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枪,击中了腹部。

  鲜红的血液顷刻间就从衣服里透了出来。

  街上的行人听到枪声,尖叫着四处逃窜,整个场面乱成了一锅粥,姜志成被混乱的人群暂时隔开了。

  “非言!”秦樾两步就回到了林非言身边。

  林非言用手捂住了伤口,疼出来的汗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流:“趁现在!快上车!”

  他们没有时间说废话了。

  秦樾从他手里拿回车钥匙,扶着林非言让他坐上后座,自己飞快地钻进驾驶座,挂上倒挡,冲着背后人少的地方,踩下油门。

  姜志成意欲再补几枪,可是面前乱作一团的人群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只能看着秦樾开着车离他们越来越远。

  他不甘心地放下手臂,怒吼:“还愣着做什么!找车去!”

  把车倒进一条小巷子,秦樾掉过头来正常行驶。

  他一方面要看着前面的路况,另一方面不断地从后视镜里观察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的林非言:“坚持住!我们去医院!

  林非言点了点头。

  阴差阳错,这一枪竟然达到了林非言一开始想要的效果,受伤而没有击中致命的要害。

  但是这里并不是一个受伤的好地方。

  太偏远了。

  离他所需的医疗设备太远了。

  这车上,连一点用来止血的纱布或者干净的毛巾都没有。

  还有姜志成的围追堵截,把他生存的希望变得更加渺茫。

  不只是他,连秦樾也未必能逃过。

  他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孙修杰。

  姜志成都找到这里来了,依照孙修杰的能力和人力,想必不会离得太远。

  这边开了枪,消息很快就会传到孙修杰的耳朵里,他们如果能及时赶到,就可以挡住姜志成带来的大批追兵。

  林非言吃力地摸索着把秦樾给他的手枪拿出来,扔到了前面的副驾驶上,哑着嗓子:“枪你拿好,有机会逃走就不要管我。”

  秦樾不死,联调部就还可以派其他人来打探消息。

  林非言手上的血沾到了手枪上,又被手枪带到了前面的座椅上。

  红得触目惊心。

  “我们都会活着回去!”秦樾把双手都放在方向盘上,嘴手并用地把缠在自己手上的纱布扯了下来,尽量地往后递:“先用相对干净的地方止血。”

  林非言伸手接过来,把纱布叠了几次,压到自己的伤口上。

  但是用来包扎手上伤口的纱布是不多的,不能起到太大的作用秦樾的目光不安地在后视镜和公路上来回转换:“现在感觉怎么样?”

  “嗯……”林非言想了会儿形容词,“有点疼。”

  秦樾怒道:“当然疼了!那是货真价实的子弹!人家拿着真枪你也敢挡,不要命了?!”

  这是秦樾第一次拿这种口气对林非言说话。

  他总是处事不惊,说什么都是镇定自若的样子。

  “你不是,”林非言虚弱地弯了一下嘴角,歇了口气,“你不是大树么?大树要是倒了,我靠谁去?我之前的牺牲岂不是都白费了?”

  “你都没命了还靠个屁!”

  林非言很是赞同:“要是没命活着回去,我这生意可真够亏的,给了你十个亿,还把小命都搭给你了。”

  最亏的是,好不容易混到了这一步,也都报废了。

  秦樾深吸了一口气,语气也缓和下来:“少说话,留着力气。”

  林非言便不说话了,闭上眼睛休息。

  不久,他们的车从后面受到了一次猛烈撞击,林非言的身体随着车身晃动,伤口也被拉扯到了。

  “嘶——”他抽了口气。

  秦樾拿起手枪,皱着眉头加快了车速,力图甩掉尾巴。

  后面的车竟然真的没有穷追猛打,任由秦樾甩开了距离,渐发远了,直到看不见。

  这不正常。

  秦樾有不好的预感,出了小镇就是山路,一边是山壁,一边是山崖,一个岔路口都没有。

  林非言感觉到车速在提升了一阵子之后又渐渐慢了下来。

  睁开眼睛,视线透过挡风玻璃,看到了前面有不少车横停在了路上。

  最不想看到的情况还是发生了——他们被前后夹击。

  林非言的头有些眩晕,四肢无力,这是失血过多的典型症状。

  “靠边停车,你下去,换我来开。”趁他还动得了。

  秦樾想都不想就脱口而出:“开什么玩笑?”

  林非言试着动了动自己的手脚:“你趁着我撞出缺口逃离这里。”

  秦樾沉下声:“胡说八道。”

  “要么我死,要么一起死。”

  哪个选项更优,显而易见。

  秦樾用力捶了一下方向盘,踩了急刹车。

  待车停稳,林非言去拉门锁,门没拉开。

  “开锁。”

  秦樾静坐了几秒,开了车锁,自己先下车,然后就拉开了后排的车门,来到了林非言面前。

  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

  林非言攀着这门从车里出来:“你找好时机。”

  他不怕死,要做的其实也很简单——到驾驶座上把油门踩到底,其他的什么都不用管。

  秦樾也知道,他们被堵在这里,就算侥幸能逃脱,时间花费不会短。

  到那个时候,林非言同样只有死路一条。

  林非言忍着痛,凭借坚强的意志,支撑着自己下车、再坐到秦樾的位置上。

  他正要关门,秦樾突然拉住了车门,弯腰探进车内,重重地吻在了林非言的唇上,用力吸吮他唇上残留的温度。

  最后的道别。

  “我发誓,一定会让他们付出百倍的代价。”

  若不是秦樾的脸近在眼前,林非言根本不会相信他看到了秦樾微红的眼眶。

  留下这句话,秦樾退出去,关上了车门。

  林非言不再看他,用尽力气,让汽车向前直冲过去。

  距离挡路的车辆越来越近,林非言还是踩死了油门没有丝毫畏惧。

  “嘭——”一声撞击,响彻云霄。

  然而这一声竟不是林非言撞上的——黑色的路虎抢在林非言之前,从对方背后先撞上了。

  林非言紧急松掉了油门,又踩了一脚刹车,可惜速度太快,车速虽然降低却停不下来,紧跟着路虎的那一撞也和前面的车辆发生了碰撞。

  一前一后两声递减的撞击声在山路上盘旋。

  是在高速公路上见过的路虎。

  孙修杰来了。

  秦樾死不了了。

  林非言欣慰地想着,失去了知觉。

  *

  “没脑子的蠢货!”钟少辉抄起烟灰缸就砸了过去。

  透明的玻璃烟灰缸很重,但姜志成不敢躲,跪在地上用肩膀硬生生地接了下来。

  “钟哥,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

  “救你?我现在因为你,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谁来救我?!”

  姜志成跪着向钟少辉挪动了数步,不断磕头:“钟哥!求你了!我求你了!看在我跟着你这么多年的份上,看在我也是想让钟哥你高兴高兴的份上,救救我!”

  “如果这次秦樾死了也就算了,可他现在还好好的!你知道你这么做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间接承认了我私卖军火!达叔怪罪下来你就是死也于事无补!”钟少辉气得全身发抖,“还有!你他妈的在那么多人面前把枪都拔出来了!我要怎么保你?!我告诉你,你这次死定了!”

  话说绝了,姜志成颓然地跪在地上,失魂落魄。

  安静了一会儿,钟少辉点了根烟,抽上几口,冷静道:“你有枪的事情曝光了连累寰宇,达叔是一定不会留你了,秦樾也不会放过你。所以这次我无论如何都保不住你,你必须死,但是你还可以选择怎么死。”

  姜志成木然地抬头。

  “如果留着让达叔或者秦樾来动手,不光你死,你的家人也不会留活口,而且死得不会痛快。”钟少辉吐了口烟圈,烟灰落在了地上,“我劝你把枪的事情全都揽在自己身上,和我、和寰宇划清界限,然后自杀。这样我还可以帮你安顿好你的家人,保证他们下半辈子生活无虞。”

  姜志成用空洞的眼睛看了一会儿钟少辉,绝望地应允道:“我知道了。”

  *

  林非言缓缓睁开了眼睛。

  医院的味道。

  “醒了?”尽管带着沙哑,林非言还是能听出来那是秦樾的声音。

  但是才清醒,他的目光还有些涣散,大脑也还带着混沌,没有给秦樾回应。

  “医生!他醒了!”秦樾一叫,就在隔壁候着的医生和护士涌了进来,把病床团团围住。

  一番检查确认无事之后,主治医生擦了把汗,大大松了口气——从林非言被送来抢救之时起,他就被强行留在了医院,随时候命,一刻都不敢放松。

  “没有大问题了,好好养伤会慢慢康复的。”他对秦樾露出了两天来第一个笑容。

  秦樾也放松下来:“辛苦您了,酬劳稍后会结清的。”

  医生连连称好,一刻也不多留地离开。

  他们折腾完了,林非言也彻底清醒了,他移动视角,看到了站在床边的秦樾——脖子上缠着纱布,脸上还有淤青和伤痕,右手也换了新纱布包扎,其他的地方有衣服遮挡,暂时看不到林非言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怎么……有这么多伤?”

  秦樾在床边垂头看着林非言,有种抑制不住的愉悦:“都是皮肉伤,没事。”

  “我昏迷多久了?”

  “两天。”秦樾捋了捋林非言额角的头发,“子弹已经取出来了,手术很成功,不用担心。”

  温柔得林非言不大习惯。

  林非言眨了眨眼睛,尽量忽略这种不习惯:“我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秦樾收回手:“你刚刚醒,多休息,有什么话,休息好了再说。”

  正好门响了两声,黎信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老板,你该换药了。”

  秦樾开了门,先对黎信道:“他醒了,你在这儿看着,有需要及时叫医生。”走之前,他又回头嘱咐了林非言一遍,“好好休息。”

  秦樾出去,换了黎信进来。

  黎信关上病房的门,就在门前站着,也不往里面走。

  他不是个多话的人,林非言没指望跟他说什么话,轻阖双眼,闭目养神。

  “是老板把你救出来的。”

  意料之外,黎信居然主动说话了,回答了秦樾没有回答的问题。

  林非言睁开眼睛,没动。

  “等我们赶到的时候,你已经休克,是老板背你出来的。当时有两方人马交战,场面非常混乱,老板全身多处受伤,右臂上的伤口深得可以看到骨头,满身都是血。即便是这样,他都一路带着你,不肯放下。”

  会有多乱,林非言估计得出来,听黎信的描述,他仿佛看到了当时的场景。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想跟老板扯上关系的人太多了,为的是什么大家心里有数。”黎信难得说了一回自己的心里话,“你是第一个让老板这么上心的,还希望你不要辜负。”

  莫名的,在车里秦樾最后留给他的眼神又浮现在眼前。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这个眼神像块沉重的石头一样压在了他身上,呼吸困难。

  林非言感到一丝疲惫,闭上了眼睛。

  再度醒过来,病房里陪着的人又换成了秦樾。

  天黑了,病房里开着灯,秦樾坐在沙发上翻阅文件。

  “今天也不休息?”林非言先开了口。

  秦樾从纸堆里抬头,对林非言无奈地笑了笑:“一天不死,这些事情就得做。”他把文件放到了一边,“要不要吃东西?还是先喝点水?”

  林非言并不推辞:“倒杯水吧。”

  秦樾真的亲自为林非言倒了杯水过来,然后到病床前慢慢升高床头,让抬升尽量平稳些。

  他见林非言没出现疼痛的表情,把杯子递给林非言:“能拿么?”

  林非言一把把杯子夺了过来:“拿杯子的力气还有。”

  “还得辛苦你一下,明天早上我们就要出院,回蓝岸。”秦樾通知完又补充道,“不过你放心,蓝岸也有充足的医疗设备。来这里是因为你失血过多,我们为了抢时间,找了就近的医院。”

  这倒是可以理解,秦樾身份敏感,林非言受得又是枪伤,在外面的医院住久了,很不安全。

  “那你是怎么跟医生解释我的枪伤的?”这点林非言还是挺好奇。

  “没解释。他愿意也得抢救,不愿意也得抢救。”

  秦樾的标志作风。

  “你不怕他‘泄密’?”

  “人都爱钱,也惜命。”威逼利诱一样不少。

  林非言了然地点头,把空杯子还给秦樾:“再来一杯。”

  倒水的时候秦樾刻意用了左手,这会儿接杯子他不自觉地用了惯用的右手,抬高手臂的时候动作快了牵动伤口,痛神经让他的手抖了抖。

  林非言没把杯子摔了,他自己倒差点弄摔了。

  “看来黎信说得没错,你右臂上有伤。”

  “未经我同意私自透露信息给你,我要扣他工资了。”秦樾说是这么说,却不见有怒意。

  “他就跟我说你受了伤,这些我迟早都会知道的。”

  秦樾把杯子换到左手上,又帮林非言倒了一杯过来。

  “把大总裁当佣人使,感觉真不错。”林非言笑着接过杯子,“你还没告诉我,当时的情况,你是怎么带着我逃出来的。”

  “在桥上攻击我们的应该是另外一伙人,他们和姜志成遇上打了起来,我才有机会趁乱把你从车上弄下来带走。没多久黎信带人过来,我们就直奔医院了。”具体的情形,秦樾没去描述。

  孙修杰要真想堵秦樾,他们俩都没命活着回来。

  所以林非言相信这个混乱一定是孙修杰了解情况过后故意制造的,让秦樾有机会逃走。

  “另外一伙人?”他表面上假装不懂地询问。

  秦樾眼眸深沉:“目前还不知道是谁。”说完这句话,他目光在林非言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怎么了?”

  “没什么。”秦樾往房门的方向走去,“我叫黎信把吃的拿进来,你需要吃点东西。”

  秦樾出去了两分钟就回来了,他身后的黎信端了个大餐盘,上面摆放的餐具的精美程度和他们平常用的无异。

  看起来一切都恢复了游刃有余的样子,秦樾已经从这次袭击中缓过气来。

  只是不知道他发现除了钟少辉以外还有另外一方会如何应对。

  黎信把病床附带的小桌子撑到林非言面前,再把餐盘里的东西一样样摆放到桌上,带着热气的香味萦绕在林非言的周围。

  等黎信出去,秦樾扶着林非言稍微再向上挪了挪,方便他吃东西:“你自己行不行?要不然我……”

  “算了吧,你的右手现在还没我的灵活。你忙你的,我自己来。”林非言从来都不是个娇气的人。

  秦樾便又坐回了沙发上,把没看完的文件捧起来继续。

  病房里一片安谧,偶尔有几声清脆的筷子或者勺子与碗壁碰撞的声音。

  放在几个月前,林非言都不会想到他和秦樾有一天会用这样安宁的方式相处。

  感觉还不错。

  林非言安静地吃完,黎信进来收拾干净,秦樾帮林非言把床放平又坐了回去,没有要走的意思。

  林非言躺在床上把头侧向秦樾:“你什么时候回去?”

  “我明天早上和你一起走。”林非言还没问他今天晚上睡哪里,秦樾抢先一步道,“灯光影响你休息了么?我出去看。”

  “没有,你就在这看吧。”

  大概是共同经历过生死,林非言总觉得秦樾不是那么陌生了。

  以往两个人虽然同吃同住,林非言闭着眼睛都能把秦樾相貌上的每一个细节描绘出来,但是总感觉两人之间有层摸不着的隔膜,谁也进不到谁心里去。

  可现在,倒是有点心心相惜的感觉,内心的距离缩短了许多。

  秦樾太精明、太强大,和他相处起来会有种压迫感,然而现在这份精明与强大,却让林非言感到十分安心。

  好像秦樾留在身边,就什么也不用担心了。

  仔细想想,秦樾其实对他挺不错。

  如果不是立场不一样,林非言一点也不想做秦樾的敌人。如果他们有共同的目标,秦樾会是一个让林非言放心把后背交给对方的强大伙伴。

  但是哪里有那么多如果呢?

  对他再好,秦樾不也是寰宇的总裁、贩卖军火的头子、新武器的研发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