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打我了……求求你别打我了……”她从小到大都未曾挨过打, 莫说这么重的鞭打,就是被打一下手心都不曾,承受能力自然也弱了些, 只是一鞭就受不住了, 更何况这许多鞭, 我想这一晚,定能让她铭记在心。
我的身子很长时间进入了瘫软的状态, 我的手抖似筛糠, 那种锥心的痛由内心深处绵延至四肢百骸, 我所承受的痛定不比她少,因为我从不曾这样对待过她。
她一共抽了哑女八十九鞭,我原想尽数还给她,可我看到她疼的在地上打滚, 手上便再没有什么力气了。
她为什么就没有一点怜悯之心, 为什么能对一个和她没有任何过节的人下这样的毒手?
此刻,我多么希望她不是楚思, 因为我的楚思绝不会是这样的, 如此的歹毒, 简直毒如蛇蝎。
我扶起她的脸, 表情冷冰冰的,却还是下意识避开她的伤处:“往后, 还打不打人了?”
她一个劲地摇头,涕泪横流道:“不……不打……不打……你别打我了……”
她仿佛真的被我打怕了, 身上抖得比我还厉害, 为了让她深刻地记住这顿打, 我警告她:“你若再这样无故害人,我就……就……”我咬牙道, “将你打死。”
我说出这话时,竟意外地松了口气,当我知道她做出那样的事,恨不能就这样抱着她,跟她一块死去,也好过这样一世一世地纠缠,一世一世地痛苦下去,我许是病了……
她“哇”一声哭出来,眼里充满了对我的惧怕之色,挣扎着想要逃离我,我却不让她离开,用力将她按在怀中。
我将她带回了府里,照顾了她两日,见她的伤口已无感染的风险,就去浣衣坊了。接下来一段时日,我再不去堂屋那边,专心留在浣衣坊照顾哑女。
听浣衣坊的女工说,哑女自从醒来后,一直不让她们帮忙上药,伤口过了好几日都没有好转,我问为什么,女工叹气说:“可能娃害羞吧,真是……我们都是看着她长大的,小时候穿开裆裤都见过,也不晓得有什么可害羞的,有什么是比命还重要的……”
我把药接手了,进入屋内,见哑女趴在床上一动不动,蹙起眉。我先是探了一下她的脉搏,见她无事,方轻声道:“你的伤需要换药,否则容易感染,我尽量避开不看,行吗?”
她听到我的声音,身子很明显地抖了一下,既没有回答我,也没有表现出拒绝的意思,我只当她是默许了,便让人准备一盆热水和干净的毛巾来,将门掩上,才小心地替她将裤子褪去。
解开绷带后,我怔了一下,她这伤比我几日前见的好不了多少,有部分甚至开始流血化脓,若再拖下去,可能会危及性命。
我不知怎的有些生气,斥她道:“你怎么这么倔,前几日为何不换药?”
她自然是不能回我的,只把头歪到里侧,并不看我。
我变得啰嗦起来,上药消毒的过程我同她说了伤口感染的危险性,以及处理完伤口的注意事项等等,见她毫无反应,还反复地提醒了几回,如此,我从进来到现在,一张嘴就没停过。
说着说着,我倏然听到一阵低低的抽泣声,瞬时静默下来。
抽泣声起了个头,仿佛就歇不下来似的,从一开始低低地抽泣,到后面一噎一噎地抽泣,最后无法抑制地哭出声来。她似乎在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受到的委屈,且是天大的委屈。
我这才想到,这是一个刚刚丧母的孩子,她甚至无法下地去祭拜她的母亲,她该是委屈的。日后她在这座宅子里又该如何自处呢,贾府的人定不会善待她,她才十一岁,出了贾府,更加难以存活下去。
我从腰间取出手绢,想要替她拭泪,她又往里侧了侧,好似不想让我看到她的脸。我想到她脸上狰狞的伤疤,抿了抿唇,只是将手绢递给了她。
我将屋里稍作收拾了一下,端起装着血水的盆,道:“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看你。”
她哆嗦了一下,仿佛要侧过来,却只是略微动了一下,便又躺回去。
我推门出去了,将盆放在外面的台阶上,又返回来,问她:“想让我留下陪你吗?”
她脑袋动了动,仍是同刚才一样,略微倾了一下,我不晓得她这是允了还是不允,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回我院里去。
我今晚没去看小七,因着我的气还没消,不大愿意见到她,第二日我也没有去她哪里,第三日第四日,连着好几日都没有去,这段时日我留在浣衣坊全心全意照顾哑女。
那晚我同她说第二日还会来,她竟给自己戴上了一个黑色的面纱,似乎很不愿意在我面前露出她的脸。
我心里有些异样,表面却若无其事,有时还会透过那层面纱,偷偷窥一窥她的脸。她不让我瞧,我偏要瞧。
她十分敏感,察觉到我的注意力在她身上停留一会,就侧过身,用背对着我。
我有些尴尬,放下筷子,心说不看就不看嘛,其实我也不是很想看。她见我放下筷子,立马拿了一双新的递给我,我失笑道:“干嘛,我筷子又没丢。”
她冲我比划了两下,意思是让我快点用饭,她还有衣裳要洗。
我皱眉道:“你伤还没好呢。”
她又冲我比划,我看不懂,但我大概能够明白,她母亲在这里做工,如今她母亲不在了,活自然就落到她身上,倘若事情没做好,拿不到工钱不说,说不定还会被逐出贾府。
“你只管养伤,衣裳我来洗。”
她一个劲冲我摇头。
“不是白给你洗,等你伤好了,就来我院子里,替我洗衣裳罢。”
她看起来很不情愿。
我气道:“我的衣裳可比你平日洗的那些干净多了。”
她依然不情愿。
我放下筷子:“我不吃了。”
她不紧不慢地从筷筒里拿出一双新的筷子。
我:“……”
夜里我给她上药,她还是扭扭捏捏的把脸朝向里侧,不愿看我,我打趣她:“小丫头片子,牙都没换齐,有什么好害羞的?”
她闻言把脸藏到了枕头里。
我笑起来,心里一时之间晦涩难安,我已经有好几日都没见过小七,倒真是有些想她。
我将哑女这边都安排妥当,准备离开时,又问她:“想不想我留下陪你?”
她这回的反应比先前要大一点,但还是没有应允我,只是一瞬不瞬地望着我。我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答案,她想我留下。
我却笑了笑,道:“那你好好歇着,我明日来看你。”
她皱了一下眉,似要下床追出来,一只脚落了地,又停住看我。
我上回这么问是真心想留下来陪她,可是今夜我迫切想要过去看看小七,顺嘴问了那么一句而已。
我回到了小七的院子,还未走近就听见里面传来砸东西的声音,无奈地叹口气。
“蠢东西,连上药都不会,疼死我了!”
我才进来,就见小七抓起茶杯狠狠地往一个婢女头上丢去,我眯起眼睛,迅速上前接住杯子,不悦道:“你又在发什么脾气?”
竟然这么快就将那晚答应我的给忘了。
她现在对我是又恨又怕,看我十分不顺眼,又奈何不了我,还怕我再对她做什么,一点子情绪全都写在了脸上。
“是她们没用,上个药笨手笨脚的,弄得我疼死了。”
我道:“我来罢。”
婢女看了看小七,见小七没有反对,把药递给了我。我又对婢女说:“你们俩先出去。”
小七对我使唤她的婢女这件事感到很不舒服,刚要开口,我轻飘飘地望她一眼,她瞬间就蔫下来,冲婢女摆摆手:“出去。”
婢女如蒙大赦,连忙告退。
上药的过程中,小七出奇的安静,我意外她竟怕我怕成了这样,连疼都不敢出声了吗?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结果。于是我稍稍用了点劲,小七“哎呦”一声,转过来打我,“你怎么也跟她们一样没用?”
我严肃地冲她道:“小时候你爹没告诉过你,对长辈要有礼貌吗?”
她恨恨地转回去,趴在床上生闷气。
我上完药,拍了她一下,“莫一直趴着,该长不大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十岁开始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老是趴着可不成。小七坐起来,当着我的面毫不避讳地开始穿衣服。
我不经意看到两颗像葡萄干一样的小豆子,若是只看那处,似乎和男娃娃也没有什么分别,的确没什么好避讳的。
她穿好衣裳,问我:“你这两日都跑哪去了?你知不知道那些下人笨手笨脚的,根本不会上药?”
“想我了?”我勾唇,斜乜她,“还是几日不挨打,皮痒了?”
她连忙躲远了,颤巍巍道:“我警告你……你你不许再打我,我这几日都没有打人,你要是再敢打我我就让我爹去报官,把你也抓起来!”
她这段时日的确安分了许多,倒是没有再搞出什么让我头疼的事情来。我站起来,准备回我自个的院子,她忙问:“你去哪?”
我说:“回去。”
她说:“你不许走,你得在外面替我守夜,不然我睡不着。”
我眯起眼睛,道:“你将我当成你的丫鬟了?”
她道:“反正我不管,你武功高,就得给我守夜。”她从小到大被溺爱惯了,也霸道惯了,理所当然觉得所有人都得听她的,顺着她才行。
我冷冷地道:“这会知道怕了?”
她心虚道:“我不怕……我为何要怕……又不是我打死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