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拆尸洗骨【完结】>第52章 结局(5)昔日已去

  混乱的渡口之上,萧定乾还是一眼便发现了陆染的身影。

  ——“卫无名,他是天潢贵胄,你可知你这样做有何下场?”

  “原来在你的脸上也看得见人的表情……”

  谢同之揭开了自己的人皮面具,毫无恭谨地朝当今圣上嘲讽一笑:“狗皇帝,我可不是你的什么狗屁侍卫。放了陆染可以,你得先放了我兄长。”

  说着,他吹响了一声口哨,隐藏在地宫中的彼岸花杀手一个个显出身影。

  看了看四周,萧定乾眯起眼来,“彼岸花的?你是谢同之?哼,就凭这么几只猫猫狗狗也想将朕的人带走?”

  “呸。我兄长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人?能不能将他带走,你不如问问我手中的刀。”

  “好……朕的白甲卫都是高手中的高手,不如就让他们和你们这些江湖草莽比比,看看谁更胜一筹?”说着,萧定定乾提高了声音:“都出来吧,可别丢了朕的脸。”

  随着命令,一群身着白色轻甲的宫中侍卫从隐藏处显出身形。这些人呼吸轻微绵长,内力深厚,护心甲上刻有象征大业的徽记——于兰花丛中怒吼的雄狮。

  ——没想到在这地宫之中还埋伏了这么多高手!

  谢同之清楚若是要强攻,他们根本毫无胜算。虽然自己安排le 几人隐藏在匿藏火油之处,但只要兄长还被萧定乾控制着,他根本不敢有所行动。

  想来想去,也将手里的利刃朝陆染的脖颈加深了些。

  僵持之中,没想到陆染竟主动将脖子送向了刀刃。寒刃立刻划开了他的皮肤,让谢同之手中一颤,也让萧定乾瞬间乱了方寸。

  ——“你敢伤他?”萧定乾忍不住松开了钳制住李易之的手,上前了一步。

  就在他的手离开李易之的一刹那,一只响箭呼啸着朝他而来。

  来不及躲避,萧定乾只好一把推开了李易之。

  同一瞬间,谢同之趁机一跃而起,冲开了人群,扶住李易之的肩膀将他带到了一旁。

  彼岸花的杀手立刻与白甲卫混战起来。

  “李易之!”萧定乾顾不得自持,拨开围拢在他身侧的近侍,恶狠狠朝二人的方向大喊:“你敢逃?就算你逃了。你李家逃得了吗?”

  李易之在谢同之的怀中顿了一顿,咬牙握紧了拳头。

  怕他就范,谢同之不由分说地拥紧了他:“兄长!就这一次,让我带你走吧!”

  “走了以后呢?”

  谢同之愣了一愣。

  明明眼下李易之身上的软药还未解开,明明眼下他便可以强行将他带走,可他又哪里能?也许终其一生,他都无法,也不敢违背他的意愿……

  见二人停住脚步,萧定乾朝李易之的方向跨近了一步,又是一只响箭隔开了他。

  萧定乾恶狠狠地转头,只见陆染身后走出一人,手中拿着一张通体发亮的长弓……

  他不禁伸直了身体,看直了双眼。

  是,他绝对不会看错。

  那把长弓是——是萧云歌的。是他的父亲亲手赐与他的!

  当年萧云歌自戕,将震天弓截成两段。国师虽然恢复了它的模样,将它放在萧萍萍处。但他说过,故人魂魄未灭。若萧云歌的魂魄归来,弓身便会通体发亮。

  而那长弓,如今确是通体发亮。

  ——“云歌,难道……是你?”

  一想到那个让他费尽心力的对手居然真的找到了一副年轻适合的肉身再次重身,萧定乾的内心仿佛天塌地陷,却又矛盾至极地如同久旱的沙漠里发出了一缕嫩芽——。

  当年他选出灵力最强的玄猫吞噬萧云歌的血肉,无非就是想要将那人禁锢在自己身边,只是大功将成时候却被李易之找到了神棺,毁了他的筹谋。仓促之间,他只能将吞了萧云歌魂魄的玄猫装入麻袋扔进运河……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每到夏至七日他便会去长生塔的玄猫殿祭拜,不就是幻想着那人的魂魄不灭吗?

  看了看那人,又看了看李易之,二人各带着半盏黄金面具。一人有着萧云歌的魂魄,一人有着萧云歌的面孔。

  时隔多年,岁月让他早已折损了对那个灵魂的怦然心动,却无法割舍对那张面孔的占有。何况萧云歌今日定是回来找他复仇的!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

  萧定乾咬了咬牙,灭了心中那株嫩芽,从袖中掏出一只骨笛吹响,带着一队高手准备夺回李易之。

  响箭接踵而来,却总是距离他半步之遥。

  ——萧云歌没想杀了自己?为什么?萧定乾已经察觉出来。

  趁他愣神,谢同之掌中红光暴起朝他劈来,然而一支响箭又阻止了谢同之的行动。

  ——“你!”谢同之咬牙朝向引箭之人,“叶知秋!明明你的壳子下面就是萧云歌,为何要阻止我杀这狗皇帝?你难道忘了他是怎么对我兄长,怎么对你的吗?”

  “我没忘。”叶知秋隔着纷乱的人群望向了李易之,耳边似乎又响起金戈铁马之声。

  那年,在北岸的将军岭,他将陆染推入了寒冷的揽碧江中之后,便失去了活下去的缘由。

  他虽答应了陆染撑着一条性命返回大邺,但昔日跟随过他的虎贲军将士皆在此战中知晓了自己被慕容昊册封为妃,哪里还有半点脸面返回故土?

  大邺向来等级森严,男尊女卑。贵人压迫平民,男人欺压女人。所以大邺将士最忌被俘。

  一旦被俘,那人便在国人心中成了个和女子般阴柔无用的假男人。只能自戕之后让亲近之人拆掉尸首,洗干净骨头,才能重获尊严。何况是昔日的大邺战神?

  心灰意冷之际,他却看见李易之从千军万马中冲出,朝他伸出手来:“你不回去,是因遭遇了和我同样之事?你是在厌恶你自己还是厌恶我?你觉得我也不配活着吗?”

  看着浴血而来的李易之,他愣了愣神。

  他和李易之同样都承受过不堪的遭遇。

  他们在战场上杀敌无数,绝不是弱者,但这天下只要有上位之人以人为畜,只要有以上欺下、恃权凌弱,女子的境遇男子也会遭遇,弱者的灾祸强者也未必能躲过。

  而女子也并非生来便是孱弱。

  错的从来不是她们,也不是他们,而是那些弄错了君王正道,视人民为草芥的上位之人!还有那些将人划为三六九等,教导百姓男尊女卑的蠢夫。

  他明白,他需要回去。

  只有他回去,坐实自己才是当年那个在夜宴上的礼物,李易之才不会失去失而复得的将军之位!

  只有他活着,被俘的将士才敢返回故土,那些因自己国家孱弱而被掳去别国的孩子才敢回家……

  拆尸洗骨。拆洗的不应是身体所受之辱,而应是不公,重建的却是所有遭遇过不幸之后能够堂堂正正地立于青天白日之中的勇气!

  所以,他想要活着回到大业,改了那个天下。于是,他握住了李易之的手……

  从揽碧江南岸传来的鸣金之声催促着本已势如破竹般攻入大启军中的虎贲军收兵。

  李易之惋惜地握了握拳,带着他上了马背。

  然而当二人靠近停靠在岸边的船舶时候,不知从何处射出几只冷箭。李易之的腿部中箭,护着他一起坠下了马背。

  “易之,对不住,又是我拖累了你!若是我活不了,你可否替我活下去,替我……”

  李易之的双眼充满了血丝,恶狠狠地朝他道:“我李易之不过是帝王之子的替身,是个有事才会被想起的武夫,有本事你萧云歌就自己活着,活着去颠倒乾坤!”

  然而,当他还是萧云歌时候,他们都没等到那一天……

  叶知秋将目光停驻在李易之那覆盖着他半张面孔的黄金面具,而李易之也看向了他的。

  二人面孔上各自半盏的面具,似乎在诉说着他们被陈年旧月掩盖,被世俗偏见埋没的荣耀与骄傲。

  李易之一直在观察着叶知秋,直到此刻他才敢笃定,知己的音容已然改变,但那双眼睛,他看过无数次的双眼没有改变。

  ——想通此环节,李易之苦笑着摇了摇头。

  当年在机缘巧合之下,让他找到了收敛萧云歌尸身的南疆神棺,察觉出萧定乾的所图,他便盼着有朝一日云歌能够重生。

  没想到,一别经年,萧云歌真的改头换面,投身为了另一个人!

  当年,那个说想改了这天下之人虽然被逼自戕,但就算投身为一个像姑堂子里卑微的老鸨,也敢将那些罪恶的交易,将那些贩卖百姓的证据一、一收集起来,想要大白于天下。

  原来那个人无论是萧云歌,还是叶知秋,总要为那些在临江县上消失的女子、像姑、阉童……那些无辜惨死之人求个公道。总会去完成他们之间的约定——给那些被迫流落他乡化为枯骨的少年,为那些大业的百姓拆尸洗骨!

  “云歌,”李易之唤了他一声:“从前是我太过狭隘,后来,我才明白错的是这个天下!那时你问我能不能替你活着,我虽没有答应但还是为你守到了这个时候……只是,李家已经走偏了……”

  说到这里,他深吸了口气:“关于李家犯案的证据,涉及的朝廷官员名单,我已悉数交给了陆染。而那份能颠覆天下的东西,也放入了你亲手绘制的桃花屏风之内……所有的一切都该结束了。旧物不除,如若长夜。你该了却牵挂了。”

  知己之话虽未挑明,但叶知秋已明白李易之所指——那份能颠倒天下的东西,便是关于陆染身份的凭证。

  李易之在等着旧物腐朽,等着用自己和李家的人头为新的天下铺路。

  而今日他也必须要除掉萧定乾,从此斩断陆染登基前的依恋,才能搏一搏新的乾坤。

  叶知秋深深地看了看站在他身边的陆染——

  他从来没有对染儿说过,很多年前,当他为他摘来第一朵桃花的时候,便觉得他俊朗可爱。而当那个少年每每不叫自己三叔,只唤自己名字,他便已有心动。只是,不敢有备伦常而已……

  所以,当他知道自己与陆染并非血亲,就算是在大启那样苦涩的岁月之中,心中也泛着一丝欣喜。

  所以,当染儿准备挑明对自己的心意之后,他便主动开口,定下了来生之约。

  只是,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都要斩断这丝情愫了!

  叶知秋转头搭箭拉弓。

  眼见利箭将发,地宫中的玄猫却因之前骨笛的召唤,已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

  萧定乾见状做了个手势,身着白甲卫的高手便分做三队,一队迅速解决彼岸花的杀手,一队换了粹毒的匕首朝谢同之围拢准备抢夺李易之,剩下的则向陆染和叶知秋的方向涌来。

  陆染扶住动弹不得的叶知秋,发现萧定乾再次吹响了手中骨笛催促玄猫,灵机一现也掏出了乌努海交给他的。

  和他猜想的一样。两只骨笛皆是南疆之物。如果萧定乾的那一只用于召唤,那么他的……

  笛声一响,那些玄猫果然不敢再靠近。南疆的巫族族人听到了笛声也陆续脱离出大业侍卫的队伍,与涌向陆染和叶知秋的白甲卫们短兵相接。

  而另一侧,彼岸花的人数越来越少,被围攻的谢同之虽然武功高强,也耐不住敌人如江水般不断涌来。

  看了看四周,他明白自己已护不住李易之,只好咬牙吹响了口哨。

  随着哨音,地宫中的几处大殿忽然起火。而此时,楼船的火也越烧越旺,终于引燃了火药。

  整座地宫震动起来,四处都是裂痕,到处都在坍塌。

  火星四溅,困住萧云歌头颅的冰匣子也渐渐溶解。

  叶知秋的心跳越来越快,他再次感到有什么在召唤着自己,却又在告诉自己过去的一切终归远去。

  尘归尘,土归土,所有的旧物都该停留在它该在的地方。

  ——“快!入水!”混乱之中谢同之携了李易之便走,示意陆染与叶知秋随他一起跳入地宫的运河之中。

  四人一起入水。

  未隔多时,地宫中的水流忽然加速,将叶知秋与李易之面孔上的面具冲开,那张震天弓也逐渐被水冲得越来越远……

  四人被水流卷带着顺着运河而下,而那两张半盏的黄金面具,那张属于昔日大邺战神的震天弓,与萧云歌的头颅、萧定乾一行都被埋葬在了垮塌的地宫之中。

  昔日,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