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易之!”陆染大叫起来,在小小的渔船上用力翻腾:“我要等他,我要等他回来,你凭什么要我走……”
小船吃水不够,来回打转离不开岸,眼看火龙又要来袭,李易之只好又将陆染提了回去。
这次,他不再留情,抓住陆染的脚踝直接将他拖向江岸的石壁。
一路上都是砂石,陆染自然十分难过。
——“李易之!你故意的!”当被丢进石壁下的芦苇丛中之后,他便一口血渣地朝李易之忒了过去。
“叔叔我的确是的!”李易之赏了他一个白眼,也毫不留情地忒了回来。
二人躲在石壁之后像两只斗鸡一样大眼瞪小眼,直到下一轮炮声打破了这样的沉默——
此时,萧云歌和分成三路的亲兵皆已接近各自的山岭最高处,紧紧攀附在悬崖之上。这一次的炮声仿佛便是在给他们指明火龙的具体位置。
三声炮声过后,岭上的人影越来越小,而后迅速消失了踪迹。
二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北岸最高的山岭。
两面的山岭之中,厮杀声依旧回荡。隔了不久之后,声音微微停滞,而后江岸的崇山俊岭之间忽然竖起来一道道银白色绣了日月山河的旗帜。
那些旗帜上绘制的河流如同血窟,在一轮红日或银月的映照下,如流淌的鲜血朝外汹涌澎湃而来。
——“这……是南宫家的日月山河旗!”李易之忍不住腾地从隐蔽处探出身去。
陆染还没见他有这样失态过。
不知为何后背升起一阵恶寒,瞪大了双眼盯向李易之:“是南宫家的怎么了?还是说……那云歌他会不会有事……会不会……”
李易之瞥了陆染一眼没有作答,只深深地看了看山岭间飘扬的日月山河旗和萧云歌消失的方向,而后火速集结剩下的亲兵和镇北军将士安排余下的百姓。
当灵活的虎贲军战船一条条离开江岸的时候,沿着北岸向上的石阶处果然出现了镇北军主力溃败的身影。
山岭高处,一具尸体被从抛了下来,接连第二、第三……
陆染红了双眼,克制不住自己的想扑过去看看,以确定那些尸体不是萧云歌的,然而他却被李易之提了起来,再次用藤条捆了一次,这次是着实将他捆得结实。
——“李易之!”陆染嘶喊起来,“云歌他会不会有事?我问你云歌他会不会有事?”
“给爷老实点!”李易之把他好好捆了个遍之后,一把将他扛起,走向岸边。
染碧江岸,此时只剩下了一艘孤零零的战船,那条飘扬着“贲”字旗的三层战船,便是为了等待镇北军垫后的主力。
李易之一把将陆染扔上了第三层的甲板之上,确定了在这样的大船之上,任凭陆染再怎么挣扎也掀不起风浪,便任凭他如何挣扎嘶喊也不回应了。
山谷之中,镇北军的“陆”字帅旗已经四分五裂破破烂烂,但山岭高处的炮声却再没响起。
李易之嘴里数着数,凝神静听了好久,长叹一口气后唤来了自己的亲兵尤左。
他小心地将萧云歌的弓箭和长鞭归置妥当,又掏出他非常宝贝的弹弓放在一起,向他吩咐:“要是我和三皇子都回不来……就找个地方把这些葬了吧。”
——“我呸呸呸!你回不回得来无所谓!为什么要咒云歌?”听着李易之的话,陆染不由得在一旁伸长了脖子反驳。
李易之看了看他,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向他扔来,仿佛是故意一般,将镶着宝石的刀柄重重砸上了陆染的脚踝:“小孩儿,这个是送你防身的。”
——“李易之!你这个小人!我已快满十七!不是小孩儿了!”陆染发出一记闷哼,吃痛地抬起头来。
“是,我是小人!”李易之笑了笑,“可我还知道什么叫礼义廉耻,明白什么叫守好自己的位置不作非分之想。而你的心思根本就藏不住。陆染,你这样不管不顾,可曾顾虑过他?”
没有准备的被点明心思,陆染全身的血液几乎一瞬间冲向头顶。
看着他的耳朵似乎要滴出血来,李易之难得生出一丝不忍,顿了顿之后朝他蹲下身来,压低了声音:“再怎么说萧云歌都是你堂叔,而我与他同岁,说起来还真算你的叔叔。今日,易之叔叔奉劝你一句:不是自己的东西就不要肖想,他已经够难了……他要是把你当知己,你就守好知己的位子!若是真喜欢,那便等来世吧……”
“来世?知己?”陆然怔了。
“是,来世。今世,便知他、敬他,别生出些龌蹉心思。要是不明白知己是什么,就看看我是怎么守在他身边的!”
说完,李易之真像个长辈一般拍了拍他的脸颊,而后吩咐了尤左看好陆染便翻身下船。临走时还不忘刺他一句:“仔细看了看,被捆得这么扎实放在甲板上,更像只缩头小乌龟了。哈哈哈哈。”
——“李易之!你果真是个小人!”陆染再次用力抬起头来大骂了一声。
李易之并未转身,只大笑着抽出佩刀,背着他挥了挥手,带着余在岸上的百余人冲入了山谷之中。
骂虽骂,恨虽恨,但眼看着李易之的身影渐渐湮没,此景此景之下,陆染也忍不住朝那方向高声大喊:“李易之,你要是他的真知己,就带着他回来!”
虽然无人回应,但竖起的“贲”字军旗已回答了全部。
山谷狭窄,李易之拼尽全力守住通往江岸的谷口,让镇北军的主力撤出。
未过多久,从山谷通往河岸的石阶之上已满满是人。
随着上船的镇北军越来越多,陆染睁大了双眼仔细寻找,但不仅仅是萧云歌,竟然连自己父亲陆远的身影也没看到。
他越来越急,直到发现破烂的“陆”字帅旗之下,父亲身边的亲兵刘能。
“刘叔!刘叔!这边!”他朝那人高喊。
然而被他称做刘叔的汉子听到声音,往这边一瞧,立刻便眼神闪避着缩进了角落之中。
“刘能?你躲什么呢?我问你,我父亲呢!我父亲在哪儿?”陆染忍不住着急起来,直接叫了他的名字。
这时候,不仅仅是刘能,其他的镇北军将士也陆续发现了陆侯的儿子陆染竟也在船上,都不敢在甲板站着了。
看看四周,所有人都在逃避自己的询问,陆染心中一凉——难道,他的父亲已经……
“我父亲是不是,他是不是已经……”他喃喃再问,但“殉国”二字却一直说不出口来。
见他模样,刘能实不忍心,咬咬牙终还是如实告知:“小侯爷别急,陆侯无恙……只是,只是在保护我们撤退的时候不幸被俘……”
被俘?陆染几乎眼前一黑,忍不住挣了挣:“那云歌……”
云歌两字一出,李易之的告诫涌上心头,他下意识地看了看众人,慌忙地改了称呼:“不,我三叔呢?难道他也…..”
提起萧云歌,这些被大启军队打蔫了的镇北军便一个个都不自觉地抬起了头,刘能更是眉飞色舞道:“三皇子不愧是我大邺战神!他带着几个亲兵把启朝那边的三门火龙炮都给浇灭了,好好灭了北面的威风……”
“那他现在人呢?”
在陆染的逼问下,刘能的声音越来越小:“后来南宫家的人忽然出现……那几个虎贲军的兄弟被扔下了山岭。三皇子他,他现下…….现下还不知行踪……”
“什么?!”陆染这下几乎瘫死在甲板之上。自己的父亲身为一军主帅被俘,萧云歌又下落不明……饶是他从小长在军中,被教导男儿流血不流泪,也禁不住再次泛红了眼眶……
忽然,山谷那边传了一声仿若火龙的声响,响动虽然比火龙炮小上了些,但三层的甲板之上竟也被打穿个洞来。
“那是什么?南宫,一定是南宫家的!他们还有火龙炮那样的东西!”
“快,快开船!”有人大声喊道。
“不行!现下只剩这艘船了。你们主帅倒是被俘了,但我们主帅还没下落,我们的参将还没上船!”尤左当机立断。
李易之留下的亲兵不愧是亲自带的,说话都一样夹枪带棍,不怎么好听。
这话一说,立刻便让镇北军这边的恼羞成怒。本是群龙无首的大船之上,更是乱成了一团。
此时山谷那头,在大启军队越来越猛烈的攻势之下,李易之带领的百余亲兵已经余下不到半数。
又是一声不大的声响,江上泛起巨大的水花。为了开船,已有人冲上了甲板准备向李易之留下的亲兵下手。
眼见两边快要争斗起来,揽碧江北岸最高的将军岭上,一支红色的烟火陡然在空中爆开。
见此信号,李易之带领的队伍终于开始边打边退。
当队伍退到了连接江岸的石阶之上,两边山岭之中,南宫家的山河日月旗飘动,一排排铁箭从高处猛灌了下来。
——“李参将!”李易之的亲兵尤左朝着前方大喊了一声。
——“没看到信号吗?快开船!”李易之的声音远远传来。
他终于咬咬牙不再阻止开船的要求。
大船拔锚而起,渐渐离开江岸。
看着船身距离江岸越来越远,陆染用尽全力挣扎起来——“别开!李易之还没上来!他说了他会带着我三叔回来!他们都还没有上来!”
“小侯爷!”尤左在此时按住了他,“刚才那红色烟火便是我们主帅的信号。”
“三叔他……还在将军岭之中?”陆染瞪大了双眼, “那为什么,为什么不等他回来?!”
见他再次挣扎起来,尤左一人已控制不住,连身边镇北军的也加入了进来。
尤左连声对他劝慰:“小侯爷!红色是撤离的意思。现下北面人的手中一定还有厉害的火器。萧帅一定认为,再不走,整条船上的人都走不了了。李参将和萧帅一心,他一定也是这么考虑的。你放心,他们都武艺高强,一定会有办法脱离险境……”
此时连着江岸的石阶,鲜血顺着阶梯流淌而下,几乎要将染碧江岸染成艳红……陆染仰头向前,神志欲裂,几乎透不过气来。
尤左和刘能对视一眼,狠狠给了他一记手刀。可没想到,陆小侯爷骨骼清奇,就是不闭上眼睛。
江岸处响起了一声清脆的哨声,尸山血海之中,几个身影从河岸腾空而起,跃上船来,其中一个红衣黑甲的快步走到了甲板之上。
——向他走来的是云歌吗?他对自己说。然而当那人走近,出现的却是李易之的脸。
原来,李易之和他不仅是知己,还有几分神似……陆染酸溜溜地想。
昏昏沉沉之中,他强打起精神向来人讨个说法:“李易之,你说过,你要把他带回来的……你把带他回来我便发誓……若无来生,我永远只做他的知己……绝不僭越!”
他仿佛对来人说,却也和自己道。
“好。”李易之郑重点了点头,咬牙望向了揽碧江江岸最高的山岭——将军岭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