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怀风虽一见燕仁心就牙根痒痒,但身为一教之主,最基本的表面功夫他还是会做的。

  他抬手摘下帷帽,朝燕仁心礼貌地颔了颔首,“楼主,别来无恙。”

  燕仁心见随着段怀风的抬手摘帽,他想见的那个人也跟着抬手摘下了帷帽,不禁微微一笑,道,“无恙。”

  用两个字结束了寒暄后,燕仁心跟着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段兄,既然天缘巧合,让我们能在这小小的福来客栈不期而遇,不妨坐下来一起吃杯茶水,如何?”

  段怀风觉得很不如何。

  他不接燕仁心这话的话茬,将手里的帷帽递给让燕仁心‘天缘巧合’地出现在这间小小客栈里的罪魁祸首——十七后,接着挑眉问道,“天缘巧合?”

  燕仁心轻轻颔首,“自然。”

  段怀风在心里骂了一句这燕仁心真是无耻到脸都不要了,跟着就皮笑肉不笑道,“既然你这位知尽天下事的千机楼楼主说是巧合,那便是巧合吧。”

  “段兄这话说得倒是挺有意思。”燕仁心掩唇轻咳了两声,接着弯唇笑道,“段兄既然能将话说得这般有意思,想必一定是近来过得很有意思吧。”

  段怀风,“……”

  段怀风强自忍住了朝他翻白眼的冲动,但却没能忍住阴阳怪气他,“托楼主的福,近来当真是过得十分的有意思呢。”

  “托燕某的福?”说着,燕仁心就将目光轻轻移落到了段怀风身侧的十七身上,“段兄说笑了。段兄近来生活之所以会这般多姿多彩,难道不是因为托了这位十七公子的福么?”

  十七听他突然提及自己,眸光不由跟着沉了一沉。

  而十七这甫然一沉眼,侧站于燕仁心身后的殷绪锋当即就抬腿往前迈了半步,挡住了他望向燕仁心的视线。

  “咳咳、咳、”被殷绪锋挡护在身后的燕仁心像是突然犯起病了似的,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咳、咳咳咳……”

  殷绪锋骤然听到燕仁心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目光瞬间化作两把开了锋的尖刀直直地刺向了十七。

  十七观殷绪锋神色,见殷绪锋似乎是觉得燕仁心之所以会突然剧烈咳嗽,全赖他方才沉眸看向燕仁心的那一眼,便颇为无语地说道,“你有时间在这里用眼刀剜我,还不如赶紧抓紧时间给他按一按咳喘穴,给他止咳平喘。”

  言罢,十七的耳畔没能立刻传来殷绪锋的回话声,跟着传来的,却是他那棒槌徒弟萧求索的询问声。

  萧求索问,“师父,咳喘穴在哪儿?”

  十七见萧求索还没听到他的回答就已经绕过殷绪锋走到了燕仁心的身侧,不由默了默,“……在食指根部,靠近中指那一侧的位置。”

  萧求索抬手摘下帷帽放于桌上,又摆摆手示意仍挡在燕仁心身前的殷绪锋往旁边靠靠,接着朝燕仁心轻声说了句“我这就帮你止咳”,跟着……跟着她就扭头问道,“师父,我是应该按仁心左手的咳喘穴,还是应该按仁心右手的咳喘穴?还是说,双管齐下为好?”

  十七唇角抽了抽,“你给他按摩左手的咳喘穴就好。”

  听完师父的回答,萧求索接着就跟捧豆腐似的,将燕仁心没用来掩唇咳嗽的左手小心翼翼地捧放到了自己的左手手掌上。

  小心捧住燕仁心的左手,并准确地找到咳喘穴的位置后,萧求索跟着就再次扭头问道,“师父,我该用多大的力气按?”

  十七道,“你用能让他的穴位出现酸胀感的力度按就行了。”

  萧求索闻言蹙了蹙眉,道,“可我的力气很大,我要是不小心把仁心给按疼了怎么办?”

  十七,“……”

  初为人师的十七抬手按了按太阳穴,道,“不怎么办,他会止咳止得更快。”

  萧求索一听这话,当即就肃声应道,“知道了。”

  然而萧求索的“知道了”刚说完,跟着,她的新问题就紧随而至了,“师父,我不知道该怎么按。我是应该一直按着不放?还是应该一按一松地按?”

  十七见萧求索惯常拿剑的那只手竟然在燕仁心的手掌上微微颤抖,当即莫无可奈地叹了口气,“你要按就好好按,手抖什么?”

  十七万万没想到萧求索这个一板一眼、不解风情的纯棒槌竟然会有喜欢的人,他侧首跟身旁的段怀风交换了个眼神,跟着就把手里的两顶帷帽都塞给了谢明阁。

  谢明阁,“……”我这是由教主的师弟变成了你的杂使小厮了是吗?

  十七不管谢明阁心里到底如何作想,塞完帷帽后他当即就两手空空地大步朝问题徒弟萧求索走了过去,“别抖了,换我来。”

  这回,殷绪锋没再抬脚挡在燕仁心的身前,反而低低地朝十七说了句,“多谢。”

  十七可不像萧求索似的捧着燕仁心这么个大男人的手还担心会碎了。他左手拇指按住燕仁心左手的咳喘穴,右手十分简单粗暴地用两根手指同时按住了燕仁心左手的太渊穴和少商穴,仅仅用了两息的功夫,就成功地将燕仁心的咳嗽给止了下来。

  十七见燕仁心停止咳嗽了,跟着就立刻收回了手,“好了。燕楼主,你要是觉得嗓子不舒服的话,就……呃、你就将求索她端给你的茶水喝了吧。”

  “快喝。”萧求索将手中的茶盏往燕仁心的面前直剌剌地一送,跟着就道,“既然师父都这么说了,你就赶紧喝吧。”

  被在场其余五人十只眼睛齐齐盯住的燕仁心,“……”

  燕仁心沉默了长长一瞬,接着才露出了个惯常摆在脸上的微笑表情,“求索,你将茶盏放在桌上就好,我一会儿再喝。”

  “为什么要一会儿再喝?你怕烫?”不等燕仁心开口作答,萧求索就自问自答道,“既然你怕烫,那我就给你吹吹好了。”

  眼见萧求索说完就要低下头去给他吹冷茶水,被十七一直好奇盯住不放的燕仁心慌忙抬手制止,“不、不用,你直接给我就好。”

  萧求索见脸孔常年白得几不见血色的燕仁心双颊突然多出一层绯红,心湖一荡,不禁觉得他漂、呃、英俊得就像是凋零红花重回枝头。

  她看呆了。

  一旁的十七见他的棒槌徒弟竟然看燕仁心看得愣成了一个呆头鹅,他鸡皮疙瘩险些都要抖搂一地了,“萧求索!别看了,回魂了!”

  被师父强行叫回魂的萧求索,“……”

  萧求索看都不看自己师父一眼,只顾着垂下眼眸恋恋不舍地去看手中茶盏,“真不用我吹啊?”

  燕仁心忙道,“真不用。”

  “……哦,那好吧。”萧求索虽然心里颇为遗憾,但到底还是依言将手中茶盏递给了燕仁心。

  身为萧求索师父的十七见萧求索盯燕仁心盯得就跟饿狗盯肉骨头似的,当即看得眼皮直抽,“你、你、萧求索你愿意继续待这儿就继续待这儿吧,我走了。”

  十七说走就走,当即就转身抬步离去,在听到燕仁心刻意抬高声音朝他说的“多谢十七公子出手相助”时,也没有回头。

  萧求索看了看燕仁心随着师父的离开而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眸,她的眸光也不由跟着黯淡了下来。

  待师父师娘以及那谢明阁三人都回了房间后,萧求索这才开口朝失魂落魄的燕仁心说道,“喝口茶水润润喉吧,已经不烫了。”

  燕仁心闻言没多说什么,跟着就低头恹恹地抿了口茶水。

  萧求索见他听话地将她给他倒的茶水喝了一口,接着就将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仁心,你刚才怎么突然咳得那么厉害?是不是因为外出奔波染了风寒?”

  燕仁心将手中茶盏放下,道,“没染风寒。不过若说奔波,你这一路倒是真奔波。”

  萧求索道,“只不过是为师父驱马驾车而已,算不上奔波。倒是你,既然你说你不是感染了风寒,那么定是那旧时余毒蚀你心脉了。”

  语毕,萧求索见燕仁心并没有出言否认,便知道她这是猜对了。

  既然猜对了,萧求索跟着就当机立断地做出了决定,“我这就去找师父把那千年血玉要回来,你离不得它。”

  “别去。”燕仁心见萧求索当真说走就走,慌忙伸手去拉她手腕,“求索,你不要做多余的事。”

  萧求索武功盖世、力敌万夫,此时却被五痨七伤、虚弱多病的燕仁心这么轻轻一拉,就给拉得顿住了身形。

  萧求索垂睫看了看燕仁心握在自己手腕上的那只骨单力薄的手,不由僵声问他,“救你的命,怎么能叫多余的事呢?”

  燕仁心闻言一愣,随即松手笑道,“若我死了,你离神功大成不就是能更近一些了么?”

  “……可我不想你死。”萧求索怔怔地看着自己那截方才才被燕仁心握住过的手腕,声音轻不可闻,“真的。仁心,我不想你死的。”

  “我知道。”燕仁心轻轻笑了一下,道,“你不仅不想我死,而且还想要我好好地活着。”

  萧求索重重点头,“嗯,我希望你能开心快乐地好好活着。”

  燕仁心失笑,“你不要一副我的开心快乐就是你的开心快乐一样的表情啊。求索,你明明感受不到我的开心快乐的,你只能看到我在‘活’。”

  不待萧求索出声,燕仁心跟着又道,“既然你方才说了你对我的‘希望’,那我也就顺势说说我对你的‘希望’好了。求索,我希望你不要再儿女情长了,毕竟你连我都杀不了,又谈何神功大成、独步天下呢?”

  “……我为何一定要神功大成、独步天下呢?”萧求索直直地看进燕仁心的眼睛,目光如剑,直指他心,“因为师父他选择了我,所以我就无论如何都不能辜负他对我的期望。是这样吗?”

  萧求索看着燕仁心因她的话而陡然僵凝的脸,毫不留情地继续说道,“你难道忘了师父他当年究竟为何会选择进寒冰室闭死关么?师父他都做不到的事情,我这个做徒弟的,当然就更做不到了。”

  她说完见燕仁心目光怔怔,恍然若失,便转头对一直默立于一旁的殷绪锋道,“我方才话说得有些过了,你照看好他。”

  殷绪锋神色复杂地看了萧求索一眼,道,“即便你不这么说,我也会尽我所能地照顾好楼主的。”

  萧求索点点头,“那就好,我走了。”

  “等等。”燕仁心见萧求索拿过桌上的帷帽就要离开,犹豫了一瞬之后,到底还是开口问她道,“求索,这一路走来,你觉得现在的他如何?”

  萧求索思忖片刻,接着郑声给出了她的答案,“现在的师父,他正在真正地‘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