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

  离段怀风离得最近的谢明阁慌忙去扶他,“教主,你没伤到心脉吧?”

  问完,没有得到回答。

  谢明阁见段怀风对他的关心话语充耳不闻,只知道含泪盯着陆笃之那张如冰似雪的棺材脸看,顿时怒气填胸,火冒三丈,“教主!你清醒一点!”

  吼完脑子不清醒的教主,谢明阁接着嗔目切齿地对着那打伤了教主的陆笃之道,“你竟敢对教主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我绝对不会原谅你的!你给我等着!我谢明阁以后再也不会唤你夫人了!”

  陆笃之,“……”

  陆笃之被这番‘狠话’给噎得险些没能说出话来,“我是男子,本就不是什么劳什子夫人。”

  谢明阁甫然一听这话,当场被他给气了个仰倒。

  谢明阁思及陆笃之现在是棺材脸大棒槌,没有之前作为十七时的记忆,人急计生,当即心念一转,就将眸光落到杵在一旁当木头的萧求索身上去了,“萧姑娘,你快告诉你师父,快点告诉他他究竟和我们教主是什么关系啊!”

  萧求索闻言掀起眼皮淡淡地看了一眼心急火燎地等她开口的谢明阁,接着,她的目光便就挪落到身侧燕仁心的身上去了。

  她见燕仁心蹙着眉心朝她摇了摇头,略一思忖,便选择继续一声不吭地当个木头,没再往谢明阁身上多看一眼。

  谢明阁,“……”

  谢明阁觉得自己仿佛被萧求索给兜头泼了一盆冰凉雪水,连着心里头那簇蓬窜的愤怒火焰,也被跟着浇熄了。

  “好得很!”段怀风扫了一眼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萧求索,怒极反笑,“你好得很!”

  他重重咳嗽一声压住喉间痒意,接着不错眼珠地盯着面上瞧不出分明情绪的陆笃之,厉声问他,“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到底要不要和我一起回扶风山?”

  陆笃之微微垂下眼睫,半避开段怀风那死死盯着自己的又爱又怨、又气又怒的灼然眼神,淡声道,“你就算是再问我一百遍,我的答案也不会变。段教主,我是问剑山之人,自然是不可能和你去扶风山的。念在我与你爹段疏图是故交,便不为难于你,你快些带着你的这帮教众自行下山去吧。”

  “哦?照你这么说,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应该对你感恩戴德,多谢你的不杀之恩啊?!”

  段怀风知道自己不敌陆笃之,但却没想到对方方才竟会真的下手打自己,又加上这人还说什么‘你就算是再问我一百遍,我的答案也不会变’,当下怒火攻心,真气紊乱,喉间一甜,就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不待满面忧色的谢明阁拿白帕给他擦拭,段怀风就自己抬手,直接用手背将唇上血迹给揩了。

  段怀风明知道此刻的陆笃之并没有之前和他在一起的那些记忆,却还是委屈出了泣音,“明明是你自己叫我绑你回去的!”

  陆笃之虽然不知道这个‘明明’到底为什么会存在于段怀风的口中,但他看着仿佛下一瞬就会放声哭出来似的的段怀风,他的心,就不可自控地涌现出了一股极其陌生的、油煎火燎般的尖锐疼痛。

  陆笃之定定地盯着段怀风唇角那抹未拭干净的暗红血迹看了片刻,忽然说道,“教主,你武功不如我,是绑不走我的。即便是我失忆,也应该知道这一点。”

  “……你怀疑我方才是在对你说谎?!”段怀风说完跟着微微仰脸,勉力将眼眶里险些又要溢出来的眼泪给倒逼了回去。

  “我没怀疑你方才是在对我撒谎。”明明只是在提出合理的怀疑,可陆笃之却有种自己正在对段怀风做十恶不赦的大恶事的荒唐感,“教主,我只是觉得,我武功比你高,明知道你绑不走我,又怎会特意叫你前来问剑山绑我走呢?”

  段怀风湿红着眼眶,又气又怒,又委屈又疲累地说,“那是因为你说你一见我,就会想要跟我走!”

  陆笃之,“……”

  陆笃之生怕自己再开口多说一句话,就会将这要哭不哭的小教主给当场气哭,索性就抿抿嘴唇,闭口不言了。

  而段怀风见陆笃之突然沉眸不语,还以为他这是懒得再跟自己多费口舌,当即不由泪盈于睫、恨恨瞪他,“骗子!”

  段怀风冷下脸色,同谢明阁对视一眼,跟着足尖一点,身体就轻飘飘地跃出了丈许,“走!”

  谢明阁见段怀风终于暂且放弃绑那冷面冷心的陆笃之回扶风山,跟着便肃声对围聚在山脚边的扶风教教众说了声,“走!”

  说罢,他便施展轻功,纵身追了过去。

  眼见魔教众人说走就要走,山主陆存真当即扬声说道,“想走?我问剑山,可不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陆存真直直眺望着远处那抹越来越远的朱色背影,冷声吩咐道,“见戎,尽量把那几个七派长老救下。另外,放消息出去,段怀风身负重伤,现下正是除魔卫道的大好时机!”

  陆笃之无心卫道,更无心除魔,他只想回去自己的山顶小屋。

  因此他只是朝师弟陆存真颔了颔首,跟着便抬脚沿着山花陡道,往自己的山顶小屋处回了。

  进了屋后,陆笃之心绪不平,头也竟又开始刺刺作痛。

  他睁眼是段怀风含泪的眼睛,闭目是段怀风带血的唇角,头疼得像是被人给直接劈了一剑似的。

  陆笃之头疼得别无他法,只好去了静室打坐,于心中默念《定心心经》。

  他在心里不停默念: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万变犹定,神怡气静。忘我守一,六根大定……

  陆笃之神不怡气不静,而且六根也不定,因此即便他将《定心心经》给从头到尾、反反复复地念上了数十遍,也没能降伏思虑,心神净明。

  等头疼渐缓,陆笃之蓦然回神,这才发现他的内衫竟已被冷汗打湿了大半。

  而窗外,已经是月上枝头了。

  陆笃之脱了外衫,随手拾了件白衣,接着便抬脚往冷泉处走。

  冷泉清澈透明,可饮可浴,虽名为冷泉,但实际上并不寒凉,只比人体体温稍稍低些。

  陆笃之解了衣袍,将出了汗的身体浸入冷泉,接着闭目休憩。

  炷香后,他猛地掀开眼皮,目光直直地眺向不远处的古木树冠,“教主,你不是已经离开问剑山了么?怎的又回来了?”

  段怀风见自己已经被陆笃之发现,便不再隐匿身形。

  一阵风声微动,接着,段怀风就翩然跃落到了冷泉旁边。

  “呵,还怎的回来了?”段怀风垂眸往那清澈冷泉里轻轻一扫,跟着,面上就露出了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我之所以会回来,当然是为了看你洗澡啊。”

  陆笃之,“……”

  段怀风说完见陆笃之神色不动,仍是一副如霜似雪的清冷模样,不由气闷,“你不信?”

  陆笃之当然不信。

  段怀风咬牙,“难道非要我轻薄于你,你才肯信吗?”

  说完,他就弯下腰身,试图身体力行地去好好轻薄一番这人一句好听的话都说不出来的可恶嘴巴。

  陆笃之即刻伸手去阻,“教主!”

  段怀风洋洋得意地挺直了腰背,“嗯哼,怕了吧?”

  然而段怀风方洋洋得意完,就倏然意识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对,“你竟然躲我?!”

  陆笃之,“……”方才我要是不躲你的话,你的嘴巴就真的要直接贴上我的嘴巴了啊……

  想到这里,陆笃之霎时耳根一热。

  段怀风目力极好,因此仅是借着月光,他也能看清陆笃之掩映在墨色长发里的透红耳垂。

  “你害羞?!”段怀风瞬间不恼了,伸手就要去拨他耳侧长发。

  陆笃之怎可能让他伸手拨开,当即抬手就是一挡。

  段怀风见他抬手来挡,被阻了动作,也并不生气。

  段怀风不仅不生气,而且还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哈哈,不是吧?你还真害羞了啊!你不是脸皮天下第一厚么,怎的竟会害羞啊?”

  是武功天下第一高,而不是脸皮天下第一厚的陆笃之,“……”

  武功天下第一高的陆笃之用比他剑法要拙劣许多的话题转移大法转移话题道,“教主,你既走了,为何却又要回来?”

  段怀风这回说了实话,“因为我要带你回扶风山。”

  陆笃之默了默,道,“教主,白日里我已经同你说过了。我是问剑山之人,断然是不会和你去扶风山的。”

  “说过了又怎么样?你说你的,我绑我的。”段怀风见软的不行,于是就决定来点硬的。

  段怀风眼珠转了转,跟着在眸光转落到池边干石上的衣物时,倏然心生一计。

  心计既生,他于是紧跟着就是出言威胁,“我告诉你,我段怀风向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陆笃之,趁我现在还愿意跟你好言好语,你赶紧识相点答应跟我走,否则……”

  陆笃之问,“否则怎样?”

  段怀风冷冷一笑,旋即一个弯腰,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陆笃之摆放在一旁的衣物给全数搂进了怀里,“呵呵,陆笃之,若是你还不愿意和我回扶风山,那你就给我光着身子去满山晃吧!”

  陆笃之,“!!!”

  陆笃之愕然失语:你所谓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竟指的是像牛郎偷织女衣裳那般偷抢我的衣裳么?!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万变犹定,神怡气静。忘我守一,六根大定。出自《定心心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