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卧室的窗户关着, 门也关着,甫一开门进去,就能闻到一股怪味, 是那种空气不流通, 再加上中药和老人本身的体味合在一起的味道。
只有老太太一个人躺在上面, 床上的被褥脏的包浆了,看得出来很久没有清洗, 老太太仿佛也没有什么意识, 只是不停地发出哼哼哈哈的叫唤。
楚思把窗户和窗帘都拉开, 光线一透进来,看到地上有许多垃圾没有清扫,床头地上还有干枯了的呕吐物,皱起了眉。
楚元灏尴尬地说:“她妈这几天回娘家去了, 平常都是有打扫的。”
楚思再看着楚元灏, 看着他身上卡其色的棉夹克,她甚至怀疑他这身衣服是不是已经一周都没有换洗过了, 心里无语到了极点。
“如果你是这么照顾奶奶的, 那么她病情恶化也是情有可原。”
她来到胭脂红面前, 轻声说:“你去外面等我, 好不好?”
胭脂红看出她的想法,说:“我同你一起打扫。”
“不要。”楚思不由分说把她推出去, 嘱咐她到楼下找张凳子坐着,看会小说。
“小怜, 家里的扫把和拖把放哪了?”
“我去拿。”楚怜往楼上的阳台跑, 不一会就把扫把拖把和簸箕拿下来了。
楚思开始打扫, 听旁边的楚元灏对楚怜说:“你别出去,看看你姐姐是怎么做家务的, 平常连个地都拖不干净。”
楚思皱起眉。
楚怜拎着桶去外面接水去了。
地拖了三遍才算干净,这时候屋里已经没有什么异味了,但是老太太的被褥还是得换一床。
楚思到床边蹲下,喊道:“奶奶。”
老太太恢复了点意识,刚才打扫时一直在看她,好像也把她认出来了,“大……大妞……”
“奶奶,我先把你扶起来好不好?”她指了指床上,“被子脏了,要换。”
老太太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楚思和楚元灏合力把被褥换下来,铺了床新的上去,顺便把老人身上的脏衣服也换下来。
楚思从没干过这样的活,但她此时干起来也是得心应手的,因为她很小就知道该怎么照顾自己,无论是在楚家生活的那几年,还是被江婉接到城里的那几年。那时候江婉工作忙,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又要上班又要养家,就算有再多精力也顾不过来,所以,她从自己做饭到做家务,都是自然而然就会了的。
楚元灏夸赞道:“你干活可比你妈那时候利索多了。”
楚思脸沉下来,冷声道:“我妈那时候才几岁?”
楚元灏道:“也不小了,那时候村里十五六岁的女孩,哪个没帮家里干农活。”他又提到楚怜,“你妹妹今年也十五岁了,很多家务还都……”
“你怎么好意思的?”楚思忍无可忍,“她不会,你会吗?你要不要看看她现在个子才多高?她的大腿还没有你胳膊粗,那拖把沾了水之后那么重,她能拿的稳吗?你还敢提我妈,你也配提我妈?你都四五十了,在古代这个年纪都要入土了,你洗过一双自己的袜子吗?你什么都不会你怎么配说我妈的?”
楚元灏的脸也沉下来,表情有些难堪,“你怎么这么跟爸爸说话?你出去看看,谁家男人整天围着围裙在家里洗衣服做饭做家务?被人笑话。”
楚思冷笑:“你确实是个笑话,说难听点要不是我妈,你也当不成我爸,这里所有人跟我都没关系,我是看在我妈的面子上才来一趟的,你要是再说我妈,我看我们以后也就没有见面的必要了。”
“你……”楚元灏不悦道,“我这不是也没说她什么吗,你去打听打听,哪个女人嫁了人,不是在家里相夫教子,而是跑去读书深造的?她要是再生个儿子出来我让她读,可是她从来都没想过给我们楚家传宗接代,我为什么要供她读书?我看你现在年纪长了,脾气也涨了不少。”
楚思觉得自己说再多都是对牛弹琴,她看着地上的被褥说:“把这些扔了吧,太脏了洗不干净,有病菌的。”
楚元灏说:“好好的也没破,扔了干什么,拿去阳台多刷几遍就干净了。”
上下两床棉被加起来有十几斤重,楚元灏仿佛也觉得不妥,又说:“你要是洗不动的话,看看能不能叫你那个朋友过来帮忙。”
楚思差点没爆粗口,“我告诉你,她比你矜贵多了,你别想使唤她做事。”
这时,老太太猛地咳了几下,在刚拖好的地上又咳了几口血出来。
楚思忙上前去,抽了两张纸按在老太太的嘴角,问楚元灏:“奶奶得的到底是什么病?”
楚元灏叹了口气说:“还能是什么病,不就是年纪大了,身体不好,这病那病就都出来了。”
“为什么不送医院?”
“县里医院住了两天,嫌住院费贵,吵着要回来,也没办法……”
“是奶奶要回来,还是你舍不得住院费?”
楚元灏:“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要是有钱,我怎么会不让你奶奶住院?”
老太太也开口替儿子辩解:“跟你爸没关系,他……他很孝顺的,是你……弟弟……生病了,家里实在是没钱养两个病人……”
楚思诧异道:“楚玉?他得了什么病?”
楚元灏说:“前几天说想吐,又吐不出来什么,腹泻拉了几天,去医院检查肠胃倒是没什么问题,但腹泻的情况一直没有减退,现在在县医院住着,医生给开了点药,先看看有没有效果,她妈在身边照顾……我刚才说她妈回娘家了,就是不想告诉你这件事,怕你担心。”
“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县里的仪器还不够先进,最好去市里的医院做个全身检查,这几天你奶奶看病花的钱,再加上你弟的住院费,已经花了不少钱了,要是去大医院检查出点什么……”楚元灏一拳砸在墙上,眼里流出泪来,“到时候家里恐怕连看病的钱都拿不出来。”
楚思看了眼榻上的老人,又看了眼用袖口抹眼泪的楚元灏,说:“还是把奶奶送医院去看看吧,在家里这么咳也不是个办法,大部分的病发现得早其实都是可以治好的,钱的话……我给你点应应急。”
胭脂红倚门看向二楼那扇敞开的门,也听到二人的对话,在听到楚思最后一句话,她敛了敛眸。
楚怜扶着栏杆走下来,手里捧着两个苹果,她走到胭脂红面前,把其中一个苹果递给她。
这个女孩虽然是楚思同父异母的妹妹,但眉眼之间丝毫没有楚思的影子,胭脂红见了她,情绪淡淡的,不讨厌,也算不上喜欢。她给面子地把苹果接过来,道了声:“多谢。”
“不用谢。”楚怜咬了口苹果,去看那把倚靠在墙上的招魂伞,好奇地上手去摸。
“莫碰它!”胭脂红想去阻止,但来不及了,楚怜的手掌掌心被烫了一下,“滋”的一声,随后是女孩凄厉的惨叫声:“爸爸……呜呜呜呜……”
楚思和楚元灏都被楚怜的哭声给喊了下来,楚元灏拉过楚怜的手一看,发现她右手手心起了一小片水泡,倒不是非常严重,但痛是实打实的。
楚怜还在呜呜哭,楚元灏皱眉问:“怎么回事?”
胭脂红对楚思道:“她碰了我的伞。”
楚元灏不解道:“为什么碰了你的伞手会被烫伤?你那把伞是怎么回事?”
胭脂红道:“我的伞比较特殊,旁人是碰不得的,我方才已经提醒过她了。”
楚元灏正要说什么,楚思打断他:“现在不是纠结伞不伞的问题,快带去医院包扎一下,就坐我的车去吧。”
她一边往外走一边从口袋里掏车钥匙,楚元灏却说:“就起了点水泡而已去什么医院,用针管吸出来再上点药就行了。”
“自己在家处理容易感染。”楚思上楼时顺便看了下厨房的卫生,也是一塌糊涂,蟑螂满地爬,连吃饭的地方都脏成这样,能指望家里的针管有多干净,不感染发炎就怪了。
楚元灏说:“那就去对面街那个诊所看看吧,用不着去医院,小题大做。”
楚思有些无奈:“好吧,你在家照顾奶奶,我带她去吧。小怜,跟姐姐走。”她拉过楚怜的另一只手,从后门出去,对面街的诊所她去过,很近,也就三五分钟的路程。
胭脂红拿上招魂,对楚元灏微微颔首,“抱歉。”就跟上前面两人。
诊所医生给楚怜处理伤口,楚怜痛的呜呜哭,楚思道:“忍一忍,你都这么大了,这么还这么爱哭?”
“疼……”楚怜眼里含着泪,看起来也是楚楚可怜。
胭脂红在后面低着头,一直没说话,楚思轻声安慰她,“不关你的事,小孩子好奇心很重的,我像这么大的时候还玩过蜡烛的火芯子呢,也被烫伤过,后来上了药,几天就好了。”
胭脂红道:“确是我疏忽了,我该把伞放在车上。”
楚思道:“那……我们待会去趟超市,你出钱给她买点好吃的,你看怎么样?”
胭脂红点头:“可以。”
“小怜,你听到了吗,这个姐姐说要给你买好吃的,你想吃什么?”
听到吃的,大脑神经仿佛自动把痛感转移了,楚怜不好意思地说:“我想吃汉堡包……”
“还有呢?”
“可乐和薯条。”她没有零花钱,看同学吃这个的时候觉得好香,也想尝一尝。
楚思沉默了一会子,笑着说:“好,等包扎完了就带你去。”
村里是没有肯德基和麦当劳这种东西的,就连镇里都没有,县城里倒是勉勉强强开了两三家,不过只为了吃个汉堡倒也没必要跑那么远去。
村里虽然没有肯德基,倒是有麦麦基,一般只有村里的小学和初中生光顾,生意不是很好,所以兼卖烧烤奶茶和炸串,奶茶是用奶精和便宜的茶叶渣煮的,卖的很便宜,大杯2.5元,小杯2元,封口是喜羊羊与灰太狼的动画图案。
“也不知道这里的鸡肉干不干净。”楚思站在门口观望了会,有些犹豫。
楚怜说:“干净的,班上很多同学都吃过。”
楚思见她望着菜单上面的套餐咽了咽口水,抿了抿唇,对她说:“那我们进去吧,想吃什么你自己点,可以多点两份带回去给爸爸吃。”
“谢谢姐姐。”楚怜蹦蹦跳跳地过去点餐了,似乎早就忘记了刚才烫伤时哭的有多惨。
楚怜只点了一份,楚思自己也点了一份常规的套餐,问胭脂红,“你要吃哪个?”
胭脂红把上面的菜单全部扫过一遍,然后摇摇头,“我方才在车上吃饱了。”
楚思不太相信,胭脂红的嘴其实很刁,她从来只吃好的东西,她眼睛也刁,刚来楚思家那会,去超市买吃的,永远只挑贵的买,一个古人,竟然也知道哪些是好的哪些是不好的。
有很长一段时间,楚思都心惊胆战地跟在她后面,生怕她挑了什么让自己倾家荡产的东西,结账前,还会偷偷拿出来一些放回去。要不是后来她的记账计划搁置了,算下来光这些零食,胭脂红都要欠她不老少钱。
可她是公主殿下,以前吃的喝的用的,哪个不是最好的,现在要是让她用差的,楚思心里倒还觉得亏欠她了。
两份套餐都上来了,楚怜看着眼前的汉堡薯条眼睛放光,她小心翼翼地看向楚思,楚思说:“快吃吧。”她才抱着汉堡啃了起来。
楚思问:“小怜,爸爸没有带你来这里吃过东西吗?”
“没有……”楚怜小声说,“爸爸说一个汉堡的钱够买好几个面包了。”
楚思听了有些心酸,按照家里现在的生活条件,应该不至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