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拆尸洗骨【完结】>第30章 七品带刀侍卫

  大业国都盛京三面环山,一面临水,所以冬日和煦而夏日难熬,一过夏至阳光便毒辣起来。

  临到正午,街上的行人已寥寥无几,皇城西面的演武场上却站立着一群身着甲胄的将士。

  至萧定乾登基之后,大业宫中侍卫三年择选一次,且只在禁军中择录。

  如今萧定乾改革了军制,将前朝大邺改名为“业”,只有贵族子弟才能进入的禁军也多了些从下层军中选拔来的士兵,再加上此次择选不知为何未到三年便开,参选之人比往年更是多了好些。

  宫墙高耸入云,连风都透不进来。

  高台之上,萧定乾的贴身内侍黄得善瞥了瞥身边依旧空荡荡的龙椅,忍不住在心中嘀咕:今年这择选严苛得像是要要了人命!第一关便是在日头下滴水不沾地熬上三天三夜。算算时日,这已是第三个日头了……往年这时候,圣上就算再忙也该遣人送来试题了。怎么今日还没动静?

  想到此,他不禁有些焦躁。

  蜷缩起肥圆的身体,擦了擦额头的汗珠,他伸手摸了摸自己衣袖中的黄白之物,在心中掂量:这虽说要成了宫中侍卫,轮值个三年五载便能下放到地方捞个官儿做做。可摊上今日这日头,那些个要命的早走了,偏偏有些个死脑筋的军户……啧!也别怪咱家,没这些孝敬,你们还没资格站在这里挨着呢。

  等到太阳偏西,天空滴起雨来,黄公公终于忍不住招来自己的徒弟去南书房打探。

  “咚——咚——咚——”暮时鼓声响起,三排中列中有人晃了一下,禁军百夫长所用的鎏金盔甲在青石铺成的地板上砸出了重重的声响。

  广场上两个守卫循声走了过去,架起他准备拖走,那百夫长竟大叫起来,用尽力气挣扎了数下。

  随着雨越下越大,架住他左臂的守卫忍不住嘟囔了一声:“怎么着石百户?还真想把命交代在这里?你也不想想为什么其他兄弟都走了,就你们这些蠢货还在这里挨着?”

  “你们这些靠着家里混进禁军的懂什么?!”大雨滂沱中,那姓石的百户还在愤愤,架住他另一侧的守卫已不耐地忒了一口:“还想逞百户的威风啊?禁军之人参选侍卫,一旦落选便要打回原籍,这规矩难道你现在才知?早看你们这些军户不顺眼了,还不快走!”

  “黄公公救我!”眼见自己被拖离广场,石百户大喊起来:“黄公公你说过,只要……”

  “那边在吵吵什么!当众喧哗,还把不把圣上放在眼里?”听到声音的黄公公赶紧紧了紧衣袖重咳了几声:“还不拖下去给咱重重责打?”

  话音一落,那石百户便被按在一旁卸了甲,负责施刑的宫人则立刻拖来了刑仗。

  宫中仗刑皆有讲究。有的真打有的假打。假打看似血肉横飞,却不伤筋动骨。而真打,就是十仗也能将人打死。

  既然黄公公说是“重重地打”,行刑的宫人自然不敢怠慢。几仗下去,那石百户便瘫软了下去。

  见他动了动手指还想要向前,黄公公朝着行刑的宫人再使了个眼色。宫人见势,只好用尽力气一仗下去——那石百户终于半点声音也发布出来了。

  见状,黄公公耷拉下眼皮环视了众人一圈:“看好了!谁不守规矩,这就是下场!路,是你们自己选的,熬不熬得住都是你们的命!想要进入宫中伺候君王,第一件事便是要学会守好规矩!”

  雨水冲刷着演武场上留下的血迹,一点点变淡却又一点点染红。广场上众人噤声不语,只是静默站立……

  —— “叮——”

  此时的南书房中,一块冰块正被放入由玉盏盛着的梅子饮里。盏中的冰一点点融化,映照出一张皱着眉头的脸孔。

  陆染正眼观鼻鼻观心地跪坐在大业君主萧定乾的左侧,紧盯着案上放置的金盏。

  几日前,他恳请父亲斡旋,多多少少便知道便不会走寻常路。他也明白,自己要是按部就班地走完全部流程,知秋也就多一份危险。但他原以为这机会至少是会让自己去搏的……

  然而今日快到午时,没想到宫中却来了人。

  那小内侍名叫小德子。年龄不大,却比黄公公还殷勤妥帖,一路安排自己上了马车,进入朱雀门,而后引着自己经过炎炎夏日之中的演武场。

  看着演武场上一具具身姿挺拔的身影,他忽然觉得有些茫然——为何所有参加宫中侍卫择选之人早已集结在演武场上,自己却独独在这个时候被圣上召见?可他仔细一想,仿佛又知道了原由......

  见他发愣,小德子提醒他圣上下了早朝便已在南书房等候,他一路回头,略过那一张张热烈地想要出人投地的面孔,忍不住心中咯噔一下。

  跨入南书房中,果然熟悉的圣座左侧已经放置好桌案,案上早备好了凉饮和小食,往日看到这些,他定会舔着脸皮先朝着当今圣上打趣:“皇叔一向节省,怎么又给小的准备了这么多东西?”

  可至从窥见李易之房中密事,就算他不断提醒自己冷静沉稳,也依然不知该如何面对往日最崇敬的皇叔——那个曾让他视作君父之人。

  一见到大业的君主,那日的总总便仿佛又呈现在他眼前,他只能浑浑噩噩地朝萧定乾磕了头,再浑浑噩噩地三呼万岁,却没想等起身入座,一道口谕,自己已是御前行走的七品带刀侍卫了。

  更漏滴答,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依然未解酷暑,室内硕大的冰鉴却让书房内凉爽宜人。

  大业君王萧定乾一向厉行节省,九枝连根烛台之上向来燃三根明烛,然而今日又破例燃了六根。

  萧定乾看了看陆染的方向,示意宫人将窗户打开。

  风雨飘摇,烛火明灭,却见陆染“嗖”地立起身来朝外望去。而后他定了定神,再次匍匐在地。

  “圣上,还请圣上收回成命。臣未经择选,实不敢担当宫中侍卫。”

  “怎么不敢?我的子昂何时变得如此多礼了?”萧定乾在陆染跟前从来称“我”不称“朕”,然而回答他的却不是往日熟悉的顽皮,却依旧是短短的两个字——“不敢。”

  “不敢?”他抬眼看了看陆染那张已经慢慢褪去幼稚轮廓分明的脸,叹了口气:“既然不敢,那还不坐回去?”

  听着那低沉沙哑的声音中一如往昔的慈爱,陆染的鼻子酸了酸,却依旧死死地盯住地面。

  ——“宫中侍卫是我的近侍,自然要选最信得过的人。我的子昂就如同我的亲子一般……有些事,自然无需经历……”

  头顶上的声音还和以前那么和蔼。陆染却莫名打了个激灵。

  想了好一阵子,他还是难以接受地抬起头来:“圣上,难道此次的宫中择选刻意选在太阳最毒辣的日子,且未到三年便开……竟真是因为我的缘故?”

  “看看,还是这副脾气!一着急就不称臣而是我了。”萧定乾笑了笑,指着他摇头,“眼睛瞪这么大作甚?我是你的亲堂叔,陆远又是我的左膀右臂。听他说你这次想要安安稳稳地求取功名,堂叔自然要助你一臂之力!待在堂叔身边总还是比在御史台稳妥些。”

  陆染心中一凛:“宫中侍卫三年择选一次,每次只择二人,要是微臣便占去了一个位子,那余下的岂不是……”

  “余下的?”萧定乾瞥了眼房中藏书的木架方向,语带双关:“此次宫中择选的确是因你而开,但你也不唯一一个未在演武场站着的,你也无需自责……”

  自己竟然不是唯一一个?陆染愣了愣:“那……圣上可知?如今外面剩下的那些大多是军户?身为军户,战时行军闲时耕种。但至前朝那次大战之后,蜷缩在揽碧江之南的大业哪里还有什么田地留给他们?

  “这些人拼尽全力准备数年,又经过了层层筛选,一旦落选便要被打回原籍,那些家里攀贵的大不了换条路走就是了,但他们怎么活!?当初圣上改革军制,不就是说要给他们一个公平吗?”

  ——“放肆!”

  此话一出,陆染已经知道自己失言,但再怎么压抑,他陆染还是陆染,改不了自己的脾气和秉性。既然改不了,那索性便不改了!

  诨号“太岁”的陆染干脆梗起了脖子直面向萧定乾:“臣觉得,这,就是不公!”

  ——“陆子昂!同样是你的堂叔。今日要是对着那个人,你也会如在我跟前这般吗?”

  那个人?陆染心中痛了一痛,圣上从不会在自己跟前主动提起云歌的,今日为何突然……

  来不及细想,却听头顶上的声音继续道:“世人都有野心,但也要明白各自的身份。既然想要更进一步,搏上一搏,那便要看上位之人的身边有没有多余的位子……这搏的既是自己的命,也是自己的运!无非是时也命也。”

  听着萧定乾硬生生将自己的脾气压下,耐心劝解,陆染不觉宠溺却莫名在夏日里生出一股恶寒。

  想着雨中那些拼尽全力,等来的却是一场闹剧的面孔,再忆起几日前这上位人君在李易之房中的所做、所为、所说,他再也忍住心中忿忿,挺直了脊梁顶撞:“如果我胜之不武,宁愿让出这个位子!”

  “让?朕的口谕已出,你拿什么让?”头顶的声音终于彻底地冷了下来。

  ——“人一旦有了欲望,这欲望又被生生掐断,你觉得他们会心甘?既然生了怨怼,自然就不能再将这些人留下。朕已经给了他们机会。那些人应该想得明白,你也应该想明白。要是想不明白,朕便让你看看,这次择选还有谁和你一样不需要站在演武场上。”

  说到此,萧定乾拍了拍陆染的肩膀,将他按坐回座。朝着藏书阁的方向招了招手:“你,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