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尽千年修为......只是为了修复那把伞吗......”楚思僵硬地抬头, 看向楚蔓草,“所以,是我害了她。”
“可以这么说。”楚蔓草刚知道那会特别想抽她, 可既然胭脂红本人都没有半点责怪她的意思, 她这个局外人也不好说什么, 也不知道她这个大外甥前世修了什么福,能交到这么好的女朋友。
她又说:“你也不要自责, 她没怪你, 连提都没提过这事, 还是云垚自己猜出来的。”
“我知道她对我好......”楚思吸了吸鼻子,“楚蔓草,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行,那我吃饭再叫你。”楚蔓草走到门口, 停下来看她, “大外甥,你可不要想不开啊, 嫂子还在呢。”
楚思道:“你放心吧, 我不会的, 你不是说她会回来的吗?”顿了顿, “你不是骗我的吧?”
楚蔓草忙说:“这个真没骗你,我发誓!”
“好, 我相信你。”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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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蔓草和温镜在厨房忙活,时不时看一眼楼梯那边, “阿镜, 我有点不放心, 你说我那大外甥会不会想不开?”
温镜摇头:“我不知道,如果你不放心的话, 我可以每隔一个小时上去敲一次门。”
一小时后,锅里的汤炖的差不多了,楚蔓草盛出一碗端给温镜,问:“怎么样?”
温镜说:“我敲门她没应,我见门没锁就推进去了,发现她在里面睡觉,便进去探了探,还有气。”
“哦,那就好。”
又过了一小时,温镜说:“我叫她吃饭她没应,进去一看,她却还在睡觉,还有气。”
“这家伙该不是要绝食吧?”楚蔓草心里发愁。
又一小时,楚蔓草考虑要不要把饭菜热一热,见温镜灰头土脸地下来,问她:“还在睡觉?”
温镜点了点头。
“有气没?”
温镜点头说“有”。
楚蔓草把饭菜用防尘罩盖上,愁容满面,“这要是不吃饭迟早也会没气了啊......”
晚上八九点,楚蔓草亲自上去了一趟,叫楚思起来吃饭,楚思今天很早就过来了,也不知有没有吃早饭,如果连早饭都没吃,这一整天就真的是水米未进了。
楚思全程没理她,楚蔓草不悦道:“怎么回事啊你,不是答应了不会想不开吗?滟滟姐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回来了,有可能明天,也有可能待会就回来了,你不吃不喝的有什么用?”
她早晨交给楚思的招魂还呆在布袋子里,此时已经掉到床底了,可见楚思连碰都不曾碰过一下,“你魂也不要了?”
“你再这样我可要把嫂子叫过来了。”楚蔓草恐吓她道,楚思平常还挺怕江婉的。
楚思还是一动不动。
楚蔓草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把手伸进被子里探了探,嗯,身体还是温热的,才放下心来。可不管她怎么说,把口都说干了,楚思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楚蔓草无奈只好出去了。
第二天楚蔓草起了个大早,问楼下做早餐的温镜,“她起了吗?”
温镜摇头:“我刚才送早饭进去,她没理我。”
“这可怎么办呢......”楚蔓草眼睛一亮,“哎,你能不能用法术帮她一下,反正能让她进食就行。”
温镜说:“不可以的,我的法术只能用来捉鬼,绝不可干预人间的事。”
“那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饿死吧。”楚蔓草焦急地来回踱步,她说,“实在不行只能弄点营养液给她打进去了,至少能吊着命。”
楚思这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晚上,她做了一个古怪的梦,她梦到前世自己的坟了,埋在荒山野岭,坟前有一座茅屋,炊烟袅袅,有人在里面做饭。
她以为为自己守灵的人肯定是胭脂红,没想到,竟是云垚。
云垚每天都坐在坟前和自己聊天,她会说一些江湖上的趣事,也会说高堂时局的动荡,她虽然生活在深山老林里,却也有一条与外界连接着的消息链,否则她一个人在这里生活,只有一头白虎陪着她,还不得闷死。
然外界的消息再多,也总是会说完的,等说完了大事,云垚就开始说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说的最多的还是骂她的话。云垚骂她死鬼,骂她杀千刀,骂她没良心,骂她见色忘义,骂她忘恩负义,骂她眼瞎看不上她这样貌美如花的绝世美女,骂累了她就开始哭,哭累了就回茅屋里做顿吃的,补充完体力,出来接着骂。
这里的时间好像和现实里不太一样,楚思只觉得时间一直在流逝,具体过了多久她自己也记不清了,只知道她每天都在挨云垚的骂,有几次云垚外出采买,没人骂她,她心里倒是没着没落的,不自在极了。
有一次,云垚在她坟前念叨,说女帝登基了,现在已经是靖元二年,联系到云垚先前说过的,中间小皇帝登基,楚思简单地算了一下,她大概被云垚骂了四年左右,怪不得她会这么习惯。
好在这四年里有云垚和白虎一直陪着她,她也不算孤单,不过有时心里也会小小的期待一下,胭脂红会不会出现在这里,她已经四年没见过胭脂红了,她和胭脂红从没分开过这么长时间,不知道胭脂红现在怎么样了,身体还康健吗,鬓边的白发是不是又多了,可还觅得良人了。
她又不想胭脂红出现在这里,如果让胭脂红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楚思不敢想象她会有多难过。她又意识到,云垚在这里陪了她四年,想来她的身份早就被揭穿了,胭脂红是何等的冰雪聪明,这点骗术哪里骗得了她。
这一天,楚思终于等到了,她心心念念了四年多的人。只不过,她的模样变了,变得肉眼可见的苍老了。
她牵着一头毛驴,驮着一只猫,衣着也十分朴素,头上的发饰耳坠也都没有了,浑身上下看得出最值钱的也就只有腕子上那枚玉镯,怕是山贼见到了,都会看她可怜,施舍她两文银子。
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一曲广陵散妖艳四方的胭脂红了,更不是京城里广为人知的第一美人。她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村妇。她过的并不好。
胭脂红从云垚那里得知了自己的死讯,楚思以为她会歇斯底里,可是胭脂红却表现的十分漠然,仿佛早就预料到了似的。是啊,如果她还活着,她怎么可能四年都不去找她,胭脂红想必早就料到了,直到此刻亲眼看到她的坟,她才不能再欺骗自己了吧。
胭脂红坐在坟前陪了她几天,她不像云垚那样会叽里咕噜说一大堆有的没的,胭脂红其实是一个挺寡言的人,楚思见她说话最多的时候,就是在酒桌上和人谈生意;胭脂红也不是个很爱笑的人,她绝大部分的笑容也都留给了那些生意人。不过后来,胭脂红再不对别人笑了,她只对她笑。
过了几天,胭脂红病了,她病了好几天,病愈之后就离开了这里,此后再没回来过。如果可以的话,楚思想让她多留一阵子,她想多看看她,免得将来过了忘川,就真的将她忘得一干二净了。
又过了数年,云垚的白虎雪儿死了,老虎的寿命只有一二十年,它用自己的一生来陪伴云垚,而云垚又用她的一生来陪伴她。
白虎死后不久,云垚告诉楚思,她做了个梦,她说她梦见泰山府的鬼差了,她被带到了鬼帝面前,鬼帝说她在人间治疗瘟疫有功,要给她一个差事做。
云垚寻思着那不就等于要她天长日久地给人......给鬼打工?投不了胎,做不成人,在人间打工还有工钱拿,在地府打工会发工钱吗?发的是冥币吗?如果下面的官赖账,她找谁去?
云垚来到坟前找她商量,楚思甫一听到这个消息,她就想,坏了,这世上唯一一个陪伴她的人,也要离开了。
果然第二天,楚思就没看到云垚从那间茅屋里出来。
云垚也走了。
白虎死的那天,楚思就看出来,云垚的精神开始恍惚了,她一个人在深山老林里住了这么多年,唯一陪着她的白虎不会说话,如果不是每天守在坟前把楚思骂上一骂,她都快要丧失语言能力了。
原来云垚也病了,她的病有点奇怪,症状是从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胡话开始的,她老是说地府的鬼差要来抓她了,下面的人要把她带走了。楚思犹记得云垚走前的最后一句话,她说:“我走了,谁来陪你啊。”
后来,她就真的走了。
云垚死后,她的坟也就再无人问津,无人祭奠,坟堆里渐渐的生满杂草,仅仅数年,这附近就成了野花野草蔓延之地,至于茅屋早早就塌了,倒下来的木材被雨水日复一日地侵蚀,早就和土地融为一体,成为了大自然的一部分。
她的坟自然也没有了。
她成了孤魂野鬼,在人间四处游荡,不需经历生老病死,因为她本身就是个死人了,倒也自在。
人生来有三魂七魄,她现为鬼身,只得一魂,十分惧光,因此,也只能在晚间出来溜达溜达。有时打了个盹,睡过头了,听不见鸡鸣,被晨起的日头照了个严严实实,险些魂飞魄散。
这样提心吊胆也不是办法,于是,她找到了一个叫“不见天”的地方,那里没有白天,没有黑夜,天色永远都是昏沉沉的。
里面有很多跟她一样的游魂野鬼,长相十分丑陋,有吊死的饿死的淹死的摔死的,断头断脚死了的,总之死法千奇百怪,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死不到的。特别是淹死的,整个人湿漉漉的,全身上下泡的肿胀发绿,布满了水蛭,就是俗称的水鬼,模样要多可怕有多可怕。
水鬼也是很惨的,他们离不开水,需要一直泡在水底,等到下一个落水的倒霉蛋来接班,才能转世投胎,否则,就要一直一直地泡下去,生生世世,永生永世。在鬼域里,没有生老病死一世一世这种概念,鬼域里的时间是没有尽头的,就像这不见天一样,没有白天,也没有黑夜,没有今日复明日的说法,只有永无止尽的绝望。
楚思在岸边飘了一阵子,被一个水鬼给缠住了脚,那水鬼从河面冒出头,吓了她一跳。
“鬼啊!”她尖叫着。
她忘了自己也是个鬼,模样可能比这个水鬼还要可怕,但她那时候还是一只鬼,没有善恶美丑的概念,她只是被水鬼吓到了,而不是被水鬼的模样吓到了。
水鬼见对方是个同类,且早已死的透透的,便松开了她,往水下一沉,消失了。
她在不见天遇到了云垚,她因自己能在这种地方遇到“熟人”兴奋不已,她又在想,她到底什么时候能遇到胭脂红,她已经做了不知多少年的孤魂野鬼了,就算做鬼,她也想和胭脂红做个成双成对的鬼。
彼时云垚已经成了冥界七十二司的司主,她真的跑到下面打工去了,原来她之前说的那些不是胡话。她的掌心有一枚金印,那枚金印能发出像太阳一样的光,不见天所有的鬼魂都怕她,离她远远的。
这时候楚思才知道,原来云垚是奉了鬼帝的旨意,前来带她去投胎。
云垚说,她下一世能做人,且会投生成一户富贵人家的小姐,一辈子平安顺遂,享尽荣华富贵,到了八十五岁,寿终正寝。
云垚手里正好有一个投胎的名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