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窄的走廊幽深黑邃, 一支支点起的牛油火烛在眼睛里晃出模糊的光,报信的使者抚着胸低头,嘴唇一张一合。

  “……愿你永不经历,灾难分离之苦。让我为你祈祷, 于夜安然入梦……”

  埃弗里耳边突然响起母亲在他幼时唱的摇篮曲, 他看着在火光中前行的队伍, 感到无比的眩晕。

  现在是1219年十二月。

  ……

  1219年八月, 老瓦尔顿侯爵的死讯与遗信被送到佛里思特城堡,同月,艾琳·瓦尔顿·佛里思特带人前往瓦尔顿领。

  艾琳夫人离开前, 将内勒送来的那张请柬也带上了。伦恩伯爵的领地与瓦尔顿领不算遥远,虽然这份邀请中可能别有目的, 但……

  艾琳唇线拉直,虽然现在才是夏季, 但商谈、运输等等都要消耗时间。用不了几个月,就要到冬季了, 那时白日短暂天寒地冻,前线才是最煎熬的时候。

  伦恩伯爵是第一个表现出善意的人, 如果有机会, 她得去试一试。

  1219年十一月, 在艾琳夫人离开三个月后,佛里思特领迎来了第一场雪,细细的雪花落地便化作一点湿痕,遮不住大地黑红纷乱的污秽, 倒像是一场未落下就干涸在眼睛里的泪。

  距离佛里思特城堡数千里之外的战争前线,洛伦·佛里思特与将领们在营帐里对着沙盘讨论战况。前线的情况有些艰难,借助那些造价相对低廉的刺铁藩篱与教会的援助,他们撑下去并不算太难。

  但他们不能只是撑下去。这不是在防守,这是在进攻。每一日驻守都是在消耗无数的辎重,他们越早拿下罗伊斯的边境墙,便越轻松。这场仗只会越拖越艰难。

  所以,有时候免不了需要兵行险着,越到这个时候,越不能乱。一旦行差踏错,后果可能就是他们难以承担的。洛伦·佛里思特与将领们商讨得就是这个。

  他正用木棍在沙盘上指点,口中的话尚未说完,突然就停住了。

  其余将领疑惑地抬头看他,洛伦·佛里思特顿了顿,突然说道:“落雪了。”

  有人出了营帐看了看天,回来禀道确实是下雪了。看那层稀薄的雪云,这场雪估计不会太大,但这样即落即化的雪最是烦人,它们会把土地打成粘稠的泥浆,再过几日天气更加寒冷,又会冻成滑脚的冰壳。

  洛伦·佛里思特没有说话,他看着沙盘的目光略有些涣散,只感觉胸腔中没由来的一阵悸动。

  ……

  1219年十二月。

  佛里思特城堡内,埃弗里终于从那眩晕中缓过神来,他抓住一旁来自瓦尔顿领使者的手臂,哑着嗓子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使者哆嗦着嘴唇,取出新瓦尔顿侯爵的亲笔信:“……夫人逝世了。”

  埃弗里将新瓦尔顿侯爵的亲笔信攥得褶皱不堪,他抬眼看着前面,抬着棺木的仆从在走廊里缓缓靠近。

  他闭了闭眼睛,叫过自己的侍从:“这个消息,不要送往前线。”

  侍从一愣,低头道:“刚刚尼勒大人令人快马传信。”

  尼勒就是内勒·罗伊斯掩藏身份后所用的化名。

  埃弗里目光一利:“谁给他不经过我同意就做主的权力?”

  侍从被他目光中的凌厉逼得说不出话来。

  “把人追回来。”埃弗里道,他声音不大,却听得让人战栗,“如果追不回来,那些给他开方便的人,就替他担着后果吧。”

  “另外,把尼勒也给我绑来。”

  侍从心中一凛,行了个礼后就利落地安排了下去。

  埃弗里转回头,先将母亲的棺木安排好,接着就拉着瓦尔顿的使者回到房间问话。

  但其实也没什么可问的了,新瓦尔顿侯爵写了厚厚一封信,把使者知道的不知道的都写了进去。

  埃弗里把其他部分匆匆扫过,先找到与母亲相关的部分。

  新瓦尔顿侯爵也并不清楚艾琳遭遇了什么,她并非在瓦尔顿领出的事。

  在到达瓦尔顿领的第二个月,就有伦恩伯爵的使者前往瓦尔顿领,瓦尔顿侯爵并不清楚他和艾琳谈论了什么,但大概是愿意为佛里思特领伸出援手这一类。

  后来,艾琳就前往了伦恩领,再后来,她就被伦恩的人抬回了瓦尔顿。

  虽然现在是冬天,但尸身仍无法久存。新瓦尔顿侯爵就做主令人验了尸。艾琳的死因与老瓦尔顿侯爵相类,却有不同。

  之前老瓦尔顿侯爵过世,只传出来是遇刺身亡,但并不知晓确切原因。现在新瓦尔顿侯爵将之在信中写明,老瓦尔顿侯爵是失血过多而亡的。尸身苍白无有血色,这看起来像是遭遇了吸血鬼的袭击,然而身上却没有咬痕。

  况且,他们身上都佩戴有相当强大的护身符,鲜少有吸血鬼能够靠近,更别提无声无息地将人刺杀。

  艾琳同样如此,只是区别于老瓦尔顿侯爵的是,她心口有一处两英寸深的利器刺伤,伤口与她身上携带的一柄短匕相合。

  使者已经将短匕送上。埃弗里看着那精巧的银质短匕,呼吸略有些不稳。他认得这匕首,这是父亲送予母亲防身的短匕,上面雕刻着符文,吸血鬼是不可能拿得起这柄短匕的……

  书房的门突然被敲响,埃弗里的侍从走了进来。

  艾琳夫人的死讯才被送来不久,被安排传信去前线的人也没有跑出多远,轻易就被追了回来。但内勒·罗伊斯是与传信人一同出城的,他与传信人不在一起,现在已经不见了踪影。而此前埃弗里安排在内勒·罗伊斯旁边的两个人,被发现死在了马房里。

  埃弗里的手指颤了颤。

  内勒此前一直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埃弗里也是出于谨慎才在他身旁安排了两个人。这两个人都是武艺不差且心怀警惕之人,仅凭内勒自己绝不可能要了他们的命。

  母亲的那张请柬,也是内勒送来的!

  埃弗里咬了咬牙,先将其他事情一一安排好。

  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母亲的葬礼需要尽快从简。

  瓦尔顿的来人需要安排好,新继承的侯爵在信件里表达了歉疚与友善,两个贵族的离奇遇刺在贵族们中引起了些许动荡,瓦尔顿侯爵表示愿意联络他们维系对前线的物资支持,埃弗里也需要尽快回信。

  前线正是紧张的时候,母亲去世的消息送往前线也只能令父亲分心,这消息需要暂且压下去。

  内勒·罗伊斯不敢继续呆在佛里思特领,需要追捕。

  城堡内隐藏有内勒的帮手需要搜查……

  暗夜降临,人们不会再出现在没有庇护的场所。白日的工作暂且落幕,埃弗里独自呆在书房里,他紧紧握着那柄银匕,突然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嘶嚎般的呜咽。

  ……

  埃弗里开着他那辆暗红色的小汽车驶向佛里思特城堡,夜风吹拂出满面凉意,他指尖轻敲着方向盘,惯常浅笑的嘴唇里低低哼着一首小调。

  侦探努力分辨着歌词,那是一首古老的摇篮曲。

  “……愿你永不经历,灾难分离之苦。让我为你祈祷,于夜安然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