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沐当上雪尊使后很忙很忙。
偶有些不太危险的任务便通通丢给凌苍,凌苍在教中的时间也少了些。
时间一天天过去,在教中偶尔与天玑擦肩而过,他虽神色如常,却能感觉出疲惫焦燥之意日渐加重,心事重重。
山雨欲来风满楼,困境愈来愈危。
凌苍无能为力,能破局的只有云沐。
可云沐凭什么帮他。
徘徊数日,又见天玑眼底的青黑,凌苍哪怕再犹豫不定,也终于敲开了云沐的门。
“进来。”
推门而入,云沐仍在桌前疾书,一旁堆积有尺许高的案牍,几乎挡住了身影。
眉尖微蹙,黑眸清亮,带着思索的专注凝神,看上去似一个稚嫩的孩童在灯下苦读,笔下书点的却是攸关生死的西域各国密报,着实有些怪异。
“有事?”
云沐头也没抬,他却不知如何开口,微微踌躇。
云沐也没有再问,运笔如飞的批完一本又一本,速度快得惊人,有些案卷甚至扫了几眼便已下笔,少数需要推敲的被抽出丢在一旁,房间内一片寂静,只听见纸页翻动的哗响。
灯花爆了一下,光影摇动,云沐停下手剔了剔银灯,微倦的轻抚眉心。
良久,他直视凌苍,心中虽有数却仍是问道:“这么晚过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凌苍有些不自然的低头:“我想问问天玑的情况。”
“他?”云沐闭上眼,并无多大意外:“你不是很清楚么,我知道你这一阵在暗中打听。”
“他的处境……”
“很糟糕,所有人都明白。”云沐睁开眼,打断他要说的话,黑眸静如深潭:“你想我怎样。”
“我希望你能帮他。”凌苍眼底带着殷切的希冀。
云沐说出的话打破了他的希冀:“什么理由让你认为我会愿意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
意料之中,凌苍也不认为自己有这般大的魅力。
他只能以理相劝:“放任北朔和阿法芙坐大,对你并无好处。”
云沐转了转笔,面无表情的点头:“说的不错,但扶值天玑同样如此。”
凌苍说出自己的见解:“天玑若能自立抗衡北朔,你的压力会少许多。若天玑被除,下一个月使为了尊荣,必定会倒向北朔,届时处境会更危险。”
云沐嘲弄的笑笑:“可现在危险的可不是我,况且在我看来天玑和北朔无甚差别。”
凌苍实在想不明白云沐的心思:“如果让北朔操控地绝和百炼营,连你也会受制,你真希望他权力盛大到那个地步?”
“所以你劝我眼下激怒北朔?”可惜云沐永远是淡淡的口吻,事不关已的疏落:“若教主选的下一任月使与北朔无关,我根本只须坐看即可。”
“你若此时暗助,天玑必定感激!”
云沐似是不解的皱起眉头:“他的感激对我有何助益?”
“四使失衡对你更无好处。”凌苍稳了稳情绪,斟酎用词:“阿法芙与北朔的关系在教中不是秘密,隐伏的势力极大。天玑此时根基未稳,你们携手方能勉强平抑局面,失去了地绝的支持,稳固厉锋在西域三十六国的影响便只是空谈,届时,北朔有绝佳的理由挤兑你,就像今日对天玑一样。”
室内静滞了片刻,云沐清冷的话音如风送浮冰:“我若插手只会同时得罪他们二位尊使,说不定死得更快。”
“你不插手,他们同样不会放过你。”
“就算如此,北朔以内务挚肘,阿法芙以刑律相扰,这两方非我权责我也帮不上忙。”
“你有办法的。”凌苍紧盯住他:“只要你真想帮。”
他冷冷的回视:“教你看太白阴经可不是为了对付我。”
“我只是陈述利弊。”
静静对峙良久,云沐忽然别过头。
“好吧,我给他一点建议。”云沐又坐回椅上,沉吟了半晌:“目前他最大的弊病在于权限不足,最好去找教主争取,我帮不了他什么。”
“教主?”
“不错。”
“可此时去找教主,岂不更证明自己能力不足无法慑众?”一旦弄得不好,反给了北朔攻讦的借口。
或许是他疑惑的神色过于明显,云沐似笑非笑的斜睨一眼,缓缓而谈。
“最不希望北朔坐大的即是教主,赐封风使是迫不得已,他平乱时的功绩过高,不赏无以服众。”
“只是他野心过盛,早为教主深忌,所以才提天玑为月使,掐断了北朔控制百炼营的机会,也就掐断了他培养自己新势力的机会。谁都知道天玑经验尚浅,此时他完全可以直承,教主非但不会小视,反而会视为忠耿坦白,加恩扶持。若是天玑只懂得紧抓权力死撑到底,在教主眼中便是缺乏变通人不足取,难当大任,放任他被北朔除掉也无甚可惜之处。”
凌苍细思了半天,觉得有理,再度开口:“百炼营的毛头小子好对付,可地绝的桀骜不驯又该如何,用重刑威慑恐怕更难驾驭。”
“扬汤止沸,何如釜底抽薪,”云沐的眼诡异而狡黠:“月使刚刚上任,还没有自己的影卫吧。”
“你是指……”
“我已经说的很明白,若是他连这都听不懂,也就没资格做月使了。”云沐抬手止住他的疑问,眉目又冷下来。
“凌苍,我知道你们的关系,但你也要清楚,教主并不希望一个中原人与月使过从太密,这会令他怀疑下属的忠诚度。”他点到即止,不曾把话说尽。
凌苍已全然洞悉,转为沉默。
不只是与天玑过从太密会招疑忌,恐怕教主也不希望天玑与云沐联合。
教主之所以忌惮北朔,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他与阿法芙过于亲密的关系。
四使互有嫌隙各怀所虑才是那个上位者乐见其成,这样任一方都必须仰仗教主来立身自保,压制同僚,才不致有一方独大之危。
“下去吧,今天我说得够多,别指望我出面帮他,月使只能凭自己的实力在教中站稳脚跟。”
既是不想,也是不便……
此时明里襄助天玑等于授人以柄,又会引起教主猜疑,殊为不智。
淡漠少言的云沐对各方势力的考量,自身处境的明析,教主机心的把握,精准得可怕。
这般年纪便有如此心性,假以时日,厉锋教主之位也未尝坐不得。
“谢谢。”凌苍俯首,这是真心实意的话。
当凌苍找到天玑时,天玑也大惊失色:“你说什么,云沐替我想了破局的办法?”
任谁也想不到,那个素来孤僻的人,居然会献计相助。
“其实,云沐是一个……很仁慈的人,你听我说……”
天玑一直静默。
听完一切,只说了两句话。
“谢谢。”
棱角分明的脸上勇毅决绝,破釜沉舟般一往无前。
“凌苍,你看着,我一定会成功。”
此后的三年,他们不曾再有机会交谈。
这三年,也是云沐在教中巩固地位,建立自己的亲信助力的时候。
执行了无数次任务,纵横西域各国,数不清有多少人死在他的手下。
云沐的手段比过去的蜚长老更强硬,也更隐形。
一方面以刺杀威慑诸国,另一方面却又以大量的金珠收买重臣后妃,刚柔并施,阴谋暗策,甚至操控了某些国家的王嗣废立,刀兵战事。
一国之君难庇一室之安,一教支持可影响一国存亡。
霹雳手段,雷霆威迫,又运用得恰到好处。
厉锋的声威在数年内达到顶峰,各国争相进献贡物,以求结纳安好,源源不断的财富如水般流入,教主都为之垂目。
无人再敢小视这个纤弱单薄的少年。
他以事实证明了雪尊使的名号实至名归,连带他身后的影卫都是令人敬畏的对象。
凌苍率领的六英丝毫不逊于地绝的精英,各有所长配合精妙,历次任务中皆有斩获,面对这样的实力,执掌教务北朔都要避让三分。
北朔与阿法芙在一跃成为四使之后反而若即若离,私下往来甚少,仅在贬抑云沐天玑时同气连枝,心无二致。
而此时的天玑,也已非吴下阿蒙。
三年前,他戒慎戒惧的承接月使之位。一度风雨交迫,却在危时大胆觐见教主,坦然直承自身德才不足难以服众,请辞炙手可热的职位。
教主感其诚,赐独断之权,准其对中等过错以下的教众自行惩罚,无须通过阿法芙裁断。
权限到手,天玑又以百炼营叛乱的前车之鉴为由,闭百炼营与地绝于禁苑训诫一年,增众人效忠之诚。
禁苑之内,任何人不得往来探视,唯天玑至上,杀伐决断,令行禁止,无人敢复有异议。
而后,他以厮杀互搏之法挑出两人以充影卫,又挑出五人为队长,代管营中事务,赏罚分明权责相关,稍有懈怠毫不姑息。
自此,凡营中所出之事,事无巨细,一一入耳,偶有调动敕令,如臂使指得心应手。
三年间,不少百炼营的好手在历练下晋入地绝,屡建战勋,仿如一支断过利刃又重铸锋芒,颇得教主嘉许。天玑之名稳如磐石,再不是初时任人猜议去留的新宠。
光阴流转,四使都在教中打下了根基,各有拥簇。
势均力敌,权力制衡之下,教中空前的繁荣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