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樾抬着手,一眨不眨地盯着林非言在他的手上一圈一圈地缠纱布。

  并不是盯着自己的伤口,而是林非言认真的侧脸和动作。

  毫不遮掩的目光,任谁都没办法忽视。

  “再怎么看我脸上也开不出花来。”林非言嘴上说着,姿势没变,包扎伤口的动作也未停。

  “你的脸比花好看多了。”这话秦樾接得自然,林非言条件反射般回头看了一眼还在旁边站着的妇人,后者还是那副模样,关注点都在秦樾的伤口上,好像并没有把他们的对话听进大脑里。

  林非言安心继续包扎。

  秦樾把身子凑得离林非言更近些,压低了声音:“怎么,怕她看出我们俩的关系?”

  林非言皮笑肉不笑地提醒:“什么关系?我们俩最多也就是个合作关系。”

  秦樾挑眉:“那你为什么要在意她的反应?”

  “怕她误会。”林非言朝门口扬了扬下巴,“然后抄起扫帚直接赶我们出去。”

  “ 误会?”秦樾抓住了林非言的字眼,“该做的都做了,还算是误会?”

  “各取所需不是么?我用你想要的,交换我想要的,公平交易。”秦樾的说法,被林非言还了回去。

  包扎完成。

  说不上美观,但是很牢靠。

  秦樾举起包扎后的右手:“大姐,请问附近有小镇么?”

  “啊?”妇人蓦地被秦樾叫了一声,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有有有,出门沿着右边的小路走,外边有条大路,再沿着大路走个四五十分钟就到镇上了。镇上有医院,你们可以让医生再瞧瞧你的伤口。”

  “谢谢。”秦樾道着谢,把还幸存的钱夹拿出来,从里面抽了一小叠湿透了的黏在一起的百元大钞出来,数也没数,就递给她,“抱歉都湿了,不过晒干了能用。”

  妇人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大方的,都不敢去接。

  秦樾只好主动一点把钱塞到了她手里:“打扰了,我们这就走。”

  “慢……慢走。”妇人看着二人离开自家的小院子,院门关上才回过神来,急急忙忙地回到屋子里把白酒放下,又找来两条新毛巾,追了出去。

  “诶!等一下!”她叫住还没走多远的秦樾和林非言。

  两人停下脚步回过头。

  妇人小跑着追上他们,把手里的毛巾拿给他们:“可惜我这儿没有适合的衣服,只能拿两条毛巾,都是新的,你们擦擦头发。”

  他们俩都是短发,此时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就是河水里有泥沙,他们的头发里也免不了残留了些。

  “谢谢。”林非言接过来递了一条给秦樾。

  “不用谢不用谢。这毛巾也不用还了,你们带走吧。”妇人局促地搓了搓手,“我……我这就回去了。”

  秦樾和林非言目送她回家,复朝着自己的方向行走。

  秦樾一边走一边用毛巾把头发里的泥沙残渣抖出来:“好久没遇到这么单纯的人了,还真有点……不习惯。”

  “如果你也只有门前这几分地,就复杂不起来了。”言下之意,都是自找的。

  秦樾颇为感慨:“是啊。”

  林非言倒不想在这儿感慨人生:“为什么突然要找小镇?”

  他们按照妇人指的路走,这个方向,跟河流的方向并不平行,而是垂直的。

  秦樾坦荡荡:“饿了。”

  已经到了午饭时间,他们还在河里扑腾了那么久,是该饿了。

  “那刚才其实可以……”在那个妇人处要些吃的。

  “我们在她那儿逗留得越久,她就越危险。”秦樾明白林非言指什么,抢先回答了,“况且到了小镇上,我们就有交通工具了,要回去方便多了。人多的地方,我们也不容易被找到,在我们的人无法确保能抢在对手之前找到我们的时候,最好隐藏得好一点。”

  林非言这时候真希望秦樾能蠢些,他无疑加大了孙修杰找到他们的难度。

  “你觉得对方是什么人?”林非言闲聊似的说。

  秦樾把问题扔了回来:“你呢?你怎么认为?”

  林非言直言:“钟少辉的人。”

  “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这么想要我的命,还敢这么大庭广众地对我动手,恐怕也只有他有这个魄力了。”秦樾先肯定了林非言的想法,后又提出了疑虑,“但是,凡事无绝对。依照他从前的作风来看,这次未免操之过急了。”

  后面那半句话,林非言自动忽略了:“希望他只想要你的命,不想要我的。”

  秦樾遗憾道:“你跟我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我相信他宁可错杀一百,也不会放过一个。”

  林非言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真是谢谢你。”

  秦樾含笑:“不客气。”

  走到镇上,外面的衣服也干了。

  两人将就毛巾把外套和裤子上残留的尘土基本拍掉,总算是能看了。

  秦樾到镇上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了个一点不起眼的小面馆,要了两碗面——填饱肚子,也稍作休息。

  “为了保命,就将就在这儿吃了。”秦樾似是怕林非言嫌这样的街边小面馆太不够格,坐下就先跟林非言打起了预防针。

  林非言连树皮都吃过,何况是这小面馆?

  不过富二代对这样的环境是该有些负面情绪的。

  他阴沉着脸。

  面还没上来,秦樾先抽出了两双筷子,一双拿给林非言:“我要是你,我会拿着那十个亿在这儿买片菜地,安安逸逸地过完下半辈子。”

  林非言把筷子往桌上磕了磕:“你要不是寰宇的总裁,这话兴许还有两分可信度。”

  秦樾把筷子头撑在桌面上,摸了摸自己手上的白纱布,又想起林非言认真为他裹纱布的样子来。

  心里有一块地方变得异常柔软。

  “我看你包扎的手法还不错,以前也帮人包扎过?”

  林非言第一次在秦樾询问他个人问题的时候变现出了些许不耐烦:“秦总,从我们认识开始,对我的私事你就问这问那,你对我了若指掌,而我对你除了身份外还几乎一无所知。你是不是也该跟我说说你自己了?”

  “我不过是夸你一句。”秦樾失笑,“还有,‘秦总’这个称呼,此时此地,最好收起来。再说你我都这么熟了,难道还要一直叫我‘秦总’?”

  “不然我叫…”

  “钟少辉都‘阿樾’长‘阿樾’短的,你跟我的关系总不能比跟他的关系更差?当然如果你想叫得更亲密些我也不介意。”

  秦樾循循善诱地只给了林非言一个选择。

  “别岔开话题。”

  “你先改口。”

  “……”

  他早该知道秦樾不达目的,不会罢休。

  林非言顿了顿,道:“阿樾。”

  秦樾笑着点头:“你问吧,想知道什么?”

  林非言便捡了一个最近的话题来问:“你说你受过更重的伤,是怎么回事?”

  “这个……”秦樾在脑海中搜索着各种各样的情景,“让我想想该说哪一件。”

  林非言耐心地等。

  还没等到秦樾再度开口,一个嚣张的男声突兀地出现了。

  “让我们好找啊,好久不见,秦总别来无恙。”

  林非言闻声抬头,瞳孔骤然缩紧——他看到了姜志成。

  那是钟少辉的人,林非言见过。

  钟少辉的人在这个时候找他们,除了落井下石他想不到其他的理由了。

  秦樾问他认为是谁在追杀他们的时候,他回答“钟少辉的人”是想误导秦樾,没想到,现在一语成谶。

  姜志成此来带了十几个人,小面店的门立即就被堵得严严实实。

  而已经过了中午的饭点,店里头就只有秦樾和林非言两个客人。

  面店老板见来了这么多人,似乎还与店里的两位客人认识,便热情地招呼起来:“几位进来坐,想吃些什么?”

  “不关你的事,想活命就滚远点!”姜志成一改和善的语调,恶狠狠地怒喝。

  这群人穿得人五人六,哪知道一开口就是群凶狠的恶霸,老板吓得连退了两步:“请几位大哥高抬贵手啊,我这都是小本生意,还要养活……”

  秦樾的位置背对门口,他没有立即转过身去,趁着老板和姜志成周旋,他借着衣服的遮挡,把自己的那把手枪给了林非言:“这次可别再弄丢了。”

  这一举动远远超出林非言的预料。

  在他的眼里,秦樾虽然行事严谨周密稳妥成熟,却是一个极度以自我为中心的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秦樾从来不会顾及其他人的意愿和感受。

  这样一个人居然把手枪给了自己,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都不为过。

  “我只瞄准过靶心,可没瞄准过活人。”林非言的手放到枪上,没动。

  “镇上人多,他们也不敢冒然动枪,给你只是以防万一。”秦樾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执意让他收下。

  得,枪算是白扔了,烫手山芋又回到手里。

  秦樾的声音很轻,也就只说了两句话,他们之间的对话完全被小店老板的哀求声盖过。

  姜志成厌烦地把都快哭出来的老板推到了地上,亮出了自己带来的刀:“再不滚,我就先解决了你。”

  还是性命要紧。

  老板连滚带爬地从人群的缝隙中挤了出去,在厨房里忙活的一个厨师和一个小服务员,也连忙跟着跑了。

  小小的面店里只剩下他们两方。

  秦樾泰然自若地脱掉了西装外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火气不小嘛。”

  姜志成嘲讽道:“那是不比秦总你到河里消了那么久的火来得凉快。”

  他身后的众人哄笑。

  秦樾往前走了几步,数清了对方的人数,也看清了他们的位置,侧身对林非言商量道:“左边的归你,右边的归我。”

  林非言撑着桌面也站起来:“好啊。不过他——”

  他指着姜志成,“归我。”

  蓝岸的那个眼神,他还没回敬呢。

  “嗯?”秦樾用眼神询问。

  林非言没说话,姜志成倒大笑出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自量力。”他把刀收了起来,又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把左手背到了身后,“要不我再让你一只手?”

  “多谢你的好意。”话音还犹在耳边,林非言的人就已经冲向了姜志成。

  一点技巧都没用的直拳,击向姜志成的面门。

  姜志成始终是轻视林非言的,他也没想躲,只用单手档在了胸前。

  准确地挡住了林非言的拳头。

  但是,他的手虽与林非言接触的拳头接触了,却挡不住林非言的力道。

  一拳,就把他打得向后退了数米,还是后面的人接住了他他才没有摔倒。

  林非言微笑:“我让你两只手?”

  姜志成恼羞成怒地甩开周围的人,朝林非言扑过去。

  看似气势汹汹的反击在林非言面前也不堪一击。

  几分钟,高下立判。其他人看到姜志成落了下风,蜂拥而上。

  秦樾当不成闲人,也迅速加入了混战,场面乱作一团。

  林非言一面对付眼前数量众多的敌人,一面留了个心眼在秦樾身上,分神多了,攻击质量有所下降。

  而姜志成认真起来,也算是个能打的家伙。

  至少和其他人比起来,有能耐多了。

  林非言十分钟内搞定他的预估也不得不延长。

  秦樾这边捍倒了最后一个,林非言那边也清理完毕,就剩姜志成一个了。

  秦樾想出手帮忙,被林非言推了回去:“说好的他归我。”

  于是秦樾收手,把倒在地上的人挨个简单地搜了搜身,没有发现枪支。

  然后拿起脱掉的外套挂在手臂上,事不关己地观看林非言和姜志成的‘对手戏’。

  林非言的本事,收拾一个姜志成绰绰有余。

  姜志成嘴角挂了彩,动作越来越吃力,是撑不了多久了。

  遗憾的是,还没等到林非言给姜志成最后一击,外头倏然传来了惊呼声。

  秦樾到门口看了一眼,对林非言道:“来了二三十个人,该走了。”

  就是再强悍,也经不住源源不断的车轮战。

  林非言当即放弃了与姜志成纠缠,同秦樾离开面店一路狂奔。

  后面的人追到面店门口看到了他们的背影,还是决定先进店找姜志成。

  姜志成鼻青脸肿地坐在地上喘了口气,爬起来领着人就追了出去。

  一辆汽车刚刚在路边停稳,秦樾忽的冲上去把还没来得及下车的司机从车上拽了下来,将他手里的车钥匙扔给了林非言:“你开这辆车走!”

  林非言抓住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的钥匙:“我开这辆车走?你呢?”

  “他们要杀的人是我,我们分开走,拦你的人不会有多少,你离开之后想办法找支援过来。”

  “有了车我们可以一起走。”

  “他们有第一拨人,就会有第二波,钟少辉的人不少,车也不缺,要是被堵截,我们很难脱身,只有分开胜算最大。”秦樾把林非言往驾驶座上推,“快走!”

  林非言清楚,胜算大的是他,不是秦樾。

  把秦樾留在这里,太危险了。秦樾不允许有闪失。

  林非言拉住秦樾的手不肯松:“一起走!”

  追兵越来越近,姜志成的脸清晰可见了。

  或许是看到他们就要开车离开,或许是被揍的恶气还堵在胸口,姜志成竟当众抽出了手枪,直接对准了背对着他的秦樾。

  再拔枪已是来不及,林非言拽住秦樾的手猛地向反方向用力,秦樾始料未及,被他推开来。

  枪响。

  不会拐弯的子弹打在了林非言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