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拆尸洗骨【完结】>第24章 闯宫

  不知不觉,两行清泪悄悄从陆染的眼眶滑落。

  阿辛转头一看,忍不住在心里泛起嘀咕:这老爷也真是!干嘛什么事儿都拿李斐和少爷比!?咱少爷能比得上吗?

  想到此,他期期艾艾地开了口:“少爷......您别伤心了。别看他李斐能耐,要说得圣上的欢喜,他哪敌得过您?您看他这会儿进了京,还不是得天天舔着脸往宫里跑?”

  —— “李斐他如今还在盛京?”陆染陡然一惊。

  阿辛听他搭话,立马挺直了身板,拍了拍胸脯同仇敌忾:“那可不?这人如今时不时就去宫里走动!都在传他这次回京述职就是想走门路留在盛京。可放眼这京城,比起圣上的宠爱谁能比得过我家少爷?想当年,少爷您成年束发,圣上可是亲自......”

  ——李斐他为什么还在上京?

  陆染一边听着贴身家仆的唠叨,一边在心中暗忖:临江县的事他办得那么漂亮,为什么要降职留京,找不自在?

  想到这里,陆染立刻胡乱地擦干了眼泪,让阿辛距离自己近点:“去,去把我娘身边那个牛高马大的木嬷嬷叫来!”

  阿辛一看他模样,隐隐约约便觉得准没好事。

  果然,听主子一番吩咐之后,他连忙讨起饶来:“少爷,您,您想要干什么啊?”

  “怎的?敢顶嘴了?”陆染瞪起眼来——“让你去就去!要是我爹留在门口守着的几条狗敢乱叫,等爷出来看我不剥了他们的皮!”

  “是是是。”听自家少爷这么说,阿辛只好老老实实去办。

  好在在侯府生存就得有眼力见,几个守门的家丁想起小侯爷平日的做派,被威胁恐吓一番,连问都没敢问便让阿辛去了。

  每年夏至,当朝太后都会邀几个亲近的皇家宗室之女到泽坤宫中赏花饮冰。

  因是惯例,第二天天蒙蒙亮,丹阳县主萧萍萍便已收拾妥当,等着丫鬟婆子门抱着东西站在轿子两侧。可随着一展展“萧”字灯笼随风晃晃悠悠,萧萍萍左等右等却不见自己最贴心的木嬷嬷出现。

  等来等去,却只见到一个比平日里更加高大的“木嬷嬷”偷偷排在了队伍的最后......

  “这是.....”萧萍萍的眉头皱了起来,却什么也没说。

  等轿子一路进了皇城西门,抬轿之人换成了宫中内侍,一应丫鬟婆子便被安排在了一处侯着,萧萍萍忙挑开轿帘,唤来“木嬷嬷”小声吩咐:“今日太后随时可能唤你,你可不要乱走。”

  陆染的眼神闪烁了两下,当下便明白母亲已是发现了自己。

  见他着急模样,萧萍萍赶紧握住了他的手再次压低了声音:“耐心等在这里,娘会帮你......”

  陆染微微惊愕,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上了轿去。

  此时天色已微亮,霞光正从云彩的缝隙中露出一道影子。

  一路之上,萧萍萍不止一次挑开帘子看向站在原地瞠目结舌的傻儿子——人啊,总归是要学着长大的。无论那是鲜血淋漓,还是腌臜龌龊。他今年已满二十,有些事该让他自己去看,自己去想了。一味瞒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过了一个时辰,太后果然派人来接“木嬷嬷”去泽坤宫。

  几个宫娥带着陆染在宫中绕来绕去,等到了泽坤宫门前,又在外等了一个时辰,直到他逐渐不耐才将他带到一座凉亭之中。

  只见莺莺燕燕的贵妇已围着太后盈盈坐了一圈,一边磕着瓜子儿一边打趣,只自己的母亲安安静静地坐在太后的左下侧,表情厌厌的,见他进来,这才展露了丝笑容朝他招了招手。

  “这就是萍儿经常提及的木嬷嬷?”

  王太后虽已年满六十,但一点也未见老态,满头的华贵珠翠倒衬得她雍容华贵。她盯着陆染看了半天,一开口就是笑意。陆染见母亲在给自己使着眼色,赶紧跪下去磕头。

  “好。等陛下下朝给哀家请安之后,你便在这儿给哀家采采耳,顺便让萍萍多留些时候,好陪陛下好好说说话。”太后朝他微微颔首。

  陆染一听她老人家真要让他采耳,有些心慌意乱地看向了自己的母亲。一回头,却发现在坐的几个妇人正互换着别有深意的眼神,阴阳怪气地冲着萧萍萍笑。

  陆染隐隐约约是知道些自己母亲和圣上的传闻的,但从未把这些闲话当一回事。

  自己的母亲好歹是先皇的兄长,以家教森严闻名的肃王独女,怎么可能背着自己的父亲和当今圣上有什么私情?

  可京中的皇室宗亲就这么大个圈子,如今他亲眼目睹母亲这样被人排挤,不由得捏紧了拳头。

  萧萍萍却只微微皱眉,当做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似地向他招了招手:“木嬷嬷,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谢了恩过来。”

  听到此话,陆染只好忿忿瞪了瞪那几个妇人,一步步走到自己母亲身后,似个铁塔般气呼呼站着。

  太后对眼前的这些早已见怪不怪,只轻咳了几声,便想把事情一带而过,没想到那些个妇人好不容易逮着萧萍萍一回,自然不想让她好过,几番之后把话题扯到了最近京中传得沸沸扬扬的临江县诸事,顺带把他陆染和李斐拿出来好好对比鞭笞了一番,又故意提及他被御史台除名之事......这下子陆染的脸立刻变得铁青。

  萧萍萍似有所感应,赶紧朝他转过身来,让他帮着几个宫娥去冰窖取冰。

  眼瞅着母亲眼中的委曲求全之意,陆染不由得心中颤了一颤。

  少时他曾听家中叔伯提起,母亲未嫁之前也是意气风发快意恩仇,可从他记事之时起便从没见母亲笑过,而自己也从未让她扬眉吐气......想到此,陆染满脸汗颜,赶紧垂着头去给宫娥们帮忙。

  一行人到了存冰的冰库,太阳渐渐升到了正空。

  天气越来越炎热,守着冰库的内侍见宫娥们来了,赶紧将准备好的一个偌大的鎏金冰桶递给了几人。

  宫娥们净了手,从冰窖里敲了冰块,挑拣到冰桶里面,而后吃力地抬着冰桶出来。

  没想到,陆染上前一步一人便提起了冰桶。

  见这嬷嬷手脚勤快,力气又大,还闷声不响,几个宫娥自然欣喜,连声唤着她跟上她们,话也不自觉多了起来。

  陆染这才知道一会儿便有人会从这些冰块里挑出几块细细砸碎,放进梅子汤中,或者直接放些奶子干果在其上做了冰饮。

  近来他的母亲身体不好,大热天也不会吃冰。等随到无人之处,陆染便趁着几个宫娥不注意,往冰桶中狠吐了几口唾沫。

  正悄悄用手搅匀,忽听身后有人轻笑了一声。

  陆染僵着身体慢慢回头,只见一个窄腰长腿,带着半盏黄金面具之人,挣弯着眉眼朝他笑。

  一见来人,几个宫娥立刻涨红起脸朝着那人做了个福礼。那人微微颔首,朝陆染打量了一眼,便施施然带着几个内侍朝太后所在的凉亭而去。

  他一走,宫娥们便止不住兴奋地交头接耳起来,而陆染却如遭雷击般站在原地。

  他认得出他,太宰长子李易之——从前三皇子身后的小小参将!

  至那人遭难之后,此人便一跃成为大业风头最劲的虎贲将军,一时风光无二。

  可惜好景不长,至前朝最后那次大战之后,李易之便受了重伤,再也无法上马。

  等到圣上改革了军制,他便被召入宫中当了圣上的贴身侍卫。

  后来得圣上信任,干脆住在了宫里,长随圣驾,被视为太宰李家的一大殊荣。

  世人都说此人与那人有几分神似,当年他并未觉得,然而今日再见,已近三十的李易之竟又和那人相似了好许。

  特别是他扬起嘴角之时,他竟似又看到了幼时随母亲入宫时,倚在城楼上对自己展眉一笑的萧云歌。

  ——那是一张轮廓清峻绝伦、眉眼浓烈俊美的脸。扬起唇瓣便如三月盛京的桃花,倾国倾城……

  看陆染呆呆傻傻地立在原地,几个宫娥朝他打趣了一番,问他是不是看傻了眼。

  陆染的脸莫名红了红,连忙在几人的哄笑声中赶紧朝前。

  等着几人到了备食的庭阁,宫娥们让陆染放下冰桶交大宫女和太后的贴身内侍验毒,却听对面的凉亭响起了一声摔碗声,太后不知为何震怒,将李易之让内侍们带来的东西散了一地。

  对面凉亭里的宫人们被赶出去了大半,除了自己的母亲萧萍萍和太后身边的贴身嬷嬷,连几个皇室宗亲的贵妇也让她散了。李易之则顶着满头的茶水和茶渣跪在了凉亭之中。

  太后一脸鄙夷地看着那人,居高临下地冷哼了一声:“皇儿要是无空,遣个宦官交代声便是。遣你这劳什子来送什么东西?”

  茶水一点点顺着李易之的额头而下,他也不敢抬手去拭,只恭恭敬敬地回:“陛下今日的确有事......但又怕太后怪罪,所以......才遣易之过来陪太后说说话......”

  “哀家自有人陪,不用你。”太后冷眼打断了他。

  “可......圣命难违.....”

  “好。既如此,你便这样陪着吧。”太后指了指破碎的碎瓷,让他挪了挪膝盖,又让嬷嬷在李易之的头顶放了盏茶。而后拉了陆染的母亲萧萍萍说话,不再看他一眼。

  未过多时,星星点点的血花便从李易之的膝盖处渗了出来。

  太后所在的凉亭和宫人们庭阁由一拱桥相连,为了方便听令,距离不远,自然看得清对面发生了什么。几个伶俐点的宫娥赶紧垂了头。又拉着陆染站到了一边。

  陆染从来对李家的人就没什么好感,却偏偏无法对李易之生出幸灾乐祸之意。

  等到晚膳将至,王太后终于开口饶人。

  等到李易之惨白着面孔,被人一左一右地搀扶着走远,她才终于似乎泄了精神,无力地指了指之前地上李易之带来的东西,握住了萧萍萍的手——

  “陛下每到这段日子便不上朝,想要见陛下一面,居然要通过他李易之之手......哀家是看到那小白脸子和他那面上的劳什子就不舒坦!我大业以金为贵,皇族才能佩戴!

  “前几年宫里走水,圣上担心这小白脸子毁了容,竟突发奇想的给让他戴上了这半张面具......我是真怕圣上他又想起了那人.....”

  说到此,王太后咬牙切齿地顿了顿,而后又再次长叹了一声道:“萍萍,圣上从小就和你亲。特别是那件事之后他只听你劝!哀家时常宣你入宫,年年此时便让你待在宫中多日......却没想到,让人传得你那样难堪.....”

  ——“叔母,我没事的。”萧萍萍苦涩地抬了抬嘴角。

  两个女人互看一眼,一起静默了下来。而后王太后终于摇了摇头,再次握紧了萧萍萍的手,朝着陆染的方向挤出了一丝笑容:“你身边这猢狲是谁,哀家早猜出来了,哪有个嬷嬷长得像个铁塔般的?”萧萍萍这才噗嗤一笑。

  陆染微微一怔,没想到王太后已朝他招了招手,让他过去。见他额头冒汗地杵在跟前,摇摇头指了指他,“刚才听那几个女人嘀咕,说你去临江县是为了什么案子......你来闯宫是不是要为那县上的诸事找圣上讨要个说法?”

  陆染又愣了愣,而后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太后看了看萧萍萍一眼,若有所思地沉吟了片刻:“等会儿哀家会让我的大宫女带他去陛下处。可要是......”

  萧萍萍听到此话随即反握住太后的手, “叔母,你担心这猢狲做甚?圣上从小就对这小子放纵,就算他真触了龙鳞,大不了打他一顿轰出宫去,难道还真砍了他不成?”

  太后想通了什么似地微微颔首,打趣道:“这猢狲虽诨,倒有几分你从前的样子。”

  等到天色渐晚,陆染便在太后身边大宫女的带引之下,和几个宫娥抬着李易之带来的东西朝御书房而去,却见李斐跪在御书房外的长廊之上。

  他正愣了愣,圣上身边的贴身内侍黄公公黄得善已提着灯笼赶了过来。

  ——“各位好姐姐,怎么又把东西送回来了啊。这些东西奴婢可不敢做主收下啊。”

  黄公公一见这阵仗,一张脸皱成了褶子,看了看灯火通明的南书房又不敢去打扰,想来想去,只好先找了处地方引泽坤宫一群人前去歇息。

  待黄公公前脚一走,太后的大宫女赶紧朝陆染清了清喉咙,陆染会意地点了点头,低头拐出了房门。

  他从小进出宫庭,早就对宫中地形烂熟于胸。

  在长廊中疾走了一阵,正准备跃上屋顶,却被人拍了拍肩膀。他僵直了身体正想着如何应对,却见半张黄金面具出现在他面前,“哟,还真是陆家小公子!我说夜这么深了,一个嬷嬷怎么在南书房外乱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