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世纪, 准确的说是十五世纪与十六世纪之交,那是王权与贵族没落之始,也是教会最后的辉煌,与疯狂。

  遗忘了超凡存在的凡人们, 只将无法理解与见证之物记载为愚昧与破除愚昧的历史, 驾驶着行于水面的舟船, 看不见海面下巨大的阴影。

  没有人说得清超凡力量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衰落的, 凡人百年之寿于世界的潮汐不过是转瞬便破碎的泡沫。

  直到十六世纪的人们在翻阅古老的文献记载之时,才对其中过于强悍的描述一边猜测着超凡衰落,一边又怀疑是否是古人在记载时夸大了情况。

  不实的历史记载、美化自身的本能、欺骗隐瞒与随之而来的不信任, 终于造成了可彰显的恶果:当修行着超凡之力的人类终于觉察并相信超凡之力开始退潮之时,一切已经太晚。

  于是, 因渴求着力量、生命、地位……而修行并学习掌握超凡之力的人,开始了最后的疯狂一搏。

  男巫与女巫们曾经的确是存在的, 他们学习并掌握符文与药剂的力量,就如同牧师曾经掌握着圣纹与祷言的力量。

  但是当他们觉察到超凡力量的衰退, 又或者根本没有发觉世界的潮汐,只是想得到典籍记载中数百年前修行者们所拥有的强大力量时, 已经再也没有时间与计划扭转现状的人们, 自然而然就想起了偏门的捷径灵魂与血肉、献祭与交易, 虽然包含危险,但也永远都比一步一个脚印要快捷得多。

  并非所有学习超凡力量之人都那样疯狂,但那些残忍可怖的手段只要几个人实施就足以引起恐慌。代表光明的教会自然对打击黑暗义不容辞,可猎巫运动后来发展成那样, 也很难说得清教会的所行究竟到底有多少是出自正义,又有多少是出自利益。

  毕竟,只有需要神的时候,人们才会敬奉神。

  在猎巫运动展开还不到六十年时,超凡力量就已经彻底隐匿了,世界的潮汐进入了下一阶段,然而猎巫运动却足足持续了百余年,此后被验证为邪恶并施刑的人,只是连一个具有力量的符文都制作不出的普通人。

  那是超凡坠陨的时代。

  但世界大潮之下同样存在着一线生机,只可惜,抓住的人寥寥无几。

  而无知无觉的普通人,同样被迫挟卷于大潮之中。

  超凡的坠陨致使教会失去了取信于人的光明之力,只能凭借着经文劝导信徒。当不可理解之物不再全部被推诿于神秘与超凡之后,凡人的智慧开始研究起自然的规律,新的力量开始诞生,王权与贵族分崩离析,人们遗忘了历史,将之看做愚昧与传说……

  “……他是个很有名的猎巫将军,声称这里的领主,居住在城堡中的佛里思特是邪恶的恶魔。”科林粗大的手指划过古老的书页,“他在这片领地中招揽了一批反抗者,并带领着信任他的民众拿着武器、火油、火把等等东西,冲上山来,准备将这些罪恶与黑暗焚烧干净。”

  “那些领民……那么轻易地就被一个陌生人说服,并背叛了自己的领主吗?”莉娅不可思议地问道。

  她虽然没有查到与地震相关的记载,但却从各种文献与资料中印证了,四百年前的佛里思特领仍然可称富庶,人们生活安定且不乏娱乐。那足以证明当时的佛里思特是个不错的领主。

  既然如此,他的领民为何如此轻易便被扇动?这样一个有能为的领主又为何没能提前觉察到领地中的动静?他的卫兵呢?为何会让暴乱的人们一路冲上城堡?

  科林没有回答,他只是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在流传最广的记载中,那位猎巫将军将城堡中的邪恶焚烧殆尽,并在之后使山林垮塌,将黑暗彻底埋没在地下。”

  这记载夸张得简直像神话,而且……

  “但城堡可没有半点被焚烧过的痕迹,地震也没有损害城堡,只是将通往这里的道路断掉了。”莉娅反驳道。

  所以这记载是不实的,可真实的历史是什么呢?

  他们无从知晓,于是也只好放下。

  莉娅将这部分资料整理好,准备回去带给泽尼娅。

  她和科林好像完全恢复了之前的相处模式,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这让莉娅感到轻松。

  等到莉娅准备离开时,她与科林告别。那个含混粗糙的嗓音发出一声低低的咕哝,那是一句“谢谢”。

  莉娅愣了愣,然后就想起了前两天发生的事情,她和泽尼娅帮忙一起把那个讨厌的记者糊弄走了,科林应该是在为这件事道谢。

  她弯了弯嘴角,那笑容像落在蔷薇花蕊上的阳光。

  ……

  对于新出炉没多久的自由记者约瑟夫·奈登来说,现在简直没什么不可以骂的。

  将他解雇致使他成为“自由记者”的报社该骂一骂、催交房租的房东该骂一骂、因为老旧险些烫坏了他衣服的熨斗该骂一骂,就连天上的太阳也该骂一骂!

  “该死的!”

  约瑟夫扭头避开从玻璃窗上反射进眼睛里的太阳,用力眨眼想要消去视网膜上的光斑。

  这显然是徒劳,那些感光细胞还需要几十秒才能恢复正常。这令约瑟夫更加沮丧暴躁,正在他烦躁不安地想要做些什么时,他拨出的电话终于通了。

  约瑟夫把骂声吞回去,说道:“我是约瑟夫,最近有什么活儿吗?”

  “你是谁?”对面的人疑惑道。

  约瑟夫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耐心解释道:“约瑟夫·奈登,那个自由记者,之前我们联系过。”

  “唔……”对面的人也不知道有没有想起来,在轻微的电流声中说道,“如果只是普通记者,那可做不了什么……”

  “我有一些线人,也有消息渠道,我还擅长追查线索……”他急切地推销着自己,但对面一直沉默。

  约瑟夫说得口干舌燥,他停顿了片刻,但对面仍然没有回应,这让他心中一紧,叫道:“等等!别挂电话!”

  他大脑空白了两秒,约瑟夫知道自己应该说点儿什么,但却什么都想不起来,最终只哀求道:“我需要工作,什么活儿都行,让我试试吧。”

  “最近有个大活。”对面终于再次传来了声音,“只要提供线索,就有不菲的报酬。”

  约瑟夫听见这话,心开始发凉。他一听就知道,这是属于广撒网式的线索征集。这样的线索征集往往意味着发出任务的人也没多少信息可提供,于是只能这样大面积的铺开,看看是否能够碰上。

  也许出于某些原因,这件事不能在明面上大肆传播,但有可能用得上的人应该都知道了。这样的任务能不能完成只能靠运气,对方给他提供这样的活儿显然只是敷衍。

  但他有什么办法呢?如果不听,他就再也别想有第二次机会了。

  “……两个年轻女士,她们可能在一起,也可能分开了,容貌我大致描述给你……”

  “姓名呢?”约瑟夫问道。

  对面发出一声嗤笑:“姓名没什么意义,她们很可能换了假名。”

  约瑟夫闭上嘴,继续听对方描述。抱着那点微小的希望认真记下特征说真的,只凭这种口述特征能找出什么来?他至少需要一份画像,但这个可以等之后再交涉……

  但约瑟夫听着听着,眼睛却亮了起来,他在对方想要挂电话时说道:“我想我可能知道她们在哪!”

  对面停顿了片刻,散漫的声音变得严肃:“你知道戏耍我会有什么后果吧?”

  “我真的可能知道,”约瑟夫咧开嘴,“长卷发的那个头发颜色更深一些,身材也更高挑,应该有170左右,浅褐色头发的那个比较娇小,看起来很天真,脖子上挂着一个小口袋。”

  对面的发出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应该是在确认,刚刚那家伙只描述了眼睛和头发的颜色以及五官的大致特征,但身高什么的可没有说。

  约瑟夫多少也是干过很多年记者的,他的观察力不差。他记得几天前在城堡中看见的两个姑娘,她们的衣服首饰没什么好形容的,那都是可以换的,但那个挂在脖子上的口袋有很重的磨损痕迹,显然是常年佩戴的旧物。

  约瑟夫耐心地等待着对面的情况,他既期待又紧张,生怕那偶然遇见的两个姑娘不是目标。然而电话里却突然传来挂断的嘟嘟声。

  约瑟夫愣了两秒,才突然反应过来是通话时间结束了,他手忙脚乱的掏出硬币投进去,再次拨号。

  这次,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她们在哪?”对面干脆利落地问道。

  约瑟夫笑起来:“提供线索是会有多少报酬?”

  等约瑟夫离开公用电话亭的时候,他们已经谈妥了价钱,并敲定了一笔新的生意。

  很快,提供线索的报酬就会打到他的卡上,但那只是一部分。

  发布这个任务的人似乎离这里很远,等他们前去找人时,那两个姑娘可能早就离开了。

  而约瑟夫所要做得就是,确保不会失去她们的踪迹。

  这简单得很,他只要回到那座城堡中就可以了,因为他曾经去过一次,理由也很好找,就算放弃寻找那个畸形儿,一座古老的城堡与其奇异的主人也是不错的报道题材。然后再想办法与那两个姑娘熟悉起来,她们不会警惕的。

  约瑟夫走向银行,在明媚的日光下眯着眼,愉快地哼起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