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只有一个王氏在照顾着, 并没有看见楚元灏。
楚思观察了半天,只看到王氏坐在病床前给楚玉削苹果,嘘寒问暖, 不解道:“秦同学, 你要我看什么?”
“先走。”胭脂红拉着她往走廊另一头去。这里对着窗户, 可以在这里透气,避开走廊里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 又可以第一时间看到有什么人进入病房。
大概等了二十分钟左右, 楚思腿都站麻了, 问胭脂红,“我们还要等多久?”
“等你父亲回来,他大抵是买早饭去了。你若累了,便上来, 我抱着你。”旁边人来人往, 胭脂红却毫无心理负担地说出这话,并冲她伸出手。
楚思脸红道:“这么多人呢……”虽然她也很想。
“你我在一起, 不必在意旁的。”胭脂红说, “思思, 我如今不在意世人的眼光了。”
楚思怔了怔, 她走到胭脂红身边,小声说:“可是我害羞……”
胭脂红从口袋里掏出口罩。
楚思:“……”
楚思戴上口罩, 但她没有让胭脂红抱着,而是趴在了窗口上。
“就算你体力比普通人好, 不会累, 你也是我女朋友。”她这样说。
胭脂红挑眉:“是你女朋友……如何?”
“我们俩都是女的, 为什么非要你抱着我呢。”
“思思,我有些不明白。”胭脂红琢磨了一会, “我们都是女子,我为何就不能抱你?你小的时候,总是央着我抱你的。”
楚思感觉自己和胭脂红谈论的话题不在一个维度上,不过她很快抓住了重点,“什么小时候,小时候我好像还不认识你吧。”
胭脂红叹了口气,“罢了,我不抱就是。”
楚思一脸茫然,怎么感觉又生气了,最近发现胭脂红总是莫名其妙自己生闷气,伤春悲秋的,难道是因为春天到了?
“秦同学……”
“嘘……”胭脂红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她看病房那边。
楚元灏回来了,手里提着几袋早餐,胭脂红猜的没错,他真的买早饭去了。
胭脂红很自然地伸出手,楚思也很自然地拉住她的手,等楚元灏进入病房,两人并肩跟上去。
“早餐买回来了,还有草莓,这么一盒五十八,你说你,非得这时候吃,过两天爸就回乡下了,到时候给你带不成?乡下买比这里便宜一半。”
“你烦不烦,就一盒草莓也要啰啰嗦嗦,你要是不想买可以不买。”楚玉把包子往楚元灏身上一摔,他现在一个月要做四五次透析,但病情就是没什么好转,脾气也变得越来越暴躁。
“好好好,爸不说了还不行。”楚元灏拿了个新的肉包子给他,自己捡起那个被楚玉摔脏了的,吹吹就往嘴里塞。
王氏小心翼翼把草莓拆开,里面只有十来个,品质十分好,齐齐整整摆在一块。她拿去里面洗了洗,就放在儿子手边。
楚玉一边吃早饭一边吃草莓,一边看手机,不一会儿,一盒草莓就被吃完了,楚元灏夫妇俩一个都没吃着。
“儿子,苹果还吃吗?”王氏看着剩下半个开始发黄的苹果,问道。
“不吃,吃饱了。”楚玉说完,就躺下玩手机。
“起来走走,老躺着对身体也不好。”楚元灏说。
楚玉置若罔闻。
“儿子,你不是想要辆车吗,咱先把病治好,再想办法。”
楚玉连忙放下手机,翻了个身:“爸,你答应给我买车了?”又是一副沮丧的表情,“你不是说没钱吗。”
楚元灏说:“家里的钱要留给你以后娶媳妇,还有你大学的学费,哪个不要钱。你现在还在读书,要车其实也没什么用。”
“怎么没用,同学出去玩都有车开,我呢,不是公交就是地铁,有时候还打不到车,这样下去,以后哪个女的愿意跟我。”
“所以爸这不是给你想办法了吗,现在你姐有钱,等你高考结束,就让她送你一辆,当大学礼物。她就你这么一个弟弟,你嘴甜一点,她心一软,肯定能答应。”
“真的?她真能给我买?”楚玉半信半疑。
“买车可不是小钱,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哪来的钱。”王氏也不太相信。
“她没钱,她妈有钱啊,那娘们现在住洋房开豪车,她那辆宝马我让我工友儿子给查了一下,好家伙四十八万,她住的房子也是好几万一平,也不知道跟了哪个有钱的老男人。”楚元灏越说心里越不平衡,“儿子,将来你可得给老子争气,你爹这辈子全指望你了。”
“砰”的一声。
楚元灏腾地一下站起来,后背被一个烧水壶砸中了。万幸里面没有烧热水,他身上又穿了件厚厚的夹克,烧水壶砸在他后背发出一声闷响,又重重地摔在地上,有点疼,但不至于受伤,不过病房里几人都被惊到了。
楚元灏正要破口大骂,骤然看到沉着脸站在桌台旁边的楚思,愣住了,“大妞……你什么时候来的?”
楚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脸色难看至极。
楚元灏心虚地别开眼,又往楚思身后一瞥,依旧是那个和她“形影不离”的朋友,怀里抱着一把油纸伞,倚在门口,一副好整以暇的神情。
妻子王氏最先反应过来,去查看楚元灏的伤势,嘴里不满道:“怎么上来就打人,真是没家教……”
楚思无视了王氏,冷冷地盯着楚元灏,“你刚才说我妈什么?”
“大妞,你误会了,爸就是在跟你弟闲聊,倒是你,过来也不提前说一声,还在门口偷听,也太没礼貌了吧。”楚元灏不悦地皱起眉。
楚思气的两只手都在抖,冷声说:“你刚才说我妈什么?”
楚元灏板起脸:“你跟爸爸说话什么态度?”
“你早就不是我爸了,你和我妈早就离婚了,你忘了?”
“离婚了我也是你爸,你是我生的,没我就没你。”楚元灏突然提高声音。
“那又怎么样,你又没养过我,你养我的钱我妈早还你了,我现在不欠你的。”
“你的命都是我给你的,你怎么不欠我的?我说错了吗,你妈和我离婚以后就没再找吗,我可不信。她一个女人怎么可能买得起那么贵的房车?再说了,你现在日子过得这么好,接济一下你弟弟怎么了,别忘了你还姓楚,就算是你妈养了你,她也是个外姓。”
“你……你简直无耻!”楚思气红了脸,脑子也气的一片空白,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胭脂红走了进来,目光在楚元灏身上绕一圈,落在后面一直不啃声的王氏身上,“如此说来,楚玉的母亲也是外姓,即使为你生儿育女,付出再多,将来也是随时可以被扫地出门的,是吗,楚先生?”
此话一出在场几个人的脸色都变了,尤其是王氏,伸手打了一下楚元灏的背,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少给我挑拨离间,你是谁?我们家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楚元灏离王氏远了点。
胭脂红拉开凳子坐下来,翘起二郎腿,“既然你家的事与我无关,那我是谁又与你何干。”
楚元灏被绕进去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脸上一阵窘迫,“少给我放屁,滚出去!”
胭脂红用袖口蹭了蹭招魂的伞柄,爱惜地抚了抚,“我是来要钱的,要到钱自然就会走。”
“要什么钱,我们可没欠你钱。”王氏道。
胭脂红悠悠然道:“你丈夫昨日借了楚思两万,那钱是楚思问我借的,我如今急用,限你们今日之内归还,否则我马上报警。”
“别、别报警,有话好好说……”王氏一听报警就吓坏了,借钱那事她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这钱是楚思跟别人借的,这女人一看就不好对付,他们三个人合伙说不定可以拿捏楚思,未必能拿捏这个女人。
楚元灏声音软下来,对着楚思:“不是说了等工钱拿回来就会把钱还你吗,你就这么急?你知不知道这是你弟弟的手术费,你把钱要走了,就是要了你弟弟的命!”
胭脂红:“这是我的钱,和你儿子的命有何干系?”
“你闭嘴!”楚元灏恶声恶气道。
“你闭嘴!”楚思比他更凶,“你没钱就卖房子去,你老家那套房子少说也有几十万,给你儿子治病足够了。”
“你怎么能说这种话,把房子卖了我们全家带着你奶奶你弟弟妹妹睡大街吗,你现在这么变得这么狼心狗肺了?”
楚思失望地看着楚元灏,“爸,我最后叫你一声爸,从今天开始,你们家睡大街还是睡豪宅都跟我没关系了,奶奶的检查费我不用你还,但是那两万你必须还,如果不还,我一定会报警,反正我这里有转账记录,你赖不掉。”
“你……”楚元灏目光阴鸷,猛地抬起手。
眼前一道黑影闪过,他的手在空中就被人截住,胭脂红冷冷地睨着他,“你动手之前,不妨先掂量掂量,这一巴掌打在她脸上,用你的命赔不赔得起。”
她双瞳逐渐开始变色,眉心一点梅花烙倏地闪了一下。
楚元灏吓了一跳,同时胭脂红手一甩,他重重地甩在身后的病床上,“你……你你……”
楚思也察觉到了,有些紧张地拉了一下胭脂红的手,胭脂红的情绪才缓下来。
“她她她……她的眼睛……”楚元灏颤抖地指着胭脂红。
“行了都别吵了。”楚玉不耐烦地掀开被子,下床,他走到楚思面前,死死瞪着她,“不就两万块钱吗,你放心吧,我们家会还给你的。”他把楚思从头到脚打量一遍,不屑地勾了勾唇,“你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你只是命好,有个有钱的妈,你妈花那么多钱供你,你也就上了个三流大学,你有什么本事?就你高考那点分数,要不是你妈有钱,你连个大学都上不了,废物。”
楚思咬紧牙关,却一句话都反驳不出来,楚玉说的是实话,没有江婉,她考不上大学。她有些无地自容,不敢去看身边的胭脂红,她在她面前丢脸了。
“你叫楚玉?”
“是又怎么样?”楚玉不耐烦地看向刚才对自己父亲动手的女人,愣了一下。
胭脂红点点头,“看的出来,你父母给你起这样的名字,显然对你寄予厚望,你可千万不要令你父母失望,定要考上个好大学才是。毕竟……你们全家就指望你了,倘若你考不上,将来也只有回乡种田的份。你父母连你的医药费都出不起,你定是指望不上了。”她惋惜地叹了口气,“不像我们思思,生来就是富贵命,即使考岔了,也有人愿意养着,她的人生有无数条路可以走,而你,就只有一条。”
楚玉被说的面红耳赤,握紧双拳,看了眼身后年迈的父母,此刻他只觉得自尊被人踩在了脚底,油然而生的屈辱感。为什么他生来就是穷人,为什么他不能生在有钱人家,那样他也有无数条路可以走。他猛地推开面前的人,冲出病房。
“儿子,你去哪!”王氏赶紧追出去。
楚元灏恶狠狠地指着胭脂红:“我儿子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跟你没完!”说罢也追出去。
等人走光,胭脂红轻声说:“我本不愿对他说这样的话,可他那样骂你,我是不准的。”
“他该骂。”楚思默了会,又说,“不过他也没说错,我只不过是命比他好一点。”
“并非如此。”胭脂红道,“倘若你这个弟弟真心待你,我知道你也会竭尽所能地帮他,爱屋及乌,我也会帮他,所以,你们俩的命运是一样的。况且,他的命不算差,他从未过过一天苦日子,家里早早就给他准备好了房子和娶妻用的聘礼,这些都不需要他自己努力,这是绝大多数女子一辈子都不曾拥有的待遇。方才吃的那一盒草莓,他妹妹楚怜,定是见都不曾见过,他这般都可以怨天尤人,那楚怜又当如何呢?”
楚思慢慢抬起头。
胭脂红看着她的眼睛说:“他的命运不是你造成的,他富贵或是贫穷,都与你无关,你无需和他比较。”
“你说的好像有道理。”楚思捡回了点自信心。
胭脂红笑着捏捏她的脸:“你可知,你从前有多么聪明伶俐,伶牙俐齿的,任谁都说不过你,倘有人骂你,你定会将对方骂的连亲娘都不认识。”
“真的吗?”楚思不可思议道,她天生嘴笨,很少有骂过别人的时候,多数都是把自己说的面红耳赤,事后才想起该怎么回怼,“你老说从前,是多久以前呢?”难道她失忆了?或者脑子被敲傻了?
胭脂红思索了会,道:“你随我来。”
她将楚思带到外面一处没人的地方,把招魂递给她,“打开它,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