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罗伊斯血脉几乎尽覆的现在,恐怕也只有教廷最清楚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不会对您造成影响的。”主教斟酌了片刻后,谨慎地回答道。

  他被教廷派遣来此处,自然是有自己的任务。这几日已经足够他确认洛伦·佛里思特真的想要抵抗黑暗,他是位值得尊敬的领主,与教廷的目的一致,但为了达成这一目的,他们必须要能够配合。

  “佛里思特不是罗伊斯,我没有时间,也没有财力修建出那样的边境墙。”洛伦·佛里思特直言道,“如果不能确定罗伊斯为何被攻破,这里很可能会重蹈覆辙。”

  “而我,”洛伦·佛里思特看着主教,他神情平静,但语意坚不可摧,“会尽一切方式,来避免这个可能。”

  主教暗暗叹了口气,这位领主心向光明又有能力,只可惜太过强硬了些。但若不是这种性格,恐怕也做不到如今这样的地步。他沉吟了片刻,叹道:“边境墙没有弱点,但人不是。”

  洛伦·佛里思特没有说话。

  罗伊斯的边境墙,高如天险峭壁,宽可并架五车,在数百年里,一次次的加宽、加高,每一层都铭刻着光明的符文或祷言。最终叠加成了这样一座坚不可摧的城墙。

  但人心可催。

  “那些人呢?”洛伦·佛里思特问道。

  “解决了,但发现时已经太晚。”主教说完后,就闭紧了嘴巴,不肯再多言。

  洛伦·佛里思特没有追问那些背叛者的身份,他看向东方迷离如起雾玻璃的天空,说道:“天亮了,您已经见过了边境的情况,我们也该回去,商讨一下后续了。”

  ……

  天亮了。

  泽尼娅起身拉开窗帘,在突然明亮的光线中眯起眼,洁白的玫瑰花田在风中舒缓地摇曳。

  罗齐娜送来了早餐,还有弗罗斯特先生的交代:

  “两位若仍想继续昨日的旅途,他在楼下的小厅中等待你们。”

  她们昨日才看了个开头呢,今天自然要继续啦。不过泽尼娅有些别的想法,她与莉娅商定后,在见到洛伦·弗罗斯特先生时,询问道:“能否请您先带我们去看看这里的地牢呢?”

  洛伦·弗罗斯特对此仿佛毫不意外,他带领两人从一条她们此前从未走过的路线穿过,在经过一处转角时,莉娅注意到那里有一道隐蔽的暗门。

  “那是做什么的?”莉娅好奇地问道。

  “那是用来撤离的密道,”洛伦·弗罗斯特答道,“如果在守城战中失败,它可以让人们不必被困死在城堡中。出口通往半山腰,再向下就是克诺镇。”

  他们走近那个入口,幽暗、狭窄、不见尽头,只要看着它,就能激起人们那千百年刻在骨血里的对黑暗与未知的恐惧。

  莉娅张开手,隐隐有风从入口中传出,空气在她指缝间轻柔地掠过,那并不沉闷,只是带着凉意。

  “它上一次被使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莉娅低声道。

  妇孺、老幼、士兵……人们通过这条黑暗狭窄的通道,走向不可知的未来……

  “上一次被使用,是在十四年前。”洛伦·弗罗斯特答道。

  这时间近得令人惊异,但两个姑娘都很快地联想到了什么。

  “十四年前……科林是从这里离开的?”莉娅惊愕道。

  洛伦·弗罗斯特给予了确认。

  一个从小在远离人世的城堡中长大的孩子,他从书本中认识这个世界,对外面与其他人充满了好奇,于是想要偷偷地下去看一看,也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可他并不清楚,这个世界的真实模样。

  “您当时就知道?”泽尼娅忍不住问道。

  “没错。”洛伦·弗罗斯特答道。

  山林是他手足,风云如他耳目,在这片土地上,没有什么能够瞒过他。十四年前,矮小佝偻的孩童紧张期待地穿过密道,像偷偷进行一场冒险,洛伦·弗罗斯特看见了这一切,但也只是看着。

  “您为什么不阻止他呢?”

  “那是他的选择。”洛伦·弗罗斯特说道,他的面孔平静淡漠。

  畸形丑陋的孩子怀着天真的善意与好奇走出山林,又带着伤痕与污迹逃回了城堡。

  穿过阴冷黑暗的窄道,来到远离人世的城堡,他哭过了一场,然后第二天又开始了正常的生活,并再也没有试图离开过这里。

  那是他的选择……

  柔和的风从密道入口传出,带着凉意从肌肤上温柔滑过。

  他们离开了这里,穿过盘旋向下的楼梯,向掩藏在地下的囚牢中走去。

  地下没有通电,他们持着笼罩在皮纸灯罩下的灯烛一路下行。

  甬道并不宽阔,坡度又略显陡峭,石阶的宽度只勉强能够容下一整只脚掌,下楼梯时难免会有一截脚尖落在空处。

  泽尼娅跟在弗罗斯特先生身后,开始时她走得小心翼翼,但很快她就找到了节奏,每一步都踏得毫不犹豫,且十分稳当。

  她好像很熟悉该怎样在这样的台阶上行走,就像熟悉现在这样的场景:捧着烛火,跟在一个身材高大的身影背后,向地下前行。

  左右狭窄的石壁收束着她的目光,弗罗斯特先生手指上暗红色的宝石戒指在烛光中像裹着一团鲜红流动的血,红铜色的细金属线在他尾指上盘绕出纹样特别的戒圈。

  晃动的烛火将人的影子在转折的石壁与台阶上变换出古怪的形状,鞋底敲击在台阶上的声音如同散乱的心跳。

  “到了。”洛伦·弗罗斯特低沉的声音荡开地下的寂静。陡然开阔的空间散去了楼梯内的压抑。

  与昨日在门楼里见到的囚牢不同,门楼里的地下囚牢是一间四面都是石壁,只开有一扇牢门、一个换气孔、与一个能够让狱吏从外面观察囚犯情况的窥视孔。

  但这座建在碉楼之下的囚牢确实三面石壁,一面栏杆。无需通过窥视孔,直接便可通过栏杆缝隙将内部情况看得清清楚楚。

  牢房里空空荡荡,但乌黑的栏杆却很特别,它们并非常见的圆柱形,而是被敲成了三指宽、二指厚的扁条状,上面隐隐有些花纹,但因为光线昏暗的缘故,一时无法看清。

  泽尼娅的耳边腾然响起一个男声:

  “神圣之铁,暗红之血。”

  “欢呼吧!”

  “永夜将临!”