家的地位更巩固。可是她的父亲,有没有问过她想不想?
她就真的只是一颗家族棋子么?
婚姻不能做主,孩子不能做主,生死也不能自己做主!
她恨透了这宫里的一切,也恨透了赵邝那副虚伪至极的恶心面孔!
她甚至认为自己并不是一个会动情的人。
可偏偏就在桑葚离开后,她的心仿佛空了一块。
这种感觉越是强烈,她就越发控制不住的去想念她在的每时每刻。
为什么?
她记得前几日在玄武门看见过她,棕马上的人目光沉稳,在几个番子的追随簇拥下而行。番子们在讨好、在阿谀奉承。
她变了。变得有了锋芒。
这样的她,很好。
只是远远的瞧了一眼,她的心就乱了套。
听见响声的沙棠急急忙忙的进来,担心的问着:“娘娘可是又梦魇了?”
“沙棠。”武英柔紧紧握住沙棠的手,手心的细密汗珠像被水洗过,她扑在沙棠怀中,抽噎着说:“我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渴望过离开这里!我从来没有这般渴望过!”
“娘娘……”
听着怀里人的抽噎之声,沙棠的心揪成了一块,她忽然记起了桑葚同自己说过的话,她眼里有了坚毅的肯定来,“会的娘娘。我相信,她一定可以带娘娘离开这里。”
又是一轮新月挂在天上。
朝中又在悄无声息的变化。
每天黄昏,桑葚都会站在东安门前的下马碑石旁,抬头看夕阳落下的模样。
她好像是看见了遥不可及的永寿宫。
可她知道,那也只是宫里头最不起眼的一角屋檐。
东厂设在东安门北,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关防,这里有宦官,也有锦衣卫。
现在的她,不过是尘埃。
“又在瞧什么呢?”沈峰拍了下桑葚的肩,咬了口牛肉干,他早饿的不行了。
“没瞧什么。”
桑葚摇摇头,收回了眼神。
沈峰爽朗笑着说:“哥几个晚上吃酒去!你去不去?那家的食肆新开的,老板娘人可漂亮了!”
“不了,我还要回去喂猫。”
“你呀,当真是把猫主子宝贝的紧。”
桑葚笑了笑,又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柔声道:“有它在,我不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