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尼娅?”

  “……怎么了?”泽尼娅猛然回神。

  莉娅的手温暖柔软,她紧紧拉着泽尼娅,像是要给她提供一点热量似的:“你的脸色很苍白。”

  泽尼娅摸了摸脸颊,却感到指尖凉得像才浸过井水:“我没事,只是有点出神。”

  “我们回去吧。”莉娅担忧地看着她。

  泽尼娅摇了摇头:“没事的。”

  她看向空荡荡的牢房,那些她试图聆听的东西,第一次这样清晰地出现在她面前。她不想就这样离去。

  “您需要休息,地下的温度与空气对人们可不太友好。”洛伦·弗罗斯特低沉柔和的声音响起,“城堡一直都在。”

  泽尼娅转头看向他,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正注视着她。

  古老的石壁在火光里静默伫立,空气里慢慢浸出湿凉的水汽。他们离开了地下,窗户上蜿蜒着水珠滚落的痕迹,雨水打在草地上的声音又沉又软。

  下雨了。

  洛伦·弗罗斯特看了看窗外:“今天就到这里吧。”他微笑着与两人告别。

  泽尼娅和莉娅一起回到了房间,虽然泽尼娅已经没事了,但莉娅还是有些担忧。

  “我没事。”泽尼娅安慰道。

  莉娅点了点头,只是固执地把她的笔记都带回了房间里,在泽尼娅处理那块银牌时与她待在一个房间里。

  窗外雨水淅沥,笔尖与纸张的摩擦沙沙作响。

  “泽尼娅。”莉娅柔软的声音突然响起,“我找到四百年前关于地震的记载了。”

  那不是来源于洛伦·弗罗斯特先生的藏书室,而是莉娅在来到这片土地之前做得功课。但那更像是一个传奇故事,就像大人物们总是乐意为自己的崛起附上几分天命注定的传奇色彩一样。

  在那带有神话色彩的记录中,一位正义、英勇、强大的猎巫将军至少在那个时代,人们是这样定义那些高呼着驱逐黑暗的家伙们的。

  这位猎巫将军神圣的力量引起了大地的震动,在火把与阳光的照耀下,他消灭了这片土地上的阴影,解救了被黑暗与恐惧所奴役的民众,并在人们的拥戴下成为了这里新的统治者。

  “所以……”泽尼娅问道,“这片土地改换了领主?”

  “并没有多久。”莉娅摇头道,“那是十六世纪,在那之后不久,领主制度就瓦解了。”

  她们放下了这个故事,继续去忙自己手中的事情。

  淅沥的雨珠在玻璃窗上流淌,雨一直没有变得更大,也一直没有变得更小。成为一个易于被忽视,却一直存在的背景。

  泽尼娅粘好最后一粒琥珀,它位于整个银牌的中央,也是个头最大的那个。

  这是一粒血珀,形状圆润,被打磨得温润光亮,在阴影里像一粒暗红的血珠,在阳光下又像一滴剔透的酒液。

  泽尼娅注视着它,心渐渐沉淀下去。

  她在地牢里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他在念诵那三句预言,但那并不是洛伦·弗罗斯特的声音。那是一个隐含狂热,古老傲慢的男声。

  泽尼娅闭上眼睛。城堡是静默的,但她想要聆听。

  ……

  “我听见了。”湾马城内最好的私家侦探不耐烦道,“但我没兴趣。”

  “他们给的报酬很丰厚,”电话对面的人说道,“你也不必特意寻找,只要平时留意一下有没有线索就行。”

  “如果我不答应,你打算烦我多久?”侦探问道。

  “直到你答应为止。”

  “把照片发来。”侦探说道。

  他啪的一声挂了电话,徒留对面的人语速飞快地试图在最后叮嘱他一定要留意线索。

  没过多久,传真机就哒哒地传过来两个年轻姑娘的照片。

  侦探不耐烦地嗤了一声,在扫过一眼后将它塞进了垃圾桶。他最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忙,没工夫跟两个逃家的小姑娘玩捉迷藏。

  他从一旁的铁盒里随手摸出一块硬糖塞进嘴里。冰凉古怪的薄荷味让他皱起眉来,牙齿将糖块咬得咯嘣直响。

  侦探看着面前软木板,上面钉着一张巨大的、密密麻麻的格子纸,几乎每一个格子里都填上了只有写下它们的人才能看懂的简记符号,并用不同颜色的笔圈出了数个格子。

  这是他的记忆。

  两天前,他在一条小巷中醒来,手腕上有被绳索捆绑过的痕迹,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少,失去了之前几个小时的记忆,随身的录音器上什么都没有录下。

  他最后的记忆是自己出了门,但却忘记了出门的目的。最重要的是,在他回想自己出门的目的时,发现自己的记忆是连贯的,没有出现任何让他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好像他只是失去了出门后几个小时的记忆一样。

  然而这是不符合逻辑的。他不会做出一个毫无缘由的举动,也不会像大部分人一样混淆或模糊自己的记忆。

  侦探咯嘣咯嘣咬着糖块,如果他愿意,甚至可以追溯到自己每一个小时做了什么,精准地拼凑出自己的人生轨迹。

  在这样清晰的拼图之下,他终于从中找到了自己遗失的部分。准确的来说,他遗失的并不是记忆,而是“想法”。

  他追查到了正确的目标,所以才会这样精准地失忆。侦探紧紧盯着格子上的标记,促使他追查到那个目标那个公司的并不是他接到的某一个案子。

  没有人向他求助,是他自己在各种不同、甚至毫无关联的事件里所发现的微妙异常,然后因为好奇心而一路追查了下去。

  但那些散乱的猜测只存在于他的脑海中。因此,在他不记得自己出门原因的同时,却认为自己的记忆是连贯的。他遗失的并非记忆,而是想法。

  被咬碎的薄荷糖在喉咙里划下一片凉辣,侦探又摸出一块硬糖递到嘴边。

  那令他失忆的不知名事务简直巧妙到不可思议,如果遭遇此事的不是他,不是一个能够回忆起每一刻的记忆,且逻辑清晰的侦探,普通人恐怕也只能放弃追查下去。

  然而,看着那填在以小时为单位的格子里的记忆,对自己思维方式足够了解的侦探很快就抓住了自己曾经遗忘的东西,那些微妙的蛛丝马迹重新在他脑海里拼凑成一个想法。

  他想,他抓住那个尾巴了。

  浅黄色的糖块落到舌头上,柠檬的酸甜味在口中化开。侦探紧锁的眉松开来,他的眼睛明亮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