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胎?”
云垚点头, 不知从哪掏出一个类似罗盘的东西,装神弄鬼地舞了一阵子,说:“新武三年六月初六子时, 你来找我, 我送你投胎去。”
楚思实在受不了她另一只手上那枚能亮瞎鬼眼的金印, 好像要把自己给烧融了似的:“你能否先把你那金光闪闪的东西收起来?”
云垚说:“抱歉。”把金印收了起来。她刚得了这枚法印,所有鬼魂见了她都要退避三舍, 威风极了, 忍不住想在楚思面前显摆显摆。
“你真做官了?”楚思不可置信道。
“是啊, ”她在楚思面前转了个圈,又开始显摆她的新衣服,“你瞧我这身行头。”
“黑不溜秋的,还镶金边, 跟夜行服一样。”楚思做了鬼之后就辩不得美丑了, 因此也看不出云垚这身行头究竟好不好看,只能凭借自己看到的来分析。
云垚瞪了她一眼。
“投胎要过奈何桥是不?还会喝孟婆汤, 是也不是?”
“自然。”
“我不愿投胎。”楚思忽地道。
“不投胎, 你要一辈子做鬼不成?我瞧你死时那模样, 想必现在的鬼相也是极丑的。”
“那我投胎, 能不过奈何桥,不喝孟婆汤吗?”
“自然不能。”
“你都做官了, 就不能给我走个后门吗?”
“行啊,你做我娘子, 我就给你走后门, 我只给我娘子走后门。”
“我做你娘子, 那我娘子怎么办?”
“你娘子也投胎,喝碗汤做别人娘子去。”
“那我不投胎了, 也不做鬼了,我出了这不见天,让日头给我晒成灰吧。”楚思转身就走。
“站住。”
楚思站住了。
云垚来到她面前,道:“把手伸出来。”
楚思伸出手,问:“做什么?”
云垚在她手心写了一个字,那个字在她手心闪闪发光,楚思倒过来看,“三个土,什么意思?”
云垚道:“这是鬼帝赐我的字,以后我叫云垚,号飞烟,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真好听,”楚思由衷道,“可你这便要送我去喝孟婆汤了,你就是告诉我,我也会忘了的。”
“忘了不打紧,你投胎了,我去寻你,再告诉你一回。”云垚咬了咬唇,“上辈子你许她,下辈子许我……成吗?”
“我……不成。”楚思说完,云垚豆大的眼泪立时掉下来,她的心轻轻揪了一下,“都做官了,还哭什么哭?”
“就哭就哭!”
楚思替她擦眼泪,“云姐姐……我对不起你……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已经许给她了。除了她以外,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想你能找到一个更好的人……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如果我说,我现在不缺时间呢?”
楚思无奈道:“云姐姐……”
云垚转身,抹了把眼泪:“记住,是新武三年六月初六子时,我在为你立碑的那块山头等你,按照人间时辰的算法,大约是三个月后。到时,我帮你想办法……”
她说完就离开了,楚思追了上去,发现眼前除了形形色色的鬼魂,已经没有了云垚的身影。
楚思打算离开这里,她记得自己当初是一路向南走,如果要走出不见天,那么出口便是向北。她一路向北,走了不知多长时间,终于离开了鬼域不见天。
初出鬼域时,正值盛夏,刺眼的阳光照到楚思身上,楚思很不能适应,她太久太久没有见过太阳了。不过,她惊奇的发现,自己似乎已不惧日照了,太阳给她的感觉除了刺眼,再没有别的,她身上也没有什么异常,不像进入鬼域之前,一点点阳光就能让她痛不欲生,整个人就像被丢进熔炉一样。
因能在太阳下肆无忌惮的走动,楚思飘飘然起来。
她开始计算日子,记得自己在进鬼域前,见几个小贩围在一块聊天,在他们口中得知当时是靖元二十年,她不知道自己在鬼域呆了多久,粗略算来,应该有个把年头了吧。
如果胭脂红还活着,她今年应该有五十一岁了,自己现在去找她,还来得及;如果她不幸去世了……转世回来,合该也十八九岁了,自己依然可以去找她。
想到这,楚思脸上出现了久违的笑容,步子也轻快起来。
——新武三年六月初六子时。
楚思脑子里突然冒出这句话,脚步猛地顿住,笑容僵在脸上。
新武三年?
而今已不是靖元年间了吗,是女帝退位了,还是改朝换代了?
一女妇人牵着五六岁大的男童从她身边路过,男童指着她对母亲说:“娘亲,这个姐姐好漂亮。”
妇人捂住男童的嘴,对她欠身笑了笑:“小孩子不懂事,失礼了。”随即便带着孩子扬长而去。
漂亮?
楚思不解,她是因五脏六腑衰竭而亡,死时外表也苍老的像个老妪,怎会漂亮?
她来到摊子前,看向摊子上贩卖的铜镜,有些吃惊。她竟恢复到了病前的模样,这是为何?
她又有了一个意外的发现,这些活人竟都能看到她。
楚思怔愣了好一会子,她彼时心中有千万个疑团,她必须找到云垚解惑。
“请问,现今距新武三年六月初六还有多久?”她问卖铜镜的小贩。
小贩道:“今日是六月初二,还有四日。”
楚思又是一惊,在鬼域时,云垚分明同她说过,还有三个月才到六月,她仅仅从鬼域出来,竟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吗?
她不可置信地问:“小哥,你没记错?今时真是六月初二?”
小贩道:“日子还能记错不成?”
她又问:“那……当今皇帝是谁?女帝靖谊可还在世?”
小贩上下打量了她,才道:“什么女帝?我大新何来女帝?姑娘你莫不是痴了?”
“大新……”楚思说,“大新皇帝是何人?大泱国运昌盛,改朝换代怎会如此之快?”
“当今陛下乃武宗皇帝高齐,姑娘你说的大泱,可是六百多年前女帝掌朝的大泱?”
“什么,六百年?”楚思脸色苍白,“你……你是说,而今距大泱已过了六百多年?”
“是啊,大泱早在二百多年前就亡了,当年萧氏篡位,先后建立了魏晋两朝,整个中原四分五裂,民不聊生,直到今朝太宗皇帝领兵南下,斩杀萧氏余孽,方平定了天下。”
楚思只觉得自己像个深山老林里的野人,初出茅庐,却不知外面早已物是人非,沧海桑田。她只不过在鬼域里呆了个把年头而已,怎么就过了六百多年了呢,那胭脂红在哪里,她还找得到她吗?
她神思惧愕,似五雷轰顶,险些站不住脚。
“姑娘,你没事吧?”小贩好心地问道。
“那……”楚思倏地落下泪来,“那我姐姐在哪里?”
“你姐姐?你和你姐姐走散了吗?要不去当地衙门问问看?姑娘……你去哪……”
小贩的声音渐行渐远,天色忽地变得灰蒙蒙的,不一会儿,下起雨来。
楚思用发饰上的一颗珍珠去摊子上换了一把伞,一个人撑着伞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
初五这天,楚思上了山,来到当地有名的小石峰,这里曾是她的墓地,如今已成了当地远近闻名的寺庙了,许多人都会来这里求神还愿。
楚思在小石峰峰顶坐了一天,天黑下来,庙里的香客陆陆续续都下山了,到了子时,庙里除了几个光头和尚,就更没什么人了。
子时刚过一刻,小石峰峰顶上的风呼呼地吹起来,虽是初夏,晚间的风也带着刺骨的寒意,把她的脸刮得生疼。
伴随着一阵金光闪烁,云垚托着她的金印现身了。她每次出现的模样,坦白说,有点像托塔天王。
云垚今天换了身行头,是白色宽袖的袍子,头上还弄了发饰,添了白色绸缎做的发带,像个落入凡间的仙女。
她又在楚思面前转了一圈,“我这身衣服好看吗?”
楚思说:“好看。”
云垚娇嗔一笑:“那我以后都穿这身。”
楚思道:“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云垚拎起裙摆,坐到她身边,“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是想问,为何你从鬼域出来,就过了六百年了?”
楚思道:“是,可我迫切想知道的,是另一件事。你既掌管投生司,能否瞧一瞧生死簿?我想知道我姐姐现在何处。”
云垚立时颓然下来,她说:“我不知道。”
楚思狐疑道:“你管投生一事,怎会不知?”
云垚道:“我也是从鬼差做上来的,刚刚升上司主不久,手头的金印还没焐热,怎会知晓?”
“那你能否让我看一眼生死簿?”
“不必看了。”云垚站起来,“我入泰山府办差开始,从未接到过她的鬼魂,我也一直在寻她,她现在和你一样,也是个游魂。”
楚思也站起来:“如果你找到她,你会怎么做?”
“自然是和你一样,让她去投胎了。”
“不投胎,可以吗?我现在和早先不同了,凡人能看到我,我也能触到他们,我现在也不怕太阳了,和常人也没有什么区别。”
云垚道:“不可以,即使你修成了人形,依然只有一魂,你身上带着怨气,你不属于人间,继续留在人间有违天道,只有转世轮回之后,才能留在人间。”
楚思道:“为什么?我没有怨气,我不想投胎,我还要找我姐姐。”
“你不想投胎就只有回到鬼域里去,那里才是你该呆的地方。”
“我不想回去。”那里遮天蔽日的,里面全是鬼,一个比一个可怕,当初若不是为了躲避阳光,她死也不会去那种地方,如今她不惧太阳了,为什么还要回去。
且鬼域的时间很不寻常,她要是再呆在里面几年,出来人间还在不在都难说,更别说去找胭脂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