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朝着他们涌来的黑甲,谢兰咬咬牙轻言一句:“小主人得罪了”便将陆染反剪了一条手臂,走出藏身之地。
——“陛下着我将这质子带去乾明殿。”
听到此,士兵们才纷纷为二人让出一条道来。
此时的乾明宫寝殿之外,鲜血已将院中回廊之下的流水染成红色。
院内摆放的尸首之中,有宫人,有来自大邺的眉目出众的少男少女,还有之前假扮采买宫人的那两个大邺探子……陆染分明见到谢兰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慌乱。
——“梅姑!赶紧将那小崽子带进来!”
听着慕容昊频临疯狂的声音,谢兰的脚步顿了顿。她深深看了陆染一眼,无声地对他说了声“忍耐”,这才不放心地将他推攘了进去。
内室之中,负伤的慕容昊敞开着衣衫,提着滴血的宝剑,摸了摸自己被划出一道伤痕的脖子,一把拽住陆染的头发将他拖进了一幅雕刻了山川河流和红日的巨大屏风之后。
屏风后立有一面巨大的银镜,银镜前是一副软塌,软塌上的萧云歌被缚住双手——他的发髻松散,头发半披,身上有着喷浆的零星血迹,白色的中衣被扯得松松垮垮的拢在身上……
一见陆染,萧云歌朝他的方向挣了挣,半散的衣衫更是凌乱。
陆染惊恐地抬头,直到确认慕容昊剑上的滴血不是萧云歌的才失力地任由慕容昊将自己拖近软塌,扔在地上。
“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没离开?”萧不可置信地看着陆染,从塌下滚落下来。
“我不能,不能一个人回去!”
“陆染!?”萧云歌朝他大喊了一声,下一刻,却被慕容昊按回了软塌之中。
陆染睁大了双眼,用手肘支撑着身体朝着萧云歌近了半寸,却被慕容昊踩在了脚下,用手中滴血的宝剑刺穿了肩胛。
陆染闷哼了半声,便咬牙不再出声。然而剑尖一寸寸深入,再打了几转,直到他控住不住咳血地趴伏在地。
——“放了他!”头顶上萧云歌的声音虚弱而激愤,软塌摇晃了数下,是挣扎被压制了下来。
巨大的银镜之中,慕容昊高大的身影捏着萧云歌的下颚,用牙齿狠狠撕扯着他的双唇,不一会儿,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再次裂开……
“没想到为了配合你这侄儿逃走,你今日还有力气挟持朕,倒让朕再次对你刮目相看了几分!”
“滚开!”萧云歌暴喝一声,软塌因他的挣扎再摇晃了数下,慕容昊冷笑一声放开了他,将剑从陆染的身上抽出——
陆染再次闷哼了半声,而后他的肩胛再次被狠狠地被剑贯穿,钉在了地面厚厚的贡毯之上。
“住手……”萧云歌的声音里已带上了哽咽。
“求孤。孤便放过他。”
宝剑上的血滴一滴滴滴落在贡毯之上,将地上织就的桃花晕出一朵朵红色。
陆染咳出血沫,艰难地朝向萧云歌:“别……求……他……”
——“求你。”萧云歌却闭上了双眼。
这两字混合着屋中的熏香袅娜,一丝一缕缠绕,让慕容昊的眼角一跳,他反手将那张代表着身下之人昔日荣耀的面具朝萧云歌的面孔倾覆下去。
——软塌摇晃起来。越来越剧烈。
萧云歌被黄金面具覆盖的面孔被迫半露出软塌,朝向了地上的陆染。他想要避开,却被牢牢固住。
“想逃?你想逃去哪里?你能逃到哪儿去?”慕容昊大笑起来。
身下之人代替着鲜血刺激着他的神经,裂锦的声音和大启君王的呢喃相互交织:“之前无论我如何摧残折磨,都没见过你这般的模样……让孤疼你……”
这些声音,合着屋内燃烧的迷香让陆染头晕脑胀,那黄金面具上雕刻着饕餮图案似乎朝他张开了血盆大口——
与他而言,萧云歌的尊严从来都重于自己的性命。然而到了今日,他才明白,自己的性命对于萧云歌而言却竟已超越了他的尊严!
陆染几近崩溃,拼着一股意气挣扎着带着剑站立起来,咬牙按住剑柄将剑尖从自己身体拖出,刺向了慕容昊——然而慕容昊却被萧云歌推开,让他的剑落了空……
他听到萧云歌沙哑着声音朝自己急道:“杀了他,你便也活不了!染儿,你说过,你会挺过去的。”
——“来人!”大启君王震怒,朝外怒道。谢兰一跃而入,夺了陆染手中之剑。
慕容昊正要下令处置陆染,却被萧云歌起身环抱,跌入锦被……
“你……”慕容昊愣了愣,将要说出之话已被一双的柔软双唇吞入其中。他叹息了一声,拍了拍手,示意谢兰将陆染押解出内室。
室内,甜香萦绕,被浪翻滚,大启主君似乎已忘记下令诛杀刺杀自己之人。
室外,止不住的鲜血顺着陆染的手臂蜿蜒而下,寒风透着刺骨的寒冷让他几乎无法站稳。
他不能忘记,那张让自己朝思暮想的侧脸,被迫在自己面前辗转喘息的模样。更不能忘记,萧云歌对自己所说——“杀了他,你便也活不了!染儿,你说过,你会挺过去的。”
到了此刻,他就算再傻也能确定:谢兰今日给云歌换了药。而萧云歌劫持慕容昊就是为了给自己争取离开的时间!云歌他,早已经知道了谢兰的计划。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是的,是那天。他眼中擒着泪自嘲地摇了摇头——那天,谢兰深夜摸到自己的院落,还提前安排了医者,就是为了保证今天,保证他萧云歌能活着。因为她和萧定乾都知道。只要萧云歌活着,他一定会为自己拖延时间!
想到此,他再次自嘲一笑。那时候,他以为云歌还陷在高热,可他怎么就确认云歌那时候没醒呢?
也许,在他进屋之前,谢兰便已经和云歌达成了约定。也许,云歌他不仅已经知道了自己是萧定乾的儿子,还明白,为自己挟持大启君王,也许必死无疑。
云歌他,早已决心牺牲掉自己的性命,可陆染却要偏要硬生生地拖着他如此屈辱的活着!
而此时,谢兰的额头上也流下了冷汗。
此次暴露,势必会让主人的谋划落空,让潜藏在启朝宫中的探子被纠出了不少。转身,看着那些流血的尸体。她知道,很长一段时日,她没办法再带陆染离开。然而,更让她担心地却是眼下的陆染……
“去,找个医者给他疗伤!伤了陛下,可不能让他轻易地死了!”她装模作样地将陆染推搡到角落,支开了左右。
看了看四周,小心谨慎地轻言:“小侯爷,他不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这些大邺的孩子。今日在挟持了慕容昊之后,他以为你已离开,为了那些大邺的孩子们少受些折磨,才自愿被缚的。您,切莫辜负啊……”
“教我武功吧。”陆染也木然地看了看四周,小声开口:“总有一天,我和他,是要一起走的。”
谢兰顿了一顿。经此一遭她终是明了了:如若不带走萧云歌,主人再怎么计划周全也会功亏于溃。于是沉默颔首。
可,没想到这一等便是两年。
在这两年里,慕容昊肃清朝野,太后及南宫一系再无人敢压他锋芒。从前的大邺皇宫也被修缮一新,从行宫正式变为了启朝新宫。
大约是因为迷药的原因,慕容昊行事越发荒诞:一方面强迫大邺如流水般上贡来少男少女,另一面,对萧云歌却越发沉迷。敌国三皇子大邺战神萧云歌时常被君王临幸的风言风语渐渐传遍了整个宫廷。
当留言传到慕容昊耳里,他不以为忤,反而公然下旨:“因伺候得当,赐姓萧云歌南宫,封为男妃,赐“邺华宫”——取大邺良人,灼灼其华之意。”
消息传来冷宫小院之时,陆染正给萧云歌倒了杯水。
听前来宣旨的内侍宣到“赐姓南宫”几字时候,萧云歌深吸口气,装作无恙地对他勾了勾嘴角,以示安慰。然而随着内侍吐出“男妃”、“邺华宫”、以至于“取大邺良人,灼灼其华之意”时候……萧云歌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终于忍不住呕出一口血来。
——杯中白水陡然变为红色,再也不能下咽。
陆染垂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掌心中也隐约透出一缕红色,那是烈焰掌初成的标志。
这门功夫至邪至刚,掌中火焰般的红色越盛,用性命熬成的彼岸花才能盛开得越灿,而每催动一次便会减少几年的寿命。
两年了,他拼了命地习武。他明白,总有一天,他是要带他一起走的!
没想到,这一天,却是随着一封军报而来。
启朝边境急报:大邺囤军在揽碧江南岸,似有意渡江。
原因大概是大邺主战一派再也无法忍受为北岸献上百姓之子,便冒着裹挟皇权的骂名,决定以举国兵力一战,想要了断与大启之间如此荒唐的约定。
这封语焉不详的军报来得十分蹊跷,却正合了慕容昊之意。
在这两年,南宫家被他压制得不能动弹,大启国库也慢慢充盈,他早就再起了一举吞并大邺之意。
在他看来,不管这些军队是为何囤积,但都是启朝撕毁和约,向对岸开战的绝佳良机。
当下,便不顾众臣的反对,集合了八十万军队浩浩荡荡地前往揽碧江江北,并带上了他新册封的“南妃”萧云歌伴在身侧。
因这两年之中这大启君王越发嗜血残忍、阴晴不定,虽然如今朝野上下无人虽再敢触他逆鳞,但对他能一举获胜的希望也不大。所以军中并不像他想象那样的斗志昂扬。
大军出发前夜,“梅姑”将陆染乔装了一番,扮成一个士兵跟上了队伍。
陆染明白,这两年的准备已到了一触即发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