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万森在和苏子东对峙的时候，精神丝网已经沿着各处的罅隙延伸。也许是休息了一会儿，精神好了许多，他的丝网竟然沿着主要通道寻到了能源主控室，让他有了一试之机。
只是苏子东的所在他还没探查到。
不过，刚刚视频里对面同一时刻的黑暗，让他明白苏子东定然还在这间地下监牢里，距离应该不会太远。
不能等下去了——
他飞快地趁着那一瞬间的黑暗离开审讯室，精神触须已经将大致位置摸得七七八八，更能在追兵前来的路上提前预警加以躲避。
可苏子东在哪？
万森躲到了第五层水牢的囚笼下边，冰冷的海水让他的思维无比清晰，同时将身上每一处渗出的冷汗带走，他不停回想着在先前的视频画面里看到的景象，用精神触网所感知到触感与之相比。刑房……冰冷的刑具，地上的身躯，快找到——快！
第一层二层……没有，第五层——
无形的丝网笼罩住了整个监牢，它们沿着每层的过道、通风口墙壁排查，如果能有谁看得见这些东西，一定会被它们的速度所震撼。
……
找到了！
数不清的精神触须从一切能够钻入的缝隙渗透进去，疯狂蔓延的丝网爬进墙壁裂隙——
竟然就在第五层！
很好，现在已经有一批追兵离开第五层，万森瞅准时机翻上岸，他一身湿淋淋的，但此时也懒得管水迹是不是会给追兵留下路标，直接朝着触须锁定的地方奔去。
此处房间设置得十分隐蔽，在水牢尽头的墙壁上，即使是仔细看也不会想到这岩壁上竟然还隐藏了这么一间屋子。为了不显眼，连门锁也没有——不过也有可能是以水渠现在的技术水平还没办法实现完全隐形的锁。
房间里面只有一动不动的三只虫，万森没有丝毫犹豫地冲进去。
只见门口就是一滩还未凝固的血色，亚雌无光的眼睛茫然直视着天花板，脸色已经灰败。
“老师……”
一旁传来微弱的声音，万森循声偏过头，看见何为昭和许环互相靠着缩在墙角。
万森面无表情地走过去，二话不说，从墙上取下一把带齿的利剪就往二虫身上的束缚带划去。
刺耳的摩擦声让万森的耳膜受到一次折磨，但束缚带毫无痕迹，连条划痕也没有。
“——控制器在苏子东手里。”许环这才来得及说完。
万森快速问：“他在哪个方向？”
许环的目光忙转向一边：“水牢底下！入口就在左边那堵墙！出入需要瞳孔识别！”
万森没有说话，精神触须在许环的第一句话出口时就已经蔓延而去，顺着刑房的墙壁缝隙探进去，果然找到了正蹲在桌角不知思考在什么的苏子东。
万森看不见里面的情况，不知道对方这是什么行为，不过苏子东不过是一个疯子，当然无法指望他多正常。万森并不打算研究苏子东的行为艺术，他的精神触须全部回收，全力朝着屋里的苏子东裹去。
可这次苏子东猝不及防被绑住往外拽也不挣扎，僵在原地，仿佛一个毫无自主意识的玩偶。
万森蹙眉，这虫到底什么情况？为什么比主控室的军雌好操纵多了——只需要触须缠上他的四肢，用无形的力量刺激所操控的躯体上的神经反射，就能让他跟着动……但这种“鬼上身”似的状态究竟怎么回事？
他看到了什么？
万森来不及思考苏子东是不是有诈，拽着他就往门口拖。精神触须的这种操作无疑极其耗费体能与精神力，万森不过才开始使用，不知道原理，也不知道这种动作的弊端，必须速战速决。
苏子东被他拖拽到了门口的时候终于回神，捆住的雄虫开始发疯似地挣扎、闭着眼睛不让自己的眼睛对上识别窗口。可万森就像伸了无数透明的手进来似的，扒着他的眼皮往门口上撞。
“咔。”
一声轻响，门开了。
这一刻，几乎花光了万森全身所有力气，没想到苏子东的反抗如此剧烈，这只雄虫的精神力的确不低。
精神力的巨大消耗让万森的脸色惨白如纸，连之前留下的红肿也跟着消退下去，而且，虫化特征开始变得明显——半透明的小甲片几乎要把他的眼角周围包裹起来，混着发丝上落下的水珠，亮晶晶的，有种狼狈的凌乱美，若是有雌虫在场，怕再冷硬的心都要柔软两分。
不过这里没有雌虫来欣赏雄虫这一刻的美，在门打开的一瞬间，他和从阶梯上滚下去的苏子东目光对视，一时间谁也说不清到底谁更狼狈。
万森目光极快地从苏子东脖子上扫过，东西不在！精神触须已经耗力太多进入待机状态，他只好用目光在屋里逡巡——
回神过来的苏子东当然知道他的目的，看到万森的第二秒就从地上爬起来，飞扑向桌角。
原来在那里！
而就在这时，万森听到屋外传来的凌乱脚步声，那些护卫已经追过来。
来不及了——
万森追在苏子东身后跟着往前跑，但是由于一截下行阶梯，他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步，那个小小的存储器被前者紧紧抓在了手里。
苏子东刚要起身就被万森一把按在地上，顿了半秒发现雄虫用不了精神触须，当即另一只手立刻就要从腰间拔枪，但枪才一出手，就被一道急速的影子打飞。
——那是什么东西！
万森一只手狠狠掐住苏子东的脖子，另一只手就去掰他的手指。
可还没等他开始抢东西，外面的军雌就涌了进来，全部端着枪，直指万森后背。
“杀了——”
“他”字没出口，苏子东被万森反扼住脖子翻到了上面，这时他才看清刚刚打飞自己的是个什么东西——尾勾，竟然是尾勾！
锋利的尾勾像尖刀一样悬在自己脑门处，他毫不怀疑这东西能够直接扎进他的脑浆里面。
“敢开枪的话你们的主子可就没命了——”万森喘着粗气说，“我没猜错的话，你们脖子上的东西连着他的心跳吧？”
雌虫们面面相觑，的确不敢妄动。
“哈……哈哈哈哈”
苏子东被掐得脸色涨红居然还笑得出来，嘴上的伤口崩裂，鲜红的血染了他一嘴，看起来极为恐怖。
“哈、老师——不。”苏子东一边说一边用空着的那只手死死地挠进万森手背皮肤，试图让自己能够说地畅快一些。
他的嗓子像豁口的音箱，“就叫你万森吧——都是假的，哈哈，没意思——哈。”
“什么……真的假的？”万森见侍卫们不动也就不理会那边，还在用力去掰苏子东紧紧握在胸前的拳头，“你看到什么了？”
“哈哈哈哈……假的，太有意思了，太有意思了！”苏子东被血糊得狰狞万分的脸上露出癫狂，“哈哈，你猜，你猜啊——你要这个？这个可恶的东西！都是假的！骗子，我们都是傻子，你……咳，你是傻子，我也是傻子哈哈、哈哈哈——咳、咳。”
苏子东说完，突然将手里的存储器狠狠往前面墙壁砸去，开始疯狂大笑。
万森：……
而这时，他还发现被制住的苏子东居然陡然间卸了力气，仿佛无所谓他会不会把自己真的掐死，只顾边咳边狂笑，不知道到底受了什么刺激。
但万森不敢大意，他紧紧盯着端枪不放的护卫们，掐着苏子东，用尾勾挟持着，一步一挪地走到墙边捡起那个小东西。
他来不及检查这东西是不是摔坏了，迅速挂在脖子上，塞进了破破烂烂的衣服里面。
“傻子……哈哈，都是傻子。”
苏子东还在那喃喃自语，被动地被万森拖着，沿着墙边往外走去。
军雌们则跟着万森让路——这画面属实有点滑稽，雌虫们没怎么见过雄虫打架，他们平日无论是训练还是真枪实弹地干架，都是以要对方命来的，这种被动的场面实在不知道怎么处理。
但相信世界上不会有任何一只雌虫想要雄虫的命，尤其他们作为苏子东的手下，更是尝过被发情期狂化后来自雄虫信息素的安抚，当然更舍不得开枪。
而此刻更别说自己的命还在另一只雄虫的手上，万森没有大动作，他们也不敢有大动作，只得端着枪跟着。
万森退到门口，看见许环俩虫还被绑在那里，便一直挪到他们身边站定不动。俩虫见到苏子东，本能地瑟缩了一下，好在苏子东还在发癔症，压根没理他们。
气氛僵持不下，护卫里面总算还有只能说话的虫，他站出来，用商量的语气对万森说：“阁下……我不知道您与苏主教有什么过节，但您有什么要求，我们尽力满足——实在不必闹得这么难看。”
万森瞥了一眼许环，眯着眼对那护卫道：“把他俩放了，再把出口打开——我只是来找我的东西，没打算闹大。”
用脚趾想也不可能——护卫十分为难，甚至又把目光落到了苏子东身上，似乎在期待这只雄虫给他们一个明确的指令。
“没人走得掉！！”苏子东听到万森这句话，陡然又不疯了，他恶狠狠地看着面前所有虫，“你们要是放跑他，我就和你们同归于尽……呃。”
万森手中收紧，差点把苏子东掐得岔气。
“阁下、阁下——别！”护卫吓得眼睛瞪大，下意识捂自己的脖子。
“老师，解码器在苏子东包里，左边那个。”许环突然出声，他语速极快，“我带你走！水牢下面有暗道！”
万森听言一手迅速往苏子东衣兜里一摸，里面竟然装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有小刀、剪子以及一些难以言喻的东西。
苏子东气得直蹬腿，想骂也骂不出来，憋得直翻白眼。没想到万森力气比他大那么多，这么被掐着，挣扎反抗根本无济于事。
万森很快摸出解码器，但他没敢直接把这俩虫放了，只让刚刚出面说话的军雌护卫把他俩拖着和他一块往外走去。
这过程中万森没有浪费力气说话，他警惕地看着面前和他一起动作的护卫队，精神丝网却飞快地开始恢复，正向着四面八方寻找出路。
从正门出去显然不现实，他压根就没有考虑过这条路——但之前和德文辛根据伯温给出的地图，他们分析过水渠极为特殊的地形，只要是海水贯通，就一定有通往另一个地方的暗渠。
忽然，就在精神触须沿着水牢的一条沟渠攀爬的时候，他感受到了水流的波动。和海水流动方向不同，是……是谁在水里逆向游动的迹象！
下一刻，万森确定了，是几只军雌，他们逆流往上，正朝着这边急速而来！
是谁？难道是苏子东的援兵？
一种沉闷的响声越来越近，护卫们也察觉到了注水口方向的水下有动静，枪口转向，齐齐和万森一起朝那里看去——
而就在此刻，一道凛蓝色的旋风划开水面，像飞驰的利箭直朝岸上袭来。
太快了，连影子都是模糊的。
但万森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样的蓝色，世界上不会再有这样的蓝色！
是，是德文辛！
万森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他有想到德文辛可能会着急来救他，但没有想到那么快！就算上将等不了三天后，但怎么可能仅仅一个下午的时间就直接突袭？
蓝色的疾影像旋风猛然过境，那些端枪的护卫都没找到位置，就被扫落水中，哗啦、普通——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德文辛收起翅翼落在万森身旁，正好对上雄虫震惊的目光。
“回去再和你算账。”德文辛嘴上冰冷地说道，却手一抬，一把掐住正用力挠万森手背的苏子东拽到自己面前。
万森一急：“先别掐死了！”
德文辛冷冷扫他一眼，显然已经气成了极地德牌制冷剂，方圆十公里都得冻成冰窟窿。但万森不怕冷，朝他身边挨近了一些，小声说：“现在还不能杀。”
制冷剂抬手摸了摸万森的脸颊，眼神更冷，仿佛要提高制冷功率。
“咳、咳——”苏子东猛然倒气，双脚离地地扑腾起来。
这时水里又翻上来了四只虫，手里各拿一把激光枪，对准了水中起起浮浮的护卫军雌们。
场面形势立刻倒转，雌虫们纷纷举起手，不敢抵抗。不过他们恐惧的并不是头顶上的激光枪，而是来自于苏子东那濒临死亡的气音，惊恐的目光全部聚集到了德文辛的方向。
顶着寒气，万森又扯了扯德文辛的衣袖，“他死了的话，他们也活不成了。”
德文辛要被气笑了，语带嘲讽：“你倒关心这些杂碎，你怎么不想想我还活不活得成？”
但是看到万森此刻的模样，再多的气到最后也都化成了提心吊胆的惊颤。
他一把将万森拽到自己身边，紧紧握住手心里冰凉的手腕，有些没好气地问：“你说怎么处置？”
万森蜷起手指轻轻碰了碰德文辛的手以做安抚，精神触须乖乖地回缠到了握住自己的那只有些颤抖的手臂上。
见德文情绪稍稍稳定，他才小声问：“外面控制了吗？”
德文辛摇头，“控制不了，数量太多。主城和新城的虫几乎都是新圣会的成员，五分之一是核心，如果……”
喁稀団——
德文辛后半句没说完，但万森明白他的意思：如果把苏子东杀了，那五分之一的虫立刻丧命。
万森沉默片刻，说道：“放了他。”
德文辛注视着万森的眼睛，瞬间明白了他的话语里未尽的深意与不得已，他直接叫来一个手下。
“这是感距倒计时炸|弹，如果不想他和你们一起死，就老实待着别动。”
苏子东被德文辛绑上炸|弹随手丢进一间水牢，像落水的公鸡一般扑腾起来，在里面咳得惊天动地。
万森紧紧挨着德文辛悄悄低语几句后，将许环和何为昭的束缚带解开，对二虫说：“你们脖子上的东西可以解开，信不信我，由你们自己选择。”
“老师，老师——”
这时，那边的苏子东咳缓过来劲，竟然直接跪在水牢里，从铁栏的间隙中望着万森，声音哀戚地叫起来，“老师，你不是来找到我们的吗？你不是来带我们回家的吗？你要抛弃我们吗？”
嗡——
【回去……带他们回去……找到他们……】
这三句话字字如洪钟撞击在脑海深处，万森的脸色刹那之间惨白无比。
该死的——又来了，又想要控制他的意志！不……决不能——
“上将，走！”
万森来不及和刚露出惊慌神色的德文辛解释，他拼命地抵抗着脑海里的命令，拽着德文辛直接跃入水中，冰冷的海水将他完全淹没——可那声命令像穷追不舍的魔鬼纠缠着他，痛，痛——像脑海里有一根钢针翻搅，似乎是在惩罚他的第一次违令。
不……要坚持不住了。
万森感觉到冰冷苦咸的海水灌入口腔，疼痛让他无法再屏息潜水，不行，他要溺水了——
意识……在模糊。
下一刻，嘴唇上传来一丁点儿温热，海水不再逆灌入口，一口空气从温热中渡了过来。接着，身体被紧紧地缚住，眼前只有蓝色粼光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